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迎頭痛擊

    午後三四點鍾的陽光頗盛，天空中沒有雲彩，只有一層薄薄的黑霧，暖橙色的陽光照在人們後背的衣服上，看起來就暖洋洋的。但只要仔細觀察便可以發現，衣服的主人正在顫抖。

    人的顫抖是一種不自主的筋肉痙攣，但卻不是因爲這若有若無的山風，也不是因爲穿的少。順着這人的視線望去，只見對面的山坡上出現了許多人影，稀稀落落的卻數量衆多，一直延伸至叢林中去。

    “班長，我們什麼時候開槍。”

    問話的人是一個小戰士，他看起來歲數不大，人也長得瘦小，這時正蹲在一隻墨綠色的木箱旁裝填子彈，身邊則擺滿了一隻只裝好的黑色彈匣。

    “急什麼？現在情況不明，不要輕舉妄動。我們這種聽命辦事的大頭兵，嚴格執行上面的命令就好。放心，我們有這麼多人在呢。”

    被稱作班長的男人看起來有三十歲，四方臉上滿是胡茬。他叼着半截菸頭，安慰似的拍拍這個小戰士的肩膀，然後又走向旁邊繼續巡查。

    小戰士叫小亮，在他周圍還有不少同伴，他們有的是身材矮小的少女，有的是身材佝僂的老人，而無論是男女老幼，此刻都專注於眼下的工作——將彈藥箱一個又一個地打開整理，或是將木柄手榴彈的後蓋擰掉擺在一起。還有兩個人專門負責將這些彈藥送到不同戰友身邊。

    半人深的戰壕中，身着迷彩作戰服的士兵們間隔一米一字排開，其中一個向班長要過半只香菸，扭過上半身來點着，然後舒坦地吐出一口煙霧。

    他說：“還是當官的煙好啊，就是好抽。”

    班長笑着踢他一腳：“說的好像老子剋扣了你的薪資一樣，你要不是把錢都送回了家裏，至於成天撿菸屁股抽？”

    “嘿嘿，家裏有一大一小兩個賠錢貨嘛。”士兵噴吐菸圈，再次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人活着就是受罪喲。”

    他就是剛纔在陽光下打顫的那個士兵，一口煙下肚手指這才不抖了。

    “三喜哥，你抽我這個。”旁邊的戰士笑嘻嘻湊過來，在前胸口袋裏翻出一包皺巴巴的捲菸，撿出一根來遞到士兵嘴前。

    “喲呵，你小子今天怎麼這麼大方。”三喜一邊說着一邊不客氣地抓過這只捲菸塞到上衣口袋裏。

    他嘴上的菸頭還沒嘬完，犯不着再吸一根。現在比不得和平年代，香菸是購買力僅次於子彈的硬通貨，也就是他們當兵的能偶爾享受一回，普通人可沒有這種口福。

    而基地訓練場的子彈是計量發放的，根本就帶不出來，就算帶出來也會有很嚴重的懲罰，完全是得不償失。而每次出城作戰，歸來後槍支都要退彈重新歸檔入庫，因此市面上流通的彈藥多是黑貨，或者乾脆是從外界的空投撿來的。

    看到對方直勾勾望着自己，三喜便道：“怎麼了？說吧。看你那樣兒就沒憋好屁。”

    “再給我們講講故事吧，嫂子那麼漂亮，你咋追到手的？”

    “哈哈哈，軒子想女人嘍。快讓老哥哥們看看毛長齊沒！”

    周圍人一陣起鬨，遞煙的軒子騰地一下紅了臉頰。他看起來約莫有二十歲，白白淨淨的戴着眼鏡，若非是這場末世，或許還在上學吧。

    “沒有沒有。我……我就是好奇。”

    “得，看在煙神的份上，今天老子就給你們講完。”三喜對着光禿禿的菸屁股狠狠嘬了兩口，站起身來用靴子跟將菸頭碾滅，彷彿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般扶了扶帽子、正了正衣領。

    三喜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別看我現在這樣，當時也是妥妥的校草一枚。就是吧，我這人腦子笨、成績不好，時不時也幹那種逃學上網的勾當。有一回我照例翻牆出去，正在小巷子裏撞見一幫混混圍住了一個姑娘。說巧不巧，還是我們隔壁班的女同學。這我哪能忍，也不管打得過打不過，上去就一頓老拳……”

    三喜眉飛色舞地說着，臉上的胡茬也隨着表情跳躍起來。周圍的士兵們漸漸圍過來聽熱鬧，像是夜晚中拱衛月亮的好多星星，靜靜地望着場中那個光芒四射的男人。

    “所以說啊，也是緣分到了。雖然老子在醫院裏差點沒救回來，但也因禍得福……嘿嘿，一來二去我們就在一起了，等她大學畢了業沒兩年就結了婚，還給我生了個和她媽一樣俊的寶貝閨女。”

    彈藥早就準備妥當，這些人也加入了聽故事的行列。

    聽着三喜興致勃勃地講述他們夫妻或甜蜜或雞飛狗跳的婚後生活，年紀最小的小亮突然有一句感慨。

    “唉，我啥時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看着小亮託着下巴一臉憧憬，三喜揉揉對方的腦袋鼓勵道：“都會有緣分的。”

    其他人則道：“小亮聽哥哥一句，還有軒子，趕緊攢錢。要我說啊，甭管是末世前還是末世後，這有錢了還能少了愛情？你們這種小年輕，可別像我們這幫老光棍似的，前半輩子活到狗身上去了。”

    人羣中有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摸摸自己的禿頭發出感嘆：“還是三喜好啊，這回家還有伺候，少不了噓寒問暖、捶背捏肩，真是給個皇帝也不換。”

    “哈哈哈，哪有這麼舒服，她們娘倆是我的心頭肉，可不能累着嘍。”三喜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蹲下去，“嗨，倒也別光說我。你們這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平時過得不比我滋潤？趙二哥，上週那粉紅巷子裏你沒少去吧。”

    “你說着幹啥。”姓趙的中年人霎時間憋紅了臉，“都是男人，這需求還在呢，能說憋住就憋住？”

    “哈哈哈，老趙哥寶刀未老。”

    “就是就是，趙哥這刀可長可短、可硬可軟，就是不知道這持久性咋樣、能戰幾人，哈哈哈哈……”

    “滾滾滾，一邊去。”

    ……

    山坡上的屍羣一如既往地向這裏推進，他們漫無目的地遊蕩，兩分鍾裏只前進了一百米。估計要再有一段時間才會進入63式步槍的射程。

    “物資準備好了，上面怎麼說？”

    一班長巡視陣地後來到戰壕盡頭，那裏已經站了兩人，肩章上有一道粗拐一道細拐，是與他同級別的士官。

    “等安排吧。”其中一人低頭點燃香菸，又要給三班長點一支。三班長搖搖頭婉拒，這人便晃晃手將火柴甩滅。

    “怎麼，害怕了？”這人繼續說道。

    “怕是肯定的，咱們這幾十個兵只出去打過一場實戰，還是在一座已經掃蕩過的村子裏，突然遇到這種大場面，我怕他們應付不來。”

    “這有什麼”，第三個班長笑道，“殺一隻黑屍是殺，殺十隻也是殺。當時我們逃出沙市時遇到幾十只黑屍打不過，現在遇到幾十萬只不還是打不過？能有什麼不同。”

    “小點聲，戰士們還不知道這次屍潮的規模。”點菸的班長告誡道，“老方，我知道你妻子死在逃出來的路上，但不要把情緒帶到戰場上來。我們手下也都捏着十幾條人命的，要對他們……”

    “要對他們負責嘛。”三班長咧咧嘴，“這話我聽得耳朵都冒繭子了。我也就是抱怨抱怨，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

    “話說回來”，一班長擔憂道，“這百米長的戰線，上面只安排我們三個班守在這裏，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我聽說主力不是我們”，二班長吸了口煙神神祕祕道，“上面有計劃，估計涉及到能力者。”

    “那敢情好啊，這幫人整天牛逼轟轟，是該他們上。”

    “也是因爲缺人。你想我們才訓練了多久，不過是在周圍的村落、城郊打打下手。那些真正的精兵強將早在半周前就跟着林隊長和段小隊長進城‘搶食’去了。從屍羣嘴裏搶出物資來，這種活我們現在可還幹不了吧？”

    “那不能比，他們是第一批參軍的人。訓練強度大、時間長，進化等階高，裝備也比我們精良。看看手上這些破槍，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半自動。你說爲啥管委會要多備幾支步槍給我們，不就是因爲年久失修怕卡殼了嗎。”

    “槍是破了點，但好歹彈藥管夠。比起守在基地側面的兄弟，我們算好的了。”

    “這你就滿足了？要我說，真想打一場硬仗，何不把我們放進要塞裏。這新修建的外城城牆又高又大，即使是屍潮也奈何不了吧。”

    “戰略懂不懂，既然有空間縱深，當然要對敵人步步消耗。就我們這幾千人，不打持久戰，夠人家屍羣塞牙縫嗎？”

    “那照你這麼說，怎麼都不夠塞牙縫，我們還是早早捲鋪蓋跑路……”

    “滋。”

    “滋滋滋——”

    正當陣地最前線的三名士官討論着這場大戰的各種可能性時，一班長胸前的無線電響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渾厚可靠，一聽就知道是他們的教官，沙市3區武裝部出身的老兵陳輝。

    陳輝在無線電裏重複道：“所有陣前步槍班注意，請立即完成戰鬥準備，三分鐘後管委會將組織進行主動進攻。重複，所有陣前步槍班注意……”

    “主動進攻？”三位班長相視一眼，急匆匆跳出戰壕奔向各自的陣地方向。

    “所有人動起來，最後一次檢查裝備，時刻準備應對任何突發情況！”

    “是！”

    這一刻，不論是三喜、老趙這些步槍班戰士，還是小亮等後勤人員，全都不約而同地拿過離自己最近的槍支，熟練地趴在了戰壕掩體前。

    黑洞洞的槍口一致向外，指向黑屍蜂擁而來的山坡。在那裏，成千上萬只黑屍已經鑽出叢林，最快的前頭部隊至少已經前進了兩百米。前線的戰士們已經可以用眼睛看到這些黑屍的全貌，包括那些襤褸的衣物、腐爛的皮膚、凝結的血塊，這是一羣非人的怪物！

    “天吶，這也太多了吧。”

    軒子瞪大了眼睛嘖嘖稱奇，餘光卻注意到有一羣人正在側方向朝屍羣快速機動。那些人身穿常服，人數不多，手上拿着各式兵器，全速奔跑起來比獵豹還要快。

    “快看！”

    屍羣中越來越多的黑屍發現了這羣人，而受到“人味”的吸引後，屍羣的先頭部隊逐漸趨向活躍，原本蹣跚前進的多數都奔跑起來，與後面的大部隊一下子拉開了距離。

    “咔——”“哐哐——”

    忽然間，一座土牆沖天而起，將這些黑屍分割開來。準確的說，是兩座土牆。它們一左一右從屍羣兩側出現，而後一路破土在中央匯合。土牆兩邊各有一人，是彩芸和基地的另一名土系能力者蔡世分。

    “來了，是能力者！”

    “那是……是彩芸妹妹！”

    蔡世分是一階後期的土系能力者，掌握有土系能力“息壤”。彩芸只是林茜“大地脈動”能力的一名從者，此刻卻展現出了不遜於蔡世分的實力，着實讓人驚訝。這和彩芸平日中的艱苦練習脫不開關係，她平時既勤奮又善良，是包括軒子在內的無數男兵的心中女神。

    “女娃子，幹得好。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攻城錘小隊，跟我上！”

    生髮土牆後，兩名土系能力者已經筋疲力盡，只得退後將戰場交還給趕來的其他人。衝在最前面的是三人一組的能力者小隊，爲首的是一名長着絡腮鬍的中年大漢。

    這人身形高大，腰間掛了不少人頭大的流星錘。他在跑動中拿出一柄，抓着鐵鏈在頭頂猛力旋轉。

    “螺旋加速！”“重量倍增！”

    兩名同伴爲流星錘附加屬性，使得大漢手臂一頓，流星錘在空中轉得快如風車，帶出“呼呼”的空氣嘯響。

    “遠程投擲！”

    終於，大漢一聲怒吼，流星錘脫手而出、飛躍百米，精準地命中一隻高大黑屍的腦門。那是一隻P1狂猩，尚未在戰場中發揮自己的蠻力，就被鐵錘砸得腦漿迸裂、倒地死去。

    有了這個開門紅後，“攻城錘”小隊越戰越猛，連接投出十幾只鐵刺錘，砸倒黑屍一片，直到腰間一個不剩才罷休。

    “磁力牽引，回！”

    有人一聲令下，陷於敵陣的鐵錘紛紛顫動，而後齊齊升空，回到了大漢身邊。

    “謝了老弟。”

    “不客氣，這次該我們了。”

    這是一名特性類能力者，同時掌握有“磁力牽引”和“精準拋射”兩個一階能力。

    “移速疊加！”“懸浮操控！”

    他身邊同樣也有兩名夥伴，其中一人將加速的效果加在三個人身上，另一人則能同時控制3~5人懸浮升空。在兩種附加效果下，三人組實現了高速飛行，轉眼間便超過“攻城錘”小隊而成爲了第一名。

    小隊長使出精準拋射，連接投出兩隻標槍，又是一隻S1一隻P1被釘死在了地面上。另外兩人沒有這種手段，只得使用突擊步槍高空集火，對下面的屍羣進行壓制。

    屍羣被分割開來後，黑屍們被能力者一方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它們也很快反應了過來，被食物攻擊的憤懣以及危機當頭的本能，讓它們很快進入捕食狀態。黑屍與能力者的戰鬥，從一開始便進入了白熱化。

    能力者中像剛纔那兩個小組還是個例。更多的人傾向於獨立戰鬥，有的是沒有信任的夥伴，有的則是目空一切不屑與其他人聯手。

    被分割出來的這部分屍羣中，特殊黑屍的S1鬼猴和P1狂猩只佔了很少的一部分，盾甲黑屍寥寥無幾，其餘特殊屍變體更是沒有一點蹤影。以多數普通黑屍爲主要的屍羣雖有千八百只，但對於能力者們的威脅並不大。誠然普通黑屍中也有不乏進化至二階的角色，但在強力的進化能力下二階的普通黑屍還是顯得過於孱弱了。

    “乘風萬里！”有人使用風系能力者吹得黑屍們搖晃不穩。

    “爆裂無痕！”有人使用爆炸能力襲擊黑屍脆弱的腦髓區域。

    “幽暗沼澤。”有人將腳下的土地化爲沼澤困住黑屍行動。

    “激光鐳射。”有人用灼熱的激光穿透黑屍的大腦。

    除去這些遠程攻擊的能力者，更多人的進化能力則樸素的多。

    “臂力增強”、“鐵甲神拳”、“石巨人”、“光線折影”……

    短時間內、擁擠的戰場中，不同的能力百花齊放，能力者們一個個化身戰神，與黑屍們展開肉搏。不，應該說是屠殺，是能力者對黑屍們單方面的屠殺。到最後，上千只黑屍也不過在能力者傾巢出動下堅持了十分鐘而已。

    “滋滋滋——”

    “請能力者準備後撤，由於土牆阻隔，牆厚已聚集大量黑屍，情況不明。請將戰場交還步槍班。步槍班自由射擊，清理散落黑屍。”

    傅連合的聲音在無線電中響起，能力者們卻無人後退。他們看着眼前的高牆，看着牆下堆積如山的屍首，看着牆上時不時翻過來的幾隻十幾只黑屍，嘴上的笑容是志得意滿、是不屑、是從容。他們認爲在這一刻他們證明了自己，而既然是榮光時刻，又怎麼能草草結束呢。

    “重複，請能力者後撤，着手調息恢復晶能，戰場將輪換與步槍班處理。土牆後已經集結了大量黑屍，情況……滋……咔嚓。”

    隨着耳麥被扔在腳下一腳踩碎，傅連合的告誡也戛然而止。扔掉耳麥的能力者摸一把額頭的汗珠，啐道：“艹，老子做事什麼時候要人指手畫腳。”

    其他人雖然沒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但也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於那些三三兩兩的翻牆黑屍。兩倍的軍功，不掙白不掙啊。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他們互相看上一眼，然後便爭先恐後地跑到牆下繼續擊殺。因爲能翻過土牆的黑屍不多，只有一百來只，所以能力者間還差點發生內訌。

    在前世到了末世中期，能力者們都會研究更加節省晶能的戰鬥方式，有的人隨身攜帶冷兵器或熱武器，與進化能力交替使用；有的人則另闢蹊徑，發掘能力中的多種用途，以做到細水長流，使自己能夠保持持久的戰鬥力。

    如果有隊友輔助，或是參與集團作戰，能力者們也會施放“大招”以求最大的攻擊力，大不了晶能耗盡就回到後方慢慢恢復就是了。

    對於這次參戰的能力者們，其實每個人都已經很疲憊了。進化能力對於低階能力者的負荷是相當大的，更何況他們經驗尚淺，根本不知道如何細緻管理每一招每一式的晶能輸出，經過一場大戰，體內的晶能儲備早已去了十之七八。

    不過以能力者的體質，即使拿着普通的鋼刀，斬殺一般黑屍也不在話下。不過話說回來，戰鬥中的人體恢復速度極慢，而沒有了足夠晶能的能力者本身就是一種危險的狀態。

    “三喜哥，那些能力者在幹什麼？不是讓他們撤下來嗎？”

    “管那麼多幹什麼，有他們在，豈不是我們更省心？”

    “可他們擋着射界，我們都不好開槍了。”

    “沒事，這幫鳥人心高氣傲的。等他們累了倦了，自然就知道後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