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東方都市報》上的拼殺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如意鍵盤字數:4877更新時間:24/06/27 04:38:46
大年初一當晚,浦江電視臺一則時長約5分鐘的:《我愛你,中國》MTV外加萬體館內外景的片花,如期而至。
5分鐘的片花,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主打的就是一個精彩:
幸福可樂流水線上的潘虹、服裝二廠四車間的劉小慶、消防隊裏身穿綠色制服的陳佩絲,
美影廠《阿凡提》工作室的部分職工,譯製片廠錄音棚的《潛伏》譯製組,東方都市報社的全體編輯……
跟隨鏡頭的移動,來自社會各界的團體,紛紛在屏幕上接力高歌。
一時間,這首由各式唱腔組成的《我愛你,中國》,成了新春佳節裏最耀眼的一顆新星。
屏幕前的羣衆,無不大呼精彩、呼籲再來一次。
江山給“新星音樂會”策劃的宣發計劃,原本就是環環相扣。
先有譯製片廠《潛伏》團隊演唱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後有大集體同唱的《我愛你,中國》。
雖然只是片花,但也的確夠花。
其目的,就是要讓人民羣衆奔走相告、然後排隊買票。
另一個,當然就是爲了勾搭廣告了。
畢竟,五千至五萬元一塊的廣告牌,可不是一般單位能掏得起的。
當初,報社與電視臺共同商議設於不同位置廣告牌的報價時,便產生了不同聲音。
最後,還是江山同志在最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
以“春風度”廣告公司的名義,大包大攬下了這次不可多得的廣告代理機會。
並頂着壓力,開出了一個令雙方單位都無法解決的報價。
一時間,三方單位皆大歡喜。
這單買賣如果能夠執行順利,30多處廣告位將給“春風度”帶來10多萬元的代理收入。
但計劃是計劃,現實是現實。
執行起來還是相當……沒有難度的。
比如這會,意外就毫不意外的出現了。
呼啦啦十多家單位的代表,放棄了節假日齊刷刷的來到了東方報社社。
打聽完報價後,又齊刷刷的跑回家過年。
紛紛表示這價位的廣告,傻子才要。
別說他們,許多內部人員也是這麼想的。
就在丁鈴鈴與蔣壯壯以爲富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時候,
更大的富貴,卻以另外一種姿勢降臨了。
……
浦江都市報社的總編室裏。
在其他幾位編輯尚未抵達之前,總編江海的兩眼驚得徹底放開。
“雷達要三塊、松下要五塊?”江海感覺廣告的招標即將宣佈結束了:“名叫可口的可樂,定了十塊廣告牌?它瘋了!”
它怎麼會瘋?它精着呢!
自家人還沒意識到的事,外人都已經在利用“新星音樂會”造勢了。
江山儘量配合老大睜大了雙眼:
“宣傳部的章局長親自打到我辦公室的,聽說我不在,又把電話打去了電視臺,當時給古臺長激動的,煙都掉褲子上了。”
“真是沒想到啊,”江海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它們就沒叫貴?南-京路上的廣告牌才多少錢一塊!”
江山:“南-京路上的一塊就要十萬,我們這才多少?”
江海同志實事求是道:“南-京路上的能天天與羣衆見面,你們那的呢?才三天。”
見此,江山也給他擺事實:
“您可別忘了,萬體館那的廣告可是要上電視的。您也不想想,等這場音樂會在浦江電視臺上一播,全國人民可就都能見得着了。”
就目前的形勢發展來看,江山已經後悔把報價定低了。
“門道在這啊,”江海悟了,但轉念一想:“那天開碰頭會的時候,你怎麼沒提這茬?”
“當時我要是什麼都說明白了,他們還能讓我來做廣告代理嗎?”
“嘖嘖嘖,”江海搖搖頭:“老三儂不地道啊,連我都瞞得死死的。”
“我要是誠心想瞞儂,這會都不會挑明了,”江山爲自己升冤:“這不是沒忙過來嘛。”
“倒也是,”江海承認:“這陣子除了年三十,我都沒好好和你坐下來聊聊。”
“有時間你也不和我聊啊,”
江山邊說邊把桌上的一盒中華煙揣進了兜裏:“盡顧着和二哥看《楚留香》了。”
明知道老三比自己闊,江海還是習慣的把火柴也扔了過去:“別跟我提《楚留香》啊,老二和小陳都不肯等我一塊看,我都已經漏了好幾集了。”
“沒事,”江山笑道:“過兩天,我把樓下辦公室的錄像機給你抱來,伱一人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話還沒說完,走道裏已經響起了腳步聲。
江海向外指了指:“就這辦公環境,還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行了,”江山拍了拍老大的肩膀:“音樂會廣告的事咱們一會再聊,可口可樂的錢可沒那麼容易賺。”
不然,宣傳部也不會着急忙慌的給自己打電話了。
咚咚咚
三下敲門聲後,幾位主編陸陸續續走了進來。
各自分陣角坐下後,一套行雲流水的工作流程就走了起來。
正常文稿早在進門前,就已經各自定版。
能留到最後的,全都是一些不敢擅作主張的稿件。
但這會蔡文升要說的,卻是一篇總編已經簽過字的文章。
“老江,”
熟人熟事的蔡文升,說起話來也不見外:“你看這篇稿子……我們要不要再慎慎?”
“哪一篇呀,”
江海接過去一看,然後先瞧了眼江山,再道:“沒事,正常發吧。”
總編遞的這一眼,令滿屋子裏的主編誤以爲這又是江山的安排。
於是,江山趕緊伸頭看了眼文稿。
然後他決定,認了!
果然,蔡主編又轉臉看向了江山:
“江科長,”他抖了抖手裏的文稿:“咱們報社何必要趟這渾水呢,老百姓又看不懂這些。”
一旁的榮斌也提醒道:“是啊江山,這謝稚柳可是浦江博物館的館長,你不會不知道吧?”
很顯然,他倆已經碰過頭了。
“我是這麼認爲的啊。”江山說得不急不緩:“即便我們刊登了這篇文章,也不代表我們報社就認同文章裏的觀點,不過是將它送到了羣衆眼前而已。”
其實,一份刊物如果同意發表一篇文章,最起碼也表示它不反對文章裏的觀點。
但,江山嘴犟。
所以在蔡文升再次張口的時候,他又搶先說了起來:“如今上面不都說了嘛,允許各抒己見,歡迎百花齊放。”
蔡文升:“……”
“再者,”江山最想看見的是:
“我們既然能刊登燕京故博專家的文章,就也能刊登浦江博物館的,如果謝館長有反對意見,也可以給我們投稿嘛。”
可千萬別息事寧人,一定要憤起。
“這位可是浦江博物館的館長,”蔡文升強調道:“和市文化部能沒交情?”
“老蔡的意思吧,”榮斌幫忙解釋道:“又不是什麼老百姓愛看的話題,就不要多招惹是非了。”
江海笑了,將文稿拿了過去:
“不瞞各位,這篇文章的確是從北面來的。據我所知,就是因爲謝館長在業界的威望,故博這位專家的文章才無處可投,而拜託我幫忙刊登的朋友,其實也是我們浦江人。”
聽總編這麼一解釋,各位主編也知道是誰的主意了。
“剛剛江科長說得很對,”江海繼續說道:
“上方領導都呼籲各抒己見了,我們作爲新聞單位不支持的話,還各抒個屁見。”
江海拉開抽屜,拿出了一條工作煙:“再說,上面爲什麼會提出各抒己見,不就是怕一家獨大嘛!”
“有道理,”榮斌同志點了點頭,陪了一根煙:“現在一家獨大的現象還是很嚴重的。”
見此,辦公室裏很快就是一片輕煙嫋嫋。
沒辦法,這個年代的會議就是費煙。
蔡文升仔細想了想:“我吧,其實倒不是要護着誰,主要就是覺得老百姓根本不會關心這事。”
“老百姓是否會關心,就要看我們怎麼說了,”江山建議:“咱們家報紙的頭版不是有內容題要嘛,到時咱們就這麼寫:千年古畫的迷雲。”
“千年古畫的迷雲?”蔡文升嘀咕了幾聲:“哎,這個標題起的妙呀!”
排版編輯寧花一聽,趕緊伸手將文稿拿了過去:“你們究竟說的是什麼呀,給江科長這麼一說,我都好奇死了。”
“不會吧,”榮斌皺着眉說道:“掛在博物館裏的文物還能有錯?”
……
中國書畫鑑定,是所有文物鑑定裏最難、最複雜的一個分類。
這個“難”,指的不是“難”度,而是一言“難”盡。
馬未都的博物館裏就有個特殊的規定:不收藏任何字畫。
爲什麼呢?
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其它門類的文物,一般只要年代判斷準確,即可。
而書畫鑑定……
即便你能判斷準確它的年代,還是遠遠不夠。
因爲文物字畫的作者,才是決定價值的根基。
於是問題就多了,哪怕畫上已經有作者落款,也有好友、弟子、兄弟、甚至老婆代筆的可能。
這事,在齊白石身上就發生過。
一天天的朝夕相處,令他的夫人胡寶珠耳濡目染、造詣非淺。
一日,齊白石看見桌上一幅畫,認作是自己的作品。
便揮墨署款,並連蓋三印。
一天後才發現是愛妻的手筆,趕緊題跋加以說明:此小幅乃寶姬所臨。
這是及時發現的,還有很多則是沒發現的。
另外衆所周知,即便是排除了親朋寶姬代筆的可能,還得甄別這幅字畫究竟是:
摹本(蒙在畫上的拓本)
臨本(照着畫臨摹的作品)
仿本(依照著名字畫的風格、筆法作品。這種最常見,比摹本和臨本都自由。)
代筆(這個最迷,唐伯虎和宋徽宗都幹過)
贗品(誰都明白)
聽聽,聽着都頭皮發麻,是不是一言難盡?
好在的是,我們國家有幾位國寶級的書畫鑑定大師。
以江山之見,國內書畫鑑定裏可分兩大流派,分別是劍宗與氣宗。
一派更物理系,客觀分析考據細節。
另一派則高深玄妙,在乎個人修行領悟,追求書畫的古韻氣場。
劍宗的大佬,就是半尺先生徐邦達。
書畫圈裏有一句話,自徐邦達先生故去後,中國書畫圈便沒有鑑定大師,只有鑑定專家。
而氣宗指的就是望氣,觀其氣韻、斷其真僞。
這種高深的鑑定方法,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
十分考驗專家的天賦和眼力,其代表人物爲謝稚柳老先生。
作爲張大千的摯友,謝稚柳的功底非一般人所能及。
他和徐邦達一樣,不但能鑑定字畫,自書自畫的功底在圈內也是數一數二。
二位專家的鑑定風格,尤爲突出。
徐半尺主打的就是個實事求是,假的就是假的,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改變。
而謝稚柳就不一樣了,人是個講究人。
講究方式方法。
舉個例子,若有知名人士拿着藏品,請二位鑑定。
謝稚柳仔細端詳後:好、好、好,先不論此畫的真僞,單從它的藝術價值來看,已是件十分難得的畫作了。
再瞧徐邦達,若見了精心仿製的:自個留着玩吧!
一點技術含量沒有的:假的都沒邊了。
那麼,即將刊登在《東方都市報》上的這篇文章,就是這兩宗門的一場較量。
浦江博物館裏,很早就收藏了一幅《雪竹圖》。
它縱長爲155釐米,寬爲99釐米。(這點很重要)
這幅畫沒有款識、畫風獨特,表現技法極爲罕見。
謝稚柳經研究認爲,《雪竹圖》就是唐末五代畫壇中,號稱“黃筌富貴、徐熙野兔”的大畫家徐熙的力作。
得了這個結論後,謝稚柳於1973年發表了《徐熙落墨兼論雪竹圖》的文章。
這一鑑定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五代大畫家的真跡出現了,這一發現堪比考古界的“海昏侯”。
要知道無論是紙本,還是絹本,能保存上千年都是極難的。
這也是張伯駒捐贈的《平復帖》,能成爲國寶的原因之一。
很快,這張無款畫忽然被認定爲徐熙真跡的事,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但鑑於謝老在書畫界的地位,一般人哪裏敢質疑。
然而,徐邦達先生就站出來了。
他明確的表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隨後,他也寫了一篇文章。
但鑑於謝老的地位,徐邦達這篇《徐熙“落墨”畫法試探》一直投送無門。
直到1983年,才在《藝與美》的雜誌上得以發表。
文章中依據大量史料,對畫作進行了全面徹底的解析。
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雪竹圖》達到技術含量,是南宋以後才出現的畫技水平。
謝稚柳見到了質疑他的文章後,又再次撰文《再論徐熙落墨——答徐邦達先生》。
之後,雙方幾番你來我往,誰都不能說服誰。
吃瓜專家團紛紛表示:他們根本不在乎《雪竹圖》是哪年畫的,就想聽二位大師論道。
到最後,徐邦達拿出了殺手鐗:從絹的尺幅來考證。
叫板道:“徐熙是五代人,那時的畫卷寬度不寬,不能超過60釐米,而《雪竹圖》卻闊約一米。
謝兄,只要你能找到一張北宋以前寬度達到一米的絹本畫,就算我輸。”
此言一出,謝老依然不能認同。
表示:說畫就說畫,你跟我扯什麼布?
至此,此事便暫且至此了。
“博物館的東西就沒爭議了?這可就說不準了,”
江山像個師爺一樣,揭開杯蓋蕩了蕩:“沒準兒,還真給咱們報社逮了個熱點新聞了。”
一瞧老三那副作死的表情,江海就呵了一下:“也沒準,明天就有人要找我談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