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夷玉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安以默字數:3770更新時間:24/06/27 04:34:05
“我沒有不信你。”
刀比在少年白玉般的脖頸邊,手一抖就能蹭出一條血線。
林元瑾慌亂地抽回匕首,生怕傷到他,小心翼翼將其歸鞘,坦誠地說:“我只是害怕。”
“我現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了。”她直視少年漆黑的眼眸,回憶起逃跑之時,護着她的人哭喊着讓她快跑努力活下去的身影,不安地低聲說,“你叫什麼名字?”
“我日後若是嫁給太子,你還會保護我嗎?”
少年一頓,似是沒想到林元瑾會問他名姓。
但暗衛,尤其是他這樣的影子替身,向來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姓名,只有簡單的代號。
客棧房外有樓下客人的談話聲,還不斷傳來店小二來回的腳步聲。
少年瞳孔突然一動,聽到窗外不尋常的動靜,迅速坐到林元瑾身側,拉住她的腕骨壓低聲:“我乃崔氏所出暗衛,您可喚我夷玉。”
夷玉,就是他的代號。
崔氏,即當今皇后家族,太子母家,也就是他的主家。
太子名姓中有玉的寓意,似乎是想用姓名綁定命格,主家便給他這個替身一個與之相對應的代號。
密集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快讓開,別擋路!”樓下有人不耐煩地開口。
“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們這是想幹什麼?!”樓下的店小二被狼狽地推開,跌到一旁,像是不知道爲什麼山匪會突然襲鎮。
“去,搜人!”
囂張而沉重的腳步如催命的鑼鼓,愈來愈快,直直逼近,而後一人錘響了他們房間的木門,語氣暴躁:“開門!”
林元瑾緊張地向後靠去,不自然地看向崔夷玉。
崔夷玉從桌面上拿下兩根筷子,轉手拿出一把匕首,骨節分明的手指如翻花,“呲啦”兩下將筷首削尖。
他忽略門前的人影,無聲地踱步到窗邊,一手扶住窗戶,一手捏住筷子,極輕的將窗戶開出一條細縫,指尖的木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守在客棧下的領頭。
那虯髯大漢雙臂環胸,目露兇光,腳如點數般在地上不斷踏起土灰,額頭滿是暴起的青筋,等着屬下回話。
轉瞬之間,一道暗色劃破了空氣,他想轉身避開,卻正是因爲這條件反射般的躲避,太陽穴就迎面撞上那根木筷,連慘叫都來不及有,只得目眥欲裂地倒下。
下方傳來尖叫的驚呼聲,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出了人命官司。
“一個。”崔夷玉乾脆利落地轉過頭,手中動作不停。
門口的人影剛準備粗暴地推開門,驟然被下面的喧譁聲引走了注意力,就在他側過身的一瞬,下一根木筷“嗖”地穿過門紙,精準地刺穿了那人的頭。
“兩個。”
崔夷玉纖長的手指在燈燭邊一蹭,轉手就將蠟油抹在了筷子戳出的孔上堵住了那個小眼兒,他開門再關門,自己走出去將危險隔絕在了門外。
“這年頭什麼土匪都敢在皇城下作祟了。”門外傳來他淡漠的評論,接着從樓梯上一躍而下與其他人纏鬥到了一起。
林元瑾扶着牀沿,眼眸緊閉,心跳快得異常,彷彿一下下地震動她的耳膜,恐懼感充斥在腦中,如何都不得安寧。
她此刻身家性命如今全系在崔夷玉一人身上,他死則她死。
門外的廝殺持續了不知多久,等嘈雜聲消失殆盡,桌前的香也已經燃盡。
等門再打開,濃重的腥味順着風飄進來,崔夷玉頰邊還有一抹沒擦乾淨的血痕,手裏扯着一位鬍子花白開口就是“使不得”的老大夫。
他本無感,進門看到林元瑾的一刻難得猶豫了下,擡手用袖口擦了擦臉上的血跡。
“樓下嘶傷之人盡是窮兇極惡的土匪,追我家主子至此,託您給她看看病症。”崔夷玉鬆開手,輕推了下老大夫的後背,反手關上了背後的門。
老大夫本是千萬般不願,若非實在缺銀錢養家餬口,也不會跟着那小廝來客棧,在樓下看到那一地狼藉當場轉身就走,卻沒想到老胳膊老腿還沒走幾步,就被這白麪小兒給抓住了。
只怕是要惹火上身。
林元瑾見老大夫神色不虞,心下一緊,立刻揚起笑容,試圖緩和氣氛:“是我傷情頗重,夷玉情急之下失禮,還請大夫莫要與他計較。”
她端坐在牀上,雙手乖巧地放在膝上,似教養得當的深閨貴女,偏臉色慘白,聲音嘶啞,孱弱若易碎白瓷,只眸光清亮帶着小心,似生怕外人怪罪了她的僕從。
崔夷玉無聲地站到她的身側,垂下眸不再言語。
一個同輩男性要出現在一個權貴之家的女孩身邊,還不能有損她的清白,身份自然需要卑微些。
老大夫見林元瑾這般似是身陷囹圄,迫不得已,又聽這少年是情急護主,心裏少了幾分彆扭,醫者仁心,趕緊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閉眼把起脈來,嘴裏不知唸叨着什麼。
好一番望聞問切,老大夫才寫下好幾副方子遞給他們,囑託一日三次,藥不可斷。
老大夫剛準備走,又被林元瑾急忙的一聲“大夫”給喚住。
“您可否給他看看?”林元瑾猶豫中拉了拉崔夷玉的袖子,“他一路護我,身上難免有傷。”
老大夫看着少年坐得板正,像是完全沒想到林元瑾會這樣說,長嘆一口氣:“把衣服脫了讓老夫看看。”
他手一按,耳一聽,脈象倒是平穩剛健,年輕氣盛沒什麼問題。
那有問題的就是外傷了。
崔夷玉渾身一滯,平靜地偏過頭,似無聲的拒絕。
林元瑾猶豫了下,小聲地說,“不可諱疾忌醫”,又向後坐了坐,側過身看着牆壁,如坐懷不亂的清正君子,“我不會看你的,你放心吧。”
崔夷玉:“……”
他不是這個意思。
老大夫見狀也不在意,整理着藥箱裏帶過來的工具,見崔夷玉半天不動,狐疑地擡起頭來問:“還杵着幹什麼?”
怎麼還和黃花大姑娘似的,在他這個老東西面前還舍不下臉面?
崔夷玉臉上的表情變得微妙,看了眼林元瑾,沒說話,爲了不引起沒必要的懷疑,最終還是偏過身,將單凳挪到另一側,擡起手解起暗釦。
隨着窸窸窣窣的衣服落下聲,林元瑾下意識侷促起來,手指扣緊,低下頭。
她兩世都沒什麼閱歷,更何談男女之事,前世在學校忙於學業試圖證明自己,今世在閨中更是接觸不到異性。
林元瑾不得不催眠自己,眼下是看病,就像在游泳池裏袒胸露背一樣,都很正常,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突然,老大夫倒吸了一口涼氣,長嘆一聲:“你這傷!”
林元瑾就像是站在手術室外聽到了病危通知書,驀然一懵,都來不及緊張自己安危不保,慌亂地側過頭,透過半透明的牀幃,驀然看到了少年勁瘦的身軀。
他的身體不似虎背寬肩的成人,勁瘦的身軀透着絲青澀,乍然暴露在偏涼的空氣之中,肩胛骨在筆直的脊骨兩側,往下便是緊窄的腰肢,一看便知經過千錘百煉。
只脖頸和身上有一條淺淺的分界線,因常年不見光,皮膚白得透光,也因此,青紫的印和蛇形的紅痂看着觸目驚心。
崔夷玉似聽到了動靜,剛側過頭,就透過牀幃模模糊糊看到林元瑾眼眸緊閉,耳廓通紅,裝聾作啞,像是幹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一旁老大夫皺緊了眉,唉聲嘆氣地給默不作聲的崔夷玉處理起外傷。
他手上利索,想是司空見慣,未結痂的傷口一擦即裂,血水落到剛叫來的盆裏,染紅了一截又一截白布。
老大夫雖經驗豐富,但手難免有幾分不穩,少了些輕重,崔夷玉好似沒有痛覺般一聲不吭,倒是牀那邊只看得到血水的林元瑾愈發揪心。
“你身上的傷老夫幫你弄了,過會兒跑堂兒的來送藥,你家主子身上傷也得儘快處理。”老大夫剪斷最後一塊布條,汗流浹背地放下剪子,隨口叮囑着,抱着藥箱站起了身。
林元瑾聽到“你家主子”時格外不自然,擡手從耳垂上拿下一對玲瓏玉墜,遞了出去,輕聲說:“勞煩大夫了。”
老大夫見林元瑾手裏一看就貴重的首飾,擡起眼瞄了瞄她,也不推拒,含糊着收了下來,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崔夷玉手腕翻轉,眼疾手快地將剝下的衣服拉回脖頸,偏偏在係扣的時候向來靈活的手指僵硬了下,衣釦系在細長的脖頸上,只露出半點喉結。
他整理好衣衫,轉身一看,發現林元瑾就差坐到角落裏,眸光閃爍,渾身都透着拘謹和…正直,像是生怕污了他清白。
但他不過是主子的一把刀,又哪裏值得貴人這般顧忌。
若非周身狼藉,林元瑾其實貼合崔夷玉印象中應被繁花繚繞,無憂無慮的貴女模樣。
她似乎不應身處鄉野泥濘之地,而是被人愛着捧着只需要爲簪與玉石是否合心意而苦惱。
可惜慘遭旁人陷害。
但這般善良無害的女子,實則並不適合當太子妃。
崔夷玉轉了轉方向,漆黑的眼瞳如透徹的鏡面:“您可知是何人人想害您?”
林元瑾被他問得一停,搖了搖頭。
“那些人雖僞裝成山匪,步伐卻訓練有素,箭矢尾部翎羽有序且無標識,爲免暴露身份,都經過特別處理。”崔夷玉陳述着他所見及判斷,“此回案件太子殿下有令徹查,但不一定有結果。”
他見林元瑾擡着眼眸,好似乖巧地在聽夫子指教一般,輕聲說了句:“日後您還會遇到許許多多這樣的事。”
這才僅僅是開始。
而崔夷玉是太子影衛,若非此次特殊,鮮少露面,哪怕日後林元瑾入了東宮,也不會時時刻刻護在她身邊。
門口一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麻煩開下門,小的給貴人送藥來了。”
崔夷玉眼疾手快地起身,倏地閃身到了門口,匕首反扣緊貼着腕骨,保證隨時能取人性命,身倚在門一側,眼瞳幾乎一動不動,如黑夜中凝視着獵物的雕鴞。
等打開門接過藥包拿了碎錢遞過去,來人似沒感覺到自己從刀尖上走過,眉開眼笑地走了,他才收回匕首,反手關上門,轉頭看向林元瑾:“我去找個女子幫您?”
“不必!”林元瑾迅速拒絕,呼吸都一亂,纖瘦的肩膀緊繃起,下意識攢緊手,像是生怕再遇到陌生人想謀害她,又覺得自己反應太大,努力地放鬆,但仍不掩聲音的顫抖,“我自己來。”
崔夷玉點頭,剛準備開門出去,又聽到後面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像是她力有不逮,實在拿不穩東西。
他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漆黑的眼瞳盯着越努力越手忙腳亂的林元瑾。
林元瑾剛擡起頭,眼裏還未露出緊張,就聽到少年平淡地拋出下一句。
“您若不介意,可以將我當個死物、工具,由我來幫您處理傷口。”
不將他當作人類,自不會玷污了貴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