第三百二十四章《東方都市報》的國家寶藏
類別:
都市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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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鍵盤字數:4933更新時間:24/06/27 04:38:46
燕京城,芳嘉園衚衕。
黃永鈺和王世襄,一路揣着手走着。
天空中蒼白的太陽,忙活了一天也沒把地上的雪融了多少。
衚衕裏撒了一路的煤渣,哧咔哧咔踩着就讓人踏實。
穿過狹窄的過道,提着一隻小菜籃的王世襄,總算是把黃永鈺領到家門口了。
掛鎖一開,黃永鈺跺跺鞋走了進去。
猛的擡眼一打量,還以爲自己進了舊貨市場:“這就算收拾好了?”
滿屋滿廂的明代傢俱,令三間正房看着擁擠不堪,其中一屋只留了一條走人的過道。
“只能先這樣了,”王世襄是一樣也捨不得丟:“不然,還能怎麼收拾。”
無論是80年代初,還是之前的哪個年代。
明代傢俱從未被歸入古玩的目錄裏。
怎麼算,它都只是件傢俱。
甭管你是花梨木、烏木,還是紫檀、酸枝木,至多就是件名流們顯擺炫富的大件。
但是之後又是什麼令它們的身價,忽然從奢侈品升級成了古董的藝術天堂?
其主要的貢獻點,多來自這會正拿個火鉗子捅煤灰的王世襄。
再經過海外藏家們的推動,才使中國的古典家具過上了紅紅火火的日子。
當然,現階段的明代傢俱,連個奢侈品都談不上。
擱在店裏,還沒有三開門的大衣櫃吃香。
即使在王世襄的眼裏,它們也不過是件具有研究價值的藝術品。
說話的檔口,黃永鈺一屁股坐在了一張紅酸枝的玫瑰椅上:“這椅子之前沒見過,剛收的?”
“15塊錢一對,”王世襄越瞧越喜歡:“怎麼樣,漂亮吧?”
雖然黃永鈺也覺得漂亮,但:“屋裏都堆成這樣了,還買?你不會真是在打我家的主意吧?”
“這對椅子是在燕京硬木家具廠那挑的,他們廠打去年開始就撐不下去了,”王世襄雙臂一展,比劃道:
“廠裏一間大倉庫,全是之前三十年裏收集的古代傢俱,這陣子正往外推銷呢。
一張黃花梨的月洞門架子牀才賣400塊,肖廠長說如果我拿的話,價還能往下再落落。
可惜了,我是既沒錢買也沒地擱。唉,你是沒瞧見老肖那個愁啊!”
黃永鈺呵笑了一下:“能不愁嘛,現如今除了你,哪還有人家買硬木傢俱,可不就得關張嘛。”
任誰都想不到,後世動不動就幾十、上百萬的古董傢俱,現如今卻身在鬧市無人問。
黃花梨的明代圈椅10塊錢一對,九宮格的紫檀博古架200元還可以商量……
等到李翰祥後年來拍《垂簾聽政》的時候,每天關機後最愛跑的地方,就是這家硬木家具廠。
“我跟你說,改天你騎車陪我再去看看,”王世襄正在等下個月關餉的日子:“到時候再幫我馱幾樣回來。”
黃永鈺點點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行,到時我也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紫檀筆架,”見對方還沒有動身的意思,黃永鈺着急了:“你究竟怎麼講,還去不去我那了?”
之前在路口碰上時,王世襄一聽說黃永鈺要給浦江去電話。
趕緊嚷着要帶他一個,於是兩位決定先陪他回家送個菜,再一塊上黃家去。
“行了,”王世襄說走就走:“咱們走。”
兩個人揣着手,重新踏上了煤渣小路。
剛走進大雅寶衚衕,就瞧見了三個熟悉的身影。
“嘿,”黃永鈺奇道:“你們怎麼上這來了?”
院子裏,朱家溍、徐邦達、啓功同時回頭,正好和王、黃二人照了個對面。
徐邦達一見來者,張口就問:“永鈺,伱那個在浦江的侄子是叫什麼名來着?”
朱家溍:“他是哪家報社的記者?”
啓功:“是不是《東方都市報》?”
“嗯?”
黃永鈺猛的一聽,給問住了:“你們打聽這些幹嘛?”
徐邦達着急了:“他是不是叫江山?”
“是啊,”黃永鈺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承認:“究竟出什麼事了?”
徐邦達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開始激動:“他是《東方都市報》的記者?”
“怎麼,”黃永鈺的臉說變就變,冷冷的瞧着對方:“他得罪你了?”
“瞧你那護犢子的樣,”徐邦達笑了起來:“他不但沒得罪我,還幫了我一大忙。”
“他幫了你?”黃永鈺更奇怪了:“他幫你什麼了?”
“真不是你幫我去說的?”
“我連老王的事都沒機會說,哪有空說你的事啊?”黃永鈺邊問邊推家門:“再說,我都不知道你說得事究竟是什麼。”
……
一頓倉促的晚飯後,幾位大學究坐進了黃永鈺的多功能書房。
當黃永鈺的老伴捧着茶壺送進去時,一屋子的鴻儒正圍着煤爐子烤棉鞋。
“今兒上午,我們正領着胡院長逛故宮,”朱家溍率先介紹:“剛走進修復室,外面就來人喊了。”
啓功:“說是全燕京的報社都在聯繫老徐。”
朱家溍:“連香江的都在往所裏打電話。”
“爲什麼事啊?”黃永鈺問道:“老徐你幹嘛了?”
“前兩天,”徐邦達看着黃永鈺:“浦江的《東方都市報》登了篇新聞,叫:千年古畫的祕密。”
王世襄:“千年古畫?”
黃永鈺:“誰畫的?”
“不知道誰畫的,”徐邦達才不會同意《雪竹圖》是徐熙畫的:“其實,這名字只是一副標題,它的正標題叫《徐熙“落墨”畫法試探》。”
徐邦達這麼一說,黃永鈺立刻明白了:“這不是你早些年寫得文章嘛?”
王世襄皺着眉:“怎麼發在浦江了?你不會是故意發給謝稚柳看得吧?”
“你想多了,”徐邦達沒想到老友這麼看得起自己:“能發表就不錯了,哪還輪得着我挑三揀四。”
“倒也是,”王世襄點了點頭:“可這家浦江的報社爲什麼願意?這可是篇推翻浦江博物館館長意見的文章。”
“前不久,浦江一位老朋友來燕京看我,”徐邦達解釋道:
“他原本是浦江《新民晚報》的編輯,我聽說他們最近正忙着復刊,就問他能不能幫忙發一篇文章。
當時看了文章後,他估計總編不會過稿。見我有點失望,便又說有家報社或許能幫忙發表。”
黃永鈺菸斗裏的菸絲亮了亮:“於是,你這篇稿子就進了東方都市報了?”
“沒錯,”徐邦達繼續道:“但讓大家夥都給我打電話的並不是這篇文章,而是另外一篇。”
王世襄奇道:“你還寫了另一篇?”
“哪裏是我寫的,”徐邦達盯着黃永鈺:“是你那個叫江山的侄子寫的。”
“江山寫的?”黃永鈺的嘴撒開了菸斗:“都寫什麼了?”
徐邦達眼一眯:“還記得當年《富春山居圖》那檔事嘛?”
王世襄驚問:“那孩子把這事給報導出來了?”
徐邦達、啓功和朱家溍,一塊點了點頭。
“難怪報社要聯繫你,”黃永鈺總算是明白了:“這故事可比你那什麼雪竹圖有意思多了。”
王世襄也覺得是:“聽着還玄乎。”
位列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的《富春山居圖》,本是元代名家黃公望的大作。
此畫顧名思義,描繪了富春江兩岸秀麗的山光水色。
和《清明上河圖》一樣,這畫人隨景動,景又隨人變。
移步換景間,作者將目之所及全都繪進了畫裏。
直到一幅長約7米的水墨長卷,落地成名。
毫無懸念,此畫之後便成了藏家們的心頭好。
幾經易手,最後被一明代的藏家吳正志收入囊中。
許是太愛了這幅《富春山居圖》,又或許是秉着‘衆樂樂不如獨樂樂’的思想。
吳正志在臨死之前,命令家人當他面把畫燒了陪葬。
除了《富春山居圖》,一塊共赴黃泉的名單裏,還有另一件傳世之作《千字文》。
萬幸的是,當《千字文》前赴後,火盆裏的《富春山居圖》被姓吳的侄子給搶了出來。
只可惜,這幅7米長卷還是被燒出了一串連珠洞。
之後,《富春山居圖〉被迫一分爲二、重新裝裱。
前段畫幅雖短,但短小精幹、畫面完好,被後人稱作爲《剩山圖》。
後半段長倒是夠長,但損壞嚴重,畫面修補較多,被後人稱爲《無用師》。
可儘管此傳聞面世已久,但乾隆偏偏不信這些神奇的“小道之言”。
硬是將宮裏一幅完美無損的《富春山居圖》視爲真品,並蓋上了自己的官方鑑定大印。
這幅畫無缺,其實是一幅明末文人臨摹的《無用師卷》。
被不法分子裁去了落款,添上了僞造的題跋。
遺憾的是,這位不法分子的水平有限,不清楚元代的書畫題跋,其實都是繪在畫中。
但好在乾隆的鑑定水平也有限,一直沒覺得書於畫面空白處的落款有什麼不妥。
於是,他們成就了彼此。
十多年來,乾隆每年都要將此畫取出,留言並再次加印。
哪怕之後有重臣攜《無用師》的真跡進獻,也被他鑑定爲摹品,並提筆在真跡上出具了鑑定結果。
1933年,故宮重要文物南遷,萬箱寶貝分五批運抵魔都。
當時正好在魔都供職的徐邦達,跟着一些官員前去庫房觀摩。
在看見兩幅《富春山居圖》後,立刻老本行上身,前去細細勘查。
經過一番縝密的考證,徐半尺發現乾隆蓋了寶印的‘真跡’,其實是幅摹畫。
而乾隆親筆御賜的‘贗品’,才是真正的《無用師》。
這一發現可不得了,時任魔都博物館董事長的收藏家葉恭綽,立刻組織專家團參與鑑定。
其最後結果還真就如徐半尺的判斷一樣。
看來真龍天子也有烏龍的時候。
此後這幅老冒《無用師》便被後人尊稱爲《子明卷》。
念在它的背景特殊、又爲明末仿作。
《子明卷》便也成了幅具有收藏價值的畫作,與《無用師》一併收進了灣灣的故博。
而另一半《剩山圖》,則被收進了浙江博物館。
“按說這事早就沒人提了,”黃永鈺沉吟了一會:“這小子又是從何得知的?”
“人家可是報館的,想打聽點什麼不容易,”朱家溍道:“再說,老徐這事又不是什麼祕密。”
“倒也是,”黃永鈺看着徐邦達笑了:“這下好了,你的文章終於發表了。”
啓功也笑了:“說起來,老徐這篇文章可有些年頭了。”
“可不,”徐邦達:“隨着老謝的官越當越大,我這篇文就更不容易見報了。”
“所以啊,”朱家溍對着黃永鈺道:
“當我們得知《千年古畫歷險記》的作者是江山時,還以爲是你吩咐他幫忙發表老徐那什麼雪竹圖的文章呢。”
徐邦達盯着黃永鈺:“真不是你幹得好事?”
黃永鈺堅決搖頭:“我是那種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嗎?”
屋裏的老幾位,同時搖頭。
“這麼說,完全是巧合了?”徐邦達當即覺得與此子有緣:“這孩子是個有眼界的。”
黃永鈺:“你從何而知?”
徐邦達:“《千年古畫歷險記》的行文在那擺着呢。”
“我剛纔就想問了,”王世襄好奇道:“這《千年古畫歷險記》又是何物?”
啓功:“就是描寫老徐鑑定《富春山居圖》那檔事的文章。”
“噢,”王世襄腦子一轉,發現一個了不得的事:“永鈺啊,你這個侄子當真不知道老徐是你的朋友?”
黃永鈺可以斷定:“他連你都不知道是誰。”
“但你們發現沒有,”王世襄一字一句道:“江山將這兩篇文章擱在一塊,不就等於是在向羣衆展示老徐的鑑定功底嘛。”
“……”朱家溍一點就明:“還真是啊。”
徐邦達愣了一愣:“我那篇文章只就《雪竹圖》的畫法鑑定了它的年代,沒提一句謝稚柳的不是。”
“可圈內人誰不清楚你推翻的是他的看法。”
其實他們都想多了,江山此舉不過是爲了活躍自家報紙新欄目《國家寶藏》的氣氛。
“先甭管這些了,”黃永鈺有點坐不住了:“我先給浦江去個電話,伯駒老哥高幹病房的事,還沒謝謝那小子呢。”
……
很快,安和街51號小院的一戶人家裏,傳出了陣陣電話鈴聲。
“永鈺叔,”江山一聽就樂了起來:“我正在拆您給我寄的郵包呢!”
江山愉快的話音感染了黃永鈺:“瞧見首日封了?”
“當然瞧見了,”猴票的首日封只在燕京發售,江山道:“我當天一早就去排隊了,可惜沒買着。”
“你買郵票還用排隊?伯林早給你備好了,”黃永鈺道:“另外,張伯駒病房的事,你小子辦得不錯。”
“張老住進單間了?”李谷壹都沒對江山提過。
“你還不知道?”黃永鈺道:“不是單間,是高幹病房。”
“她只說交給她辦,”江山一五一十道:“我也沒好細問。”
“你這朋友夠意思,”黃永鈺細說:“還送來一隻水果籃呢。”
“我這朋友您也認識,”江山笑道:“您還和她在燕京飯店吃過飯呢。”
“誰?”黃永鈺雖然只和江山吃過一次燕京飯店,但好在印象深刻:“劉小慶?”
“不是,是李谷壹老師。”
“原來是李谷壹幫得忙呀,”黃永鈺說這話時,一點沒發現滿屋震驚的表情:“你小子現在都和她成朋友了?”
“那天您給我打電話時,她正好就在旁邊。”
“李谷壹也在浦江?”
“我最近在做一場音樂會,她幫着把把關,”江山忽然有個想法:
“對了永鈺叔,您不是一直想來浦江玩嘛,乾脆過兩天您就過來得了。”
“去浦江?過兩天就去?”
“我這有一場音樂會即將開演,特好看的那種,您要不要過來瞧瞧。”
“行啊,”黃永鈺最愛湊熱鬧了:“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當面聊聊。”
說完,他看了王世襄一眼,見對方拼命指自己,於是道:“到時我幫你引薦一高人,他也特愛玩。”
“成啊,”江山已經盤算好了:“您明天等我電話,到時我讓人給您送火車票去……”
掛上電話後,黃永鈺和王世襄樂呵呵的對視了一眼。
再轉臉時,卻發現另外三人正沒好氣的盯着他倆。
“這都怎麼了?”
“爲什麼只帶王世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