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人潮亦然

    兩小時後，沙市西南，風尾山狼崖城基地。

    今天是陳心妍出關的第二天，狼崖城的議事大廳熙熙攘攘的聚集了不少人，擠在人羣最前面的是曹亮、齊經民和金有才，附近則圍了不少新晉能力者以及被普通進化者推選出來的幾個代表。

    段晴和鄭月瑛站在陳心妍身後，此刻正一臉怒氣地望着曹亮三人。邢伍田帶了不少士兵在大廳四周守衛，既是維持秩序也是一種威懾。

    “喲，今天你們那個勞什子的‘自管會’還來的挺全嘛。”

    率先開口的是陳心妍，她還是穿着那身外科白大褂，方頭平底靴，戴着一副鋼絲框眼鏡，昏沉的眼神中時不時閃過一道銳利的視線。

    或許是她戲謔的語氣讓人感覺受到了輕視，又或者是她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的姿態令曹亮感到頗爲不爽，於是曹亮也開口回敬道：“是‘自治會’，請陳院長不要再叫錯了。”

    “哦哦哦，自治會是吧。”陳心妍像是絲毫沒聽出對方話語裏的火藥味，反倒託着胳膊好整以暇道，“既是自治，那你們自我治理便好，到我基地管委會來有何貴幹呢？”

    不等對方回答，陳心妍便紅脣輕啓，嘴角勾出一絲微笑。

    “不會是……‘自治’還不夠，還想要順帶‘治理’我們吧？”

    一旁的齊經民忍不住爭辯：“陳院長，你不必急着給我們扣帽子。從昨天開始，我們的訴求是什麼，你們管委會應該很清楚才是。”

    “哦，可是我忘了。”陳心妍笑意更盛，“要不你再說說？”

    “你！”

    “沒什麼複雜的”，曹亮適時接過話頭，“我們所要的不過是一個‘公平’。”

    “公平？”

    “對，公平。”

    陳心妍放下胳膊道：“洗耳恭聽。”

    “不論是一個多世紀以前的華國時代，還是如今的聯合政府時期，人民始終都是人類社會的主人。社會中的一切生產資料雖在不同的流水線上以不同種方式傳遞，但實則爲全體人類所共有，即使是災變之後這一切也不會改變。”

    陳心妍閉上眼睛，掏掏耳朵道：“繼續說，我在聽。”

    “誠然，災變前的社會中財富分配不均、貧富差異嚴重。在災變爆發前夕，能像狼崖城一樣將手中的財富用在實處的更是少數。多數人妻離子散、家業中落，曾經的體面和生活支離破碎，若非基地收留或許已經早早死去，化爲一抔黃土。但試想一下，對他們來說這一切真的公平嗎？試問他們中有多少曾是對社會的無用之輩？他們前半生爲社會盡到了自己的責任，現在卻活得豬狗不如，身爲萬物之靈卻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請問這公平嗎？”

    “姓曹的，你不要偷換概念。”

    鄭月瑛看着這張油膩的肥臉就來氣，想要打岔卻被段晴拉住。

    “月瑛，讓他說。”看着附近情緒激動的人羣，段晴冷着臉色道。

    陳心妍依舊閉着眼睛毫無反應，曹亮便不動聲色地繼續道：“我想管委會應該已經明白了我們的意思。從來就沒有人覬覦過狼崖城的財富，也沒有人打算將管委會取而代之。人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一個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性命的機會，一個維護代表人類尊嚴的自由和民主的機會。我想這和管委會建立狼崖城基地的初衷並不相悖。”

    “說得好聽。”鄭月瑛嘟噥道。

    曹亮最後提高聲音道：“管委會拖了這麼久，陳院長你今天也在，總要給我們一個答案了吧？今天曹某人所說皆是肺腑之言，所言盡是民心民意，是爲了狼崖城的穩定繁榮着想。基地如今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人，再不着手改革，早晚有一天會出大亂子的！”

    人羣中忽然有人高聲附和：“就是，我們如今也是狼崖城的一員，也是這個基地的主人，憑什麼沒有權利參與管理？”

    “是啊，沒有了自治會，誰來保證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權益？”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一時間響應者層出不窮，有的在竊竊私語、交頭接耳，有的則索性指着臺上的人大聲埋怨，彷彿與她們中的某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來得早就過得滋潤，哪有這樣的事嘛。人家吃肉我們吃糠咽菜，同樣都是人，他們賺的盆滿鉢滿，我們能分到的卻少的可憐，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說到底還是你們太自私，把分配搞的天差地別，這種危難關頭不顧大局、不知共享，和禽獸有什麼區別？”

    “自私自利的人就像是害羣之馬，人類遲早滅亡在你們這種人手裏！”

    “虧你們還在廣播裏把這兒描述像天堂一樣，早知道我根本就不會來這裏。”

    “就是，不給我們應有的待遇，我們就離開！”

    “離開！”“離開，離開！”

    他們不會知道，如果郎華沒有來到這裏，如果這裏是前世的風尾山，朝三刀和他手下的青龍會，會教給他們什麼才是弱者應有的姿態。當然他們也將因此付出無比慘痛的代價。

    “還是自治會好啊，團結起來咱們就再也不會受欺負了。”

    “加入自治會準沒錯，這年頭除了自己還能信誰？”

    一時間，臺下的普通進化者們羣情激奮。那些新晉能力者雖然沒有出聲，但卻也出奇一致地沒有反對。

    一直以來，他們始終認爲基地官方對他們不夠重視、不夠優待。明明他們也是無比高貴的能力者，卻不像基地高層一樣擁有那些最好的兵器、最好的資源、最好的住房。在狼崖城他們雖然遠比普通進化者活的滋潤，卻仍要和其他人擠集體宿舍、吃大鍋飯，早就已經心生不滿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鄭月瑛拽了拽段晴的衣角。段晴安慰似的抓住她的手，鄭月瑛卻發現那手心滿是細汗。在段晴的眼底，她發現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擔憂與慌張。鄭月瑛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原來段晴只是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她也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冷靜啊。

    今天曹亮再一次將他那所謂的“訴求”放到了臺面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明擺着就是逼宮，卻還偏偏要一個名正言順。說白了就是對己方的實力尚不自信，要不然恐怕擺上談判桌的就是長槍大炮了！

    雖然這傢伙滿嘴的仁義道德說得十分動聽，但段晴卻半個字也不想相信。曹亮嘴上說着團結共進，背地裏卻煽風點火，整日忙碌於洗腦教徒和收買人心。對付這種人絕對不能輕易讓步，不然倘若這時答應了他，誰敢保證他以後不會得寸進尺呢？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狼崖城內部空虛，郎華不在，楊本生和林文金不在，甚至連林茜都帶隊在外執行任務。基地管委會中能獨當一面的人才幾乎全都外出，不得不說曹亮爲這場“和平演變”挑了一個絕佳的時機，此時此刻她們只能選擇依靠眼前的陳心妍。

    “德不配行，你們不配有現在的一切，你們不配管理這座基地。”

    “下臺換人。下臺！換人！”

    “下臺！換人！”

    ……

    在一片嘈雜中，陳心妍緩緩睜開了眼睛，與曹亮靜靜對視。

    “這些也是你教他們說的？”

    曹亮對這目光毫不退避，答道：“這怎麼會？人們的悠悠之口向來只道心中所想，豈是我曹某人能夠左右的。”

    “罷了，蛋糕做大了，總有人想要來分上一塊。這不算什麼稀罕事。”

    陳心妍緩緩微笑着，彷彿在說些微不足道的事，但曹亮哪能在人前承認自己的齷齪，於是不冷不熱地重申道：“陳院長言重了，我們只是想要爲人們爭取他們本應有的一份權利。”

    “所以，你想讓他們全來當城主，或者輪流當城主？”

    “這自然是不現實的。”

    “所以還是少數人代替大多數人決策的老黃歷。”

    “以老夫在政府機構工作多年的經驗來說，這樣效率確實更高。”

    “但你仍然無法兼顧極少數人的權益，不是麼？”

    說到這裏曹亮忍不住撇嘴道：“想要盡善盡美談何容易。”

    “那就假設狼崖城就是一座蛋糕，自治會會長或狼崖城城主就是那個分蛋糕的人，請問如何做到公平公正呢？”

    “鄙人不才，曾任沙市上一屆的副市長，承蒙厚愛也被推舉爲風尾山人民自治會的負責人。曹某保證會盡自己的努力做到公平公正。”

    “靠的是什麼？”

    “覺悟。”

    “這是最不靠譜的東西。”陳心妍輕笑一聲，“曹先生貴爲市長，並不被普通人所熟悉。而就算是一個人曾經的品格高尚、受人尊敬，誰又敢保證大權在握後他的心不會變呢？”

    “自治會和管委會可以互爲監察。”

    “有道理，但就像你方纔說的，這是降低效率的舉措之一。況且就算一開始兩方能夠互爲制肘、合作辦事，但要是後來他們串通好了，普通人會過得比現在更好嗎？”

    “你這樣討論就沒有結果了。”曹亮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方法？你們想怎麼做？”

    “問得好。你們終於想起來問一問我們的意見，終於想起來我們才是這座基地的主人。”陳心妍冷笑着，聲音愈來愈低沉。

    “陳院長，末日人類突遭大難，理應攜手共進、團結求生……”

    曹亮面色微變，想要辯解卻被對方打斷。說到底，他還是不想和狼崖城官方撕破臉皮。他知道打天下難，守天下更難，郎華他們早晚有回來的一天。須知溫水煮青蛙，有了今日的戰果，撬開一道裂隙，播下一顆種子，以後他還可以徐徐圖之，根本不必操之過急，把對方或自己早早地逼到懸崖邊上。

    “你自己也說了，末世非同以往，想要盡善盡美談何容易。”陳心妍說着轉身來看着這些人，發現這些急着在管委會身上挖口肉的人，基本都是一個月以來的新面孔。

    “你們應該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情景下來到了狼崖城，更清楚基地是怎麼接納了你們，給你們無償提供安全保障、居住的土地、果腹的食物。”

    “即使是在和平年代，也向來沒有一幫人非要爲另一幫人無條件付出的道理，更何況是在世道艱難的當下。人與人之間一無親緣、二無交情，就算誰死了也和另一人無關。”

    “但你們所怨憎的城主，你們所控訴爲自私自利的基地公民仍然願意爲你們這些外來者、新來者，做這些本來不必要的事。這是因爲同一族羣的責任，是因爲生而爲人的博愛和良知，而不是因爲義務。”

    “你們是否知道這裏分發的每一粒糧食都是前線的戰士從黑屍嘴裏搶出來的，你們是否知道這裏擴建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潤了前人的汗水和鮮血。”

    “不，你們不知道。你們視而不見，你們裝聾作啞，你們的眼中只看得到自己。”

    “曹亮你剛纔問的很好，你問我想要什麼、想怎麼做。但又有一點不對。”

    “我想要？不是我想要，是我們想要。你們該問問從無到有創建基地的郎華那些人想要什麼，你們應該問問歷經艱辛、浴血奮戰的狼崖城第一批公民想要什麼。”

    “你們想要公平，但你們可知道郎華爲了救人曾經兩度昏死？你們想要公平，但你們可問過爲了奪取那塔山谷的軍火庫而死傷的戰士是怎麼想的？”

    “遠的不說，就說狼崖城的士兵現在正在前線賣命換來物資、食物，你們混吃混喝卻心生埋怨，這對他們公平嗎？”

    “讓那些坐享漁翁之利的後來者與他們平起平坐，這對他們而言公平嗎？”

    “你們大言不慚，可知道什麼叫按勞分配？”

    “想要不勞而獲，你們問過後山墓園的英魂答不答應，你們有沒有問過我們戰士中的鋼槍答不答應！”

    說到最後，陳心妍聲嘶力竭，已然憤怒的不成樣子。她擡手一揮，便見圍在大廳周圍的士兵齊齊轉過身來。

    邢伍田在遠處發號施令道：“列隊！踞槍準備，上前齊步走！”

    “踏踏踏——”

    戰士們亮出明晃晃的刺刀，腳步整齊地壓陣上前。人們這才反應過來，尖叫着、推搡着，拽過別人擋在自己面前，生怕受傷的會是自己。

    而能力者們也有人大喊：“陳心妍，你什麼意思？”

    “我說過，我從來沒不在乎你們所有人的死活。倘若你們真心把基地當家，本小姐十分歡迎，但若是有人執意要做強盜、做叛徒，我的實驗室也不介意多收一些樣本！”

    曹亮吼道：“陳心妍，你也不要逼我們。”

    不只是他，就連齊經民和金有才也如臨大敵，急忙忙調動體內晶能，致使身體表面浮現或深或淺的橙色微光。一個正橙，兩個淺橙，是二階中期和二階初期，聯起手來或許不懼尋常的二階巔峯。

    陳心妍適時捏起一柄齒刀，不僅瞳色溢出黃芒，周身還泛起一圈若有若無的氣場。

    “不要拿你骯髒的視線盯着我。”她冷冷道，“告訴你，跟我大喊大叫，你還不夠格！”

    “三階進化者！你什麼時候完成的晉級？”

    陳心妍居高臨下道：“不然你以爲我在拿誰做實驗？”

    看到這一幕，感受到周圍迎面而來的中階能力者威壓，曹亮又氣又怒，忍不住死死握住拳頭。被金有才急忙悄聲勸了幾句，才不甘心地鬆開雙手、垂下頭去。

    陳心妍右手一按，戰士們原地停下，被圍住的人們尚且不敢放鬆警惕，雖然盯着四周連眼皮也不眨一下，但卻不敢再有什麼對抗的舉動了。

    沒辦法，陳心妍的能力邪門得很，不僅能同時操控五柄以上的精煉齒刀，而且這些刀片的運動軌跡往往變幻莫測讓人防不勝防。在晉級前她就能對抗五名一階能力者的聯手進攻而不落下風，如今成功晉級爲中階能力者，恐怕實力還要翻倍。曹亮承認這次還是自己莽撞了。

    “喲，這裏很熱鬧嘛。”

    這個時候，吳克和彩芸跟着楊曉曉穿過人羣，來到段晴身邊站定。吳克拎着一把碩大的鐵錘，彩芸則爲鄭月瑛和自己背來兩把衝鋒槍。

    又是一個二階巔峯，還有吳克、邢伍田，以及段晴、彩芸這兩個從者。他們人數雖多，卻是以一階能力者和普通進化者爲主的烏合之衆，沒有經過幾次真正的生死戰鬥，在兩方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很快就有了三份怯意。

    “曉曉，你怎麼來了。”

    “喏，是你男人有事要彙報。”楊曉曉打趣鄭月瑛，“我嘛，只是無聊起來隨便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自動撞上槍口的人。”

    鄭月瑛紅了臉，只見傅連合慌慌張張跑進大廳。

    他還沒站穩，就急忙向臺上的陳心妍彙報道：“不好了，基地外的叢林中發現大量黑屍，初步估計有6~8萬。另外衛星顯示還有大量屍羣在向我方快速機動，數量將要超過十倍。”

    楊曉曉雙手一撐，坐上講臺一角，翹着二郎腿道：“我的影衛也傳回來了同樣的消息。”

    此言一出，臺下人聲鼎沸。

    “是屍潮！屍潮來了！”

    “怎麼辦？我不想死啊。”

    “不要，我不要死在這裏……”

    “不行我們快跑吧。”

    ……

    “噠噠噠。”

    邢伍田舉槍連射了幾發空槍，大廳中這才安靜下來。

    陳心妍拿手指敲着桌子，不斷發號施令道：

    “傅連合，啓動基地一級應急響應程序。無線頻道發佈紅色警告，立即通知所有在外戰隊返回。”

    “是。”

    “邢伍田，你帶人疏散風尾山叢林一帶的倖存者，依託星形要塞迅速建立工事。”

    “所有人跟我來！”邢伍田高聲道。

    “曉曉，帶你的手下繼續偵查四周，信息部配合你追蹤屍羣信息，有新消息立刻回報。”

    “瞭解。”

    楊曉曉打了一個響指，便有幾道黑影從人羣中竄出來，衝向基地的各個方向。人們這才驚訝地發現，這些“影衛”一直潛伏在自己身邊，自己居然沒有發覺。一想到這，人們的冷汗刷的一下就覆滿了額頭。

    士兵們走後，大廳中的人少了一半。

    陳心妍站在臺上最後道：

    “作爲風尾山避難基地的創建者和軍火庫的發現者，就目前來說，郎華首領的功勞顯然遠遠大於在座各位。想要獲得貢獻的話，這場大戰來的恰到好處。按狼崖城城規，戰時軍功可以抵扣平時的兩倍。”

    “好了，段晴傳我命令、全城戒備，所有人都去城外準備迎擊屍潮。半小時後還留在基地中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去後山的實驗室裏做志願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