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扶桑

    這個疑問一從腦海之中冒出，便不受控制地醞釀、發酵。

    楊嬋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斷地深入思量。

    作爲陰女教弟子，她一身修爲得自陰女鑑。

    楊嬋一直都覺得奇怪，修行功法作爲一個門派傳承的根基，門派上上下下竟然沒有一個人完整掌握，都要經過陰女鑑的篩選而後才能得到適合自己的功法，命運彷彿是被安排的一般。

    陰女教上上下下弟子皆如此。

    哪怕是先後兩位掌教——何雙與雲芷，當初的功法也是得自陰女鑑，似乎沒有此寶存在，陰女教就無法傳承。

    鑑靈所授，不得不受。

    楊嬋當初從陰女鑑上領悟豔女歸塵訣，與其說是她領悟到的，不如說是鑑靈硬塞給她的，不容許她拒絕。

    鑑靈當初授予她這一功法的目的，便是要讓她歸塵。

    奈何楊嬋不願，雲芷不許。

    所以楊嬋由雲芷處傳承她的媚女臨鏡訣。

    但事實上，哪怕雲芷如何功參造化，當初得自陰女鑑的媚女臨鏡訣也是不完整的，這功法之所以能夠被她修行到如此程度，也是她通過苦修與歷練，博覽衆長進行補充的。

    楊嬋有時候不由得在想，陰女教衆弟子延續千年的修行，到底修的是什麼道？

    她想走自己的路，不想走被安排好的路。

    似乎感覺到她的信念，丹田之中五大功法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其中的陰女鑑也被帶動着旋轉起來，被慢慢拉伸，漸漸變化形狀。

    作爲修仙界有名的大派，雖然只招收女弟子，但陰女教的勢力極大，這得益於門派之中的天生道物——陰女鑑。

    天生道物非同凡響，對一個門派的重要性不言自明，像崑崙的純鈞仙劍，青陽門的天石……而這些門派的傳承也都與各自擁有的天生道物有關。

    陰女教的天生道物，是一張牀。

    沒有人知道陰女教的前輩爲什麼要把這種門派重寶煉成一張牀的模樣。

    以前楊嬋以爲這種模樣是在暗喻以色娛人的卑劣行徑，所以一直很排斥，現在看到陰女鑑開始改變模樣，倒是讓她有所留意，雖然丹田之中並不是真正的陰女鑑。

    丹田之中，陰女鑑被五大功法拉扯變形之後，已經完全不成樣子，就是一塊醜陋的木頭而已。

    可是這塊木頭並非死木，似乎仍留有部分生命力，在楊嬋的丹田之中紮下了根，開始吸收楊嬋體內的元力作爲自己的養料。

    楊嬋體內那充盈的元力在此時有了宣泄口，爭相朝那木頭涌來。

    那木頭彷彿一個無底洞，迅速吸收楊嬋體內的元力。

    某種程度上，稍稍解了楊嬋面臨的危機，但楊嬋體內的元力被那木頭帶動着運轉起來，完全不受楊嬋控制。

    身體又在迅速地吸收周遭的天地靈氣，轉化爲元力，這個速度是很快的，但是元力轉化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那木頭吸收的速度。

    木頭上長出一片嫩芽，青翠欲滴，一道綠光帶着貪婪的意念，清晰地傳達到楊嬋意識中。

    幾乎同時，楊嬋身邊的陰女鑑散發波動，與丹田中那木頭呼應，像是有了交流。

    楊嬋的身體飄浮半空，陰女鑑無風而動，使楊嬋躺在上面，而後陰女鑑上浮現出了楊嬋體內的經脈路線圖，與楊嬋的經脈一同運轉，以一種前所未見的速度吸收天地靈氣，轉化爲楊嬋體內元力，然後拼命灌進楊嬋的身體中，同時也在衝開楊嬋的血肉，似乎要往其中深埋入一些什麼東西。

    這個過程極爲痛苦，楊嬋的身體幾乎要被撕裂開來，而陰女鑑卻還在不斷加大力度。

    要不是楊嬋丹田之中出現那奇怪的木頭，能不斷吸收澎湃的元力，只怕楊嬋的身體馬上會被撐爆。

    經脈彷彿寸寸斷裂，楊嬋銀牙緊咬，仍然集中注意力觀察丹田之中的變化。

    天地靈氣經過楊嬋經脈轉化成了元力，元力又被木頭吸收，使得木頭與楊嬋建立了緊密的聯繫。

    吸收了足夠多的元力之後，木頭煥發生機，漸漸成長起來。

    隨着木頭上的葉子越來越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新枝，長出新芽，長成一棵桑樹，轉眼枝繁葉茂。

    楊嬋驚異地看着這一幕，心頭有股說不出的情緒在醞釀，一股不忿夾雜着不甘油然而生，卻不知根源所在，讓她很不舒服。

    五大功法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帶動整個丹田，在旋轉之中，丹田內的景象變得模糊。

    在那模糊之中，楊嬋融入到一種別樣的意境之中。

    那是一棵桑苗，生長在日光下，紮根於泥土中，吸收日月精華，從這片天地間汲取所需，並隨着自身成長，散發純淨靈力，回饋這方天地。

    隨着桑苗長成桑樹，枝繁葉茂，高聳入雲，它對這方天地的回饋越來越多。

    那些純淨靈力能夠提高世間生靈根骨，助他們走上修行之路。

    作爲萬物靈長，人類修仙者在修行一道發展迅猛，道統一個接着一個建立起來並傳承下去，門人弟子多不勝數。

    他們爲了修行，拼命掠奪天地靈氣以及各種天材地寶，不知節制。

    這方天地漸漸枯竭，生機不再盎然。

    因爲紮根於這方天地已經過無數歲月，桑樹已經成道，卻因爲根鬚無數，紮根過深，與這方天地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無法脫身。

    隨着越來越多的成仙者離去，這方天地枯竭更加嚴重，天道亦受缺損，這世界有如一隻飢餓的猛獸，看着自己養大的孩子，張開了血盆大口。

    桑樹的靈氣開始被剝奪，因爲這方天地迫切需要能量的補充。

    可是生靈無數，依然只會掠奪。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桑樹的靈識產生了怨念，化爲了祥桑，樹體孕生妖血，將那靈氣轉化爲妖靈力。

    人類無法再從祥桑那裏得利，只有妖修能藉此修行，提升修爲，其中尤其是妖獸得到的好處最大。

    只是，吸收了祥桑的妖靈力的妖修雖然修爲提升很快，但體內經脈枝杈密佈，複雜而密集，運行着祥桑之力的同時，也成爲祥桑根鬚的一部分，受制於祥桑。

    某日，祥桑裂體，一截枝幹脫離，而後不知所蹤。

    從那傷口流出來的樹汁鮮紅如血，滲入泥土中，漫延到其他土地上，被那些靈藥吸收。

    靈藥蛻變，散發異香，吸引附近的妖獸。

    妖獸吞下靈藥，誕生靈識，走上修行之路，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爲祥桑的一部分。

    這一幕幕光景迅速浮現，讓楊嬋心驚。

    她並不只是在看着這一幕幕的場景變遷，隨着丹田之中那木頭長成祥桑，楊嬋能夠感受到那股強烈的不甘和不忿。

    她清楚地看到自己體內的經脈產生了變化，不斷產生分叉，漫延向四肢百骸，密密麻麻，錯綜複雜。

    楊嬋的意識隨着那複雜的經脈不斷延伸，體會着祥桑的情緒，似乎也在看着這方天地漸漸枯竭，往昔輝煌一去不再，無法重來，甚至自己的道也要因此消泯於人間。

    那股怨氣幾度要侵襲楊嬋的本心。

    可是，丹田之中那棵祥桑枝葉顫動，發出樹葉摩挲聲，那聲音總能讓楊嬋的意識恢復清明，她不知不覺來到了桑樹下，伸出手去，撫摸樹體。

    “你的成長不易，曾得道而爲仙，目睹世間變遷，因失望而化妖，存了報復人間的念頭，但還是留下一縷不滅的善念脫離本體，卻還是被煉製成陰女鑑這樣的寶物。或許你還是愛着這方天地吧，只是現在的你也控制不住本體。從你的經歷中，我似乎看到了我的道，你的不甘與不忿我都感受到了，感謝你賜予的桑脈，這樣一來我也看到了已斷仙路的連接點，神女扶桑訣，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