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成親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安以默字數:3537更新時間:24/06/27 04:34:05
翌日一早,馬車便啓程了。
臨時租賃的馬車沿着返京的路,車輪軲轆軲轆轉着,一路上再無刺殺之事,平安順遂地駛進了城門。
百姓們的喧譁代替了山林裏的蟲鳥鳴,遍地的繁華讓林元瑾如重回人間。
馬車拐來拐去,最後停在了林府前。
“請。”崔夷玉臉覆面具,扶着林元瑾從馬車上走下。
林元瑾看着眼前熟悉而威嚴的府邸,扶着崔夷玉手臂的手一抖,目光閃爍,如看到了關押她的監牢,猶豫着開口:“你要走了?”
“我代太子傳話,傳完再走。”崔夷玉低聲說,言語間的從容感染了她幾分,轉頭朝守在林府前的門人招手,亮出袖中太子令牌。
門人一見林元瑾歸來,本是喜形於色,見這令牌不禁緊張起來,轉頭打開門,迅速往裏通傳。
林元瑾就跟在崔夷玉身側走進了林府,入了正堂。
不一會兒,正堂裏竟已坐了不少人。
正中央坐着林老夫人,作爲大房的林父神色難辨,林母倒是有些恍惚,林琟音作爲嫡女站在其側,庶兄和庶妹站在後面默不作聲。
嬤嬤和婢女都低頭噤聲,裝聾作啞。
明明是一樁喜事,氣氛卻格外微妙。
“瑾兒能安全回來就是好事,”林老夫人眼皮半闔,笑容慈祥,看着林元瑾身側少年,“多謝太子殿下關懷,這救命之恩,林家當真沒齒難忘。”
崔夷玉沒接話,過了幾個氣口,等氣氛稍有凝滯,才緩緩開口:“未來太子妃婚前遇險,事關天家大事,殿下少不得多關照幾分。”
他這話一說,林家人哪怕壓抑,臉上又不免難看了些。
自家女兒馬上嫁入東宮,人反倒不是自家救,反倒要太子救,豈不就是指着他們罵他們不識好歹,對這門婚事、對未來的太子妃不上心?
“我們遣人一路尋人,尋到了龍鱗寺,奈何林家心有餘而力不足,實在找不到。”老夫人唉聲嘆氣地說,“並非我們不慈啊。”
“孰是孰非,爲君臣和睦,如今我便不與貴府爭辯。”崔夷玉作爲親手將林元瑾從懸崖下救起之人,一路遇追殺,如何不知道林府所作所爲,“萬望貴府也莫要爲難太子殿下。”
哪怕路上能遇上林家的人,他身上的傷也能少幾劃。
只怕他們打着想壓下林元瑾遇險的消息,將此事以林元瑾意外墜崖爲結尾,維護其他女眷的清白。
“太子殿下一番苦心,臣定當謹記於心。”林父恭敬地說道。
“林二小姐身子骨弱,一路顛簸,難免碰撞。大婚之前在府中好好養傷,切不可再生事端。”崔夷玉透過面具的眼看向林元瑾,雖然是對她說的,好像又是在提醒旁的人。
林元瑾初回透過面具看着他,卻只能看到他琉璃般的眼珠,知道他是在盡力替她撐腰,想讓她少些不安,不禁笑着應下。
“侍郎大人起於微末,自是知曉官場不易,如今天降喜事,當不能辜負君主隆恩。”崔夷玉望向林父,聲音平靜透着從容,不動聲色地掃了林父後側的林琟音一眼。
“若二小姐出了事,京中必出林家無能,接不住天家賜福的流言,兩敗俱傷、有損顏面不說,就不知太子妃會出自誰家了。”
林琟音笑容僵硬,袖中掐着手帕的手幾乎要按出血,心氣不順,但還是不得不強撐着脊樑,裝作無事。
林父朝往太子府邸的方向一拜見:“臣定當全力以赴,不負所托!”
“在下武夫出身,笨嘴拙舌,許是話不中聽,望大人莫要掛懷。”崔夷玉垂下眸,行了個禮,“既如此,我還要回稟太子殿下,便就此告辭了。”
“慢走,慢走……”
崔夷玉轉身時平淡地望了林元瑾一眼,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林元瑾看着少年果斷離去的身影,許是一路相護,再看向周圍神色各異的林家人,竟有些奇異的悵然若失。
“妹妹可是不經意在外人面前說了什麼?”林琟音笑着開口,看似關切地看向林元瑾,“雖將嫁入天家,但你尚是林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日後入了東宮,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說錯了話。”
林元瑾驀然擡眸,見林琟音身披綺繡,眉目穠麗,璨若朝陽,發間金流蘇一動不動,格外典雅大氣。
“我身陷囹圄,流落崖底。”林元瑾方纔一直未說半句,其他人就誤以爲是她木然不敢插嘴,如今一聽,卻聽得她嗓子喑啞,猶如撕裂,“得太子殿下之人相護,不曾有力氣顛弄是非。”
衆人的目光集中到林元瑾身上,才發現她連脖頸上都包着藥膏布條,臉色蒼白似雪,虛弱得像是沒了力氣,眸光失落。
像是沒想到一回家反倒遭此質問。
“瑾兒!”林母眸中含淚,面上盡是欣喜,滿眼都是安然無恙的女兒,方纔他們說正事,她哪裏敢插口,現可算有機會,急忙朝林元瑾伸出手,拉着她,“你一路上受苦了。”
她以前總覺得元瑾除了容貌處處不如琟音,性子和順聽話是好,但日子久了越覺小性,上不得什麼檯面,又不能給她掙臉面。
如今元瑾得了天家恩典,她最喜愛的琟音反倒爲此失了面子,旁人調侃,林母心中也難免不順,卻不想元瑾險些身死,她心境一變,倒覺得元瑾也挺好。
“你身邊的人沒了,娘給你撥些伶俐的婢女,這些時日你就在家中好好養着,若是不順心就和娘說。”林母連連說道,欣慰地說,“娘還等着看你風光大嫁呢。”
“是。”林元瑾答應着,擡眼見林琟音盯着她,揚起一個單純的笑容。
越是提起以前人,她心中的恨意就愈盛。
似乎沒有什麼能比濃重的恨意更能支撐一個人的求生之念。
太子婚事重大,自起旨到禮部籌備,至六禮走了大半已半年有餘,林元瑾已經跟隨崔皇后派來的嬤嬤勤修苦練,學透了禮儀,偏偏大婚不遠,林家中人讓她去龍鱗寺請個彩頭之際出了事端。
林元瑾走在林府熟悉又陌生的石子路上,步伐緩慢,身後跟着的是陌生的婢女和嬤嬤,無時不刻地盯着她。
“妹妹當真吉人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林琟音從正堂走出,見林元瑾側過身,走近誇讚道,“往後姐姐還要仰仗妹妹太子妃儀仗,替姐姐指一門好親事。”
“姐姐向來處處要強。”林元瑾眨了眨眼,頗爲意外地看着林琟音,“比太子妃還要好的親事,姐姐莫不是想進宮?”
當今周帝已近五十知天命之年,崇尚道教,多食丹藥,近年來新生子嗣也極少,爲人多疑,朝堂上一度風聲鶴唳。
“妹妹慎言!”林琟音臉色驟變。
嫁給一個年富力強的皇帝還能指望母憑子貴,嫁給一個年老之人那就真的是聽天命,宮妃年老色衰還無權無勢,任人魚肉,殉葬的不在少數。
“姐姐既自有打算,又何必與我玩笑。”林元瑾垂下眸,輕聲,“我不似姐姐聰慧能明辨是非,容易聽信人言。”
她說罷就繼續向院落走去,沒理會林琟音難辨的神色。
賜婚的是周帝,同意的是太子,林家接的旨。
林琟音想報復,偏偏找她一個從無選擇的嫡妹。
林元瑾從未想嫁人,更遑論嫁入皇家當太子妃?她尚且不喜後院宅鬥,又哪裏會想宮鬥呢?她在被賜婚給太子之時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畢竟歷史上真正嫡長子繼位的少之又少。
弘朝雖不存在於她記憶中的真實歷史,卻處處有着她記憶裏的影子,時間雖在小冰期,但制度和朝廷卻像是雜糅了各個朝代的產物,繁盛無比。
但現在因爲林琟音,她反倒轉變了想法。
林元瑾被拘在家中,一日又一日,等着婚期的來臨。
不像熱門小說裏既通理又通化的穿越者,一經手就能賺得銀兩萬千,一現才就那引得衆人交口稱讚,豔羨不已。
她連門都出不去。
崔皇后好意,特賜太醫來林府照看她的傷勢,以免影響大婚。
一圈圈裹滿藥膏的布條從林元瑾身上拆下,淤血褪去,傷疤脫落,只剩淺淺的粉印,病痛逐漸消失。
那場顛簸而艱辛逃命的苦楚,似隨着時間流逝開始消散。
午夜夢迴之時,林元瑾偶因噩夢醒來,想起的也不再全是痛苦,而是那救了她的少年扶着她揮下匕首的手。
太子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林元瑾自不會說心中冒大不韙的想法,只是在望着窗前盈盈月光之時,心中有一個明確的幻想。
時間似白駒過隙。
天還沒亮,昏昏沉沉之中不管林元瑾到底準沒準備好,她就,被按着焚香沐浴,如推上架的傀儡,被按到了梳妝鏡前。
臉上覆上濃重的妝容,鳳冠霞帔,齊齊壓在了她的身上。
迎親之前,林元瑾先要按禮度在林府祠堂醮戒,拜見祖宗、親長,聆聽教誨。
“太子妃雖尊貴,但必定有百般苦頭,林家不如鼎盛世家貴戚,爲人處世上,只怕你要自己多想想。”老夫人嘆着氣,“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瑾兒,今日你出了林府就是太子妃了,日後切記謹言慎行,不得有半分差池,無論如何,性命重要。”林母看着林元瑾,只覺滿腔話來不及說,聽見外面的聲響,只噙淚笑着,“來,娘送你出去。”
“吉時已到!”
林元瑾看着眼前滿眼的紅,只覺光怪陸離,沒有半分真實感,渾身的衣裳和發冠壓得她喘不過氣,被人扶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雲上,落不到實處。
鮮紅的蓋頭落到頭上,遮住了她的容顏和視線,任由林家之人將她送上了喜轎。
“小姐,太子殿下親自射中了一對活雁來迎親呢。”婢女在馬車邊喜氣洋洋地說。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十里紅妝,整條路皆洋溢着紅火喜慶。
不知走了多久,林元瑾餓得眼前發暈,渾身發軟,好不容易等馬車停下,她牽着紅綢緩緩走下,依稀間通過有限的視野看見了身側人的手。
少年的手骨節分明,如白玉微瑕,其間有明顯的劍繭。
林元瑾眼神一滯,記憶如潮水般涌出,清晰地對上了她曾見過,碰過的那人的手,一模一樣,無半點區別。
眼前奠雁迎親,將在執事官前與她合巹的人……
不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