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災變伊始 第111章 依存

    兩分鍾後。

    曉曉將小手舉到郎華面前搖搖擺擺——老實說，郎華哥哥這樣盯着人家不放的姿態，也着實讓她尷尬得很。

    楊曉曉在心裏一通咆哮：

    大哥你崇拜人家也不要一直貼着臉吧。

    沒看到那邊人家的另一個崇拜者正吹胡子瞪眼呢，啊喂！

    而楊曉曉口中所謂的“另一個追求者”，自然是年少有爲的周謹院長了。

    可憐周謹院長正在一旁協助林茜安撫一衆“天台倖存者”，哪裏有像她說的那樣吹胡子瞪眼。

    不過，楊曉曉本人卻絲毫不感到愧疚！

    她心道：這能叫誣賴嗎？

    就算他沒做心裏也肯定這麼想了！

    哎呦不對，你小子是不是想打我茜姐的主意，我可不能讓你得逞。

    楊曉曉向來奉行“將任何苗頭消滅在萌芽階段”的原則。於是她當即放棄對郎華的“喚醒”工作，蹦蹦跳跳地擠到了林茜和周謹兩人中間去插科打諢起來。

    在不久前擊殺掉頭一批竄出樹林的黑屍後，剩下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垃圾貨色，楊曉曉便交由楊本生和林文金接手過去收拾殘局，自己一溜煙跑回了郎華身邊。

    林茜比她考慮的要多一些，主動在一羣倖存者間清點起了人數。

    在此期間郎華呆了有足足十秒，與人前的幹練形象相比，簡直判若雲泥。

    若是有人這時草草定下結論，肯定會認定他是個“看見美女就走不動道”的登徒浪子了。

    但當事人陳心妍倒是向郎華莞爾一笑，沒有太在意。

    被人毫不禮貌地盯着，她是理應反感的。不過不知爲何，見到這個小自己兩歲的少年，陳心妍竟有種說不出緣由的安心。

    這時郎華卻也逐漸清明了起來，他努力深吸一口氣，才讓心情逐漸慢慢平復。

    他默唸着，像是在對另一個自己做出解答：

    “是了，當時她提到過。在災變前夕她正是受邀在沙市醫療科學研究院作專題報告。是在半年後才被陳家接走……最後才被科盟選中，作爲研究員派遣到亞洲戰區那塔山基地研究所。”

    比起飄渺難尋的時空科技，陳心妍的研究常有突破進展。

    郎華所熟知的幾份藥劑改良版配方，便是出自她之手。而其它經陳心妍參與研發的有關晶核和膠融核心的實用科技，更是讓進化者羣體受用不盡。

    “而末世元年那個時候，我纔剛……”

    就在這時，幾聲驚慌失措的哭腔將郎華驚醒了過來。

    “段黑，段黑你在哪裏，你可別嚇姐姐啊。”

    郎華猛然跨步，來到那個女孩面前，磕磕巴巴地問道：“段晴，你說什麼？誰不見了？你說清楚點！”

    不經意中，他手下力氣沒控制住，一下就捏紅了女孩的肩膀。

    但段晴也彷彿感受不到這股疼痛般，只知道哽咽着哭喊：

    “黑子，是黑子不見了。我弟弟，我弟弟小黑子不見了。”

    這一句話讓郎華如遭雷殛。

    黑子？小黑子？段黑？

    小黑子是……段晴的弟弟？

    這時郎華才記起來許多事情，這些瑣碎的、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逐漸串聯起來，一個設想也隨之慢慢變爲現實。

    災變後四處躲藏的少男少女，飢餓寒冷導致的窘迫，奔波和膽戰心驚而造成的急病，走投無路的姐弟和以食物爲誘惑的男人……

    小黑子曾說：爲了他姐，他也一定要打贏這場戰爭。

    小黑子在末世六年殺了一位大人物的子嗣，因此被追殺了兩年。

    小黑子原有一個姐姐，末世開啓後沒過一兩年便死了，之後小黑子犯下的那件命案也是和此有關。

    ……

    災變後第二年的沙市突遭變故，活着逃到南齊市的倖存者少之又少。

    小黑子算是郎華的小老鄉，陳心妍因爲曾到過沙市，因此郎華才和他們熟絡起來。

    而比郎華還要小上五歲的段黑，此時在末世元年，自然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屁孩。

    這樣的一個人跟在郎華身邊兩天，他竟然幾乎沒有留意到……

    不要，再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

    就在郎華眼瞳緋色加深，整個人即將因爲緊張而發狂的前一刻，林茜忽然喊道：“小華，我看見他了。”

    她同樣焦急道：“那孩子陷在包圍圈裏了，怎麼辦？”

    話音還未落地，但見郎華已經縱身跳入戰圈。

    樹林邊的一角，因受到驚嚇而誤闖入林中被黑屍圍困的黑瘦少年，已在三四只漏網黑屍的步步緊逼下退到樹下，眼看就要走投無路了。

    這幾隻老弱病殘的半廢黑屍，顫顫巍巍、體形纖弱，根本談不上什麼兇猛。

    只是它們臉上的爛肉已經腐敗發黑，形似惡鬼，完全沒有了人的樣子，所以會看起來更加恐怖一些。

    無論對現場哪一個能力者來說，解決它們都只是小菜一碟。甚至對於一個全副武裝的成年人，也並非不可一戰。

    但這樣一個大病初愈的少年，若是被黑屍咬傷、傷情過重，屍毒氾濫蔓延，郎華也將會沒有了回天之力。

    僅僅十米的距離，卻彷彿天塹般橫亙在郎華和小黑子之間。

    重逢和失去來的太快，彷彿上天也要跟郎華開一個玩笑。

    目眥欲裂的郎華，幾乎忘記了自己的進化能力“突進”，僅憑一階後期的肉體速度便要趕超一般的速度型進化者。

    終究還是差了一瞬間。

    最後的一段距離不足三米，卻好似跨越前世今生兩輩子，讓人由衷地感到無力和絕望。

    結束了麼？

    已經沒有時間，一切都來不及了……

    郎華眼前的畫面像是在慢放，他可以看到黑屍體表皮膚上的塊塊屍斑，同樣也可以看到少年因爲驚愕而瞪大的眼睛。

    此時，正一分一毫逐步接近段黑脖頸的屍爪，卻忽然被一道劍光劈飛出去！

    而剩下的老弱黑屍們，也被之後趕到的郎華蹂躪成了幾團碎骨。

    出劍的是蘭曦。

    人們幾乎忘了，本身作爲速度型進化者的蘭曦還修有“快劍”。

    連身懷“魅影”能力的楊曉曉，都只是和蘭曦在速度上堪堪持平。

    險死還生的少年，還未抹掉絕境之中嚇出的那幾滴眼淚，便一臉迷茫地被郎華擁進懷中。

    簡直就像一幕父子相逢。

    “私生子？”

    楊曉曉嘀咕着，似是無意地將眼神瞥向一旁也是驚愕滿滿的林茜，卻不防挨了對方一個爆慄。

    “哎喲。你要滅口呀？”

    “瞎說什麼呢你。”林茜紅着臉羞惱道。

    段晴這時也跌跌撞撞趕到了。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一把推開郎華，從他懷裏拽出小黑子，轉頭又塞到自己懷裏。

    姐弟兩人這時候才像回過神來似的，相擁抱頭大哭起來。

    畢竟剛纔那一刻對他們來說，幾乎就是永別……

    郎華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狀態，被推搡後倒退着有些踉蹌。

    小黑子？真的是小黑子。

    任憑郎華兩世爲人，此刻都禁不住激動起來——

    心妍姐、小黑子，還有張哥和筱雯……

    自己真的可以在這輩子，尋回所有那些曾經的人嗎？

    的確在重生之際，他便如此奢望過。但既然是奢望……總是沒那麼容易達成的。

    郎華兩年前在孤兒院小牀上夜半驚醒時，心中也曾存了幾分不確信。

    郎華知道小黑子原本就是沙市人氏，知道心妍姐在末世前夕便受邀來到沙市參加座談，還知道前世坐落在沙市東南的那塔山科研基地……

    那麼名不見經傳的小小沙市，究竟爲什麼會吸引這麼多人和事彙集？

    災變後第二年的沙市突遭變故，活着逃到南齊市的倖存者少之又少。

    那場災難又到底還有什麼隱情？

    上輩子人被戰爭追着走，很多時候都是匆匆忙忙、倉促應對，或許……也遺漏了許多細節。

    郎華最終搖搖腦袋，勉力趕走紛亂的思緒。

    他轉頭看向蘭曦，見她頹靡氣息逸散，持劍時整個人透出一種奇特的氣質，點了點頭，頗爲讚賞。

    “怎麼，想明白了？”他問。

    “嗯。父親的恩情我已經還了。”

    她頓一頓，接着說：“曾經的蘭曦早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想爲你活。”

    蘭曦的話音裏有堅定也有遲疑，看向他的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最後她緩緩問：“你……能成爲我活下去的依存嗎？”

    可惜那時的郎華，還陷於發現小黑子的喜不自勝中，只當蘭曦的話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便只是向她笑道：

    “你喜歡的話就這樣吧。如果當有一天，你想爲自己而活的時候，我不會強留你。”

    蘭曦得到答案後似乎有些振奮，她緊緊握着劍鞘，默默走到了別處。

    楊曉曉能看出來，那雙棒球帽下露出的眼睛中，有了一種光彩。

    “你叫段黑？”

    郎華笑着摸摸小黑子的頭頂道：“從今天起，你做我弟弟好不好？”

    曾有過虧欠的最得力的手下，曾經跌宕半生、境況坎坷的少年……

    不經意間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那個寡言少語的小黑子，想起了那個堅定執着的小黑子，也想起了那個心如死灰的小黑子……

    郎華看着眼下這個虎頭虎腦的孩子，他不禁想到：原來小黑子也是曾有這樣活潑稚氣的一面嗎？

    仇恨、追殺、生存……

    這些曾將黑瘦少年逼上絕路的東西，這輩子郎華絕不再允許它們出現。

    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郎華希望所有他在乎也在乎他的那些人，永遠都不要有被苦難淹沒的時候……

    他心中正期待着，卻不防備被男孩揪住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段晴嚇壞了，忙將小黑子拽下來藏在身後，一遍遍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男孩卻還不依不饒地，彷彿一頭幼獸般齜着牙叫道：“不許你惦記我姐姐，你想也別想。”

    被誤會是想“要當對方姐夫”，對郎華倒還真是件有趣的經歷。

    “哈哈哈”，他順勢調笑道，“我可不是要當你姐夫。我做你哥哥，你姐姐自然也是我姐了。你說對吧，晴姐？”

    段晴本來在弟弟胡鬧下臉紅了，現在一聽，不由得微微失望。

    小黑子則警惕道：“哼，我會監視你的，你最好老實點。”

    站在一邊的楊曉曉禁不住氣笑了：“我哥可是我哥，主動認你做個弟弟，你竟然還不樂意。我還不樂意呢，小泥猴子。”

    “誰是小猴子，你才是小猴子。”小黑子在段晴懷裏張牙舞爪着。

    “我小？我哪裏小了？”

    楊曉曉居高臨下俯視着小黑子——雖然他們只差三歲，可楊曉曉好歹也有一米六五，比起十一歲的段黑可是要高多了。

    “就是這裏哦”，段黑擡手指向對方的胸脯，“嘁，比我姐可小多了。”

    段晴又鬧了個大紅臉，楊曉曉這次卻是急了——不帶這麼攻擊人的啊！

    “站住，看我怎麼收拾你。”

    楊曉曉跳起來，追着就要打小黑子的屁股。

    “你就是打死我，也不會變大的。”

    受害者急忙抱頭鼠竄：“哎呀，救命啊，飛機場成精殺人啦。”

    看到這一幕，倖存者們被歡快的氣氛感染，都禁不住露出笑容來。

    郎華也對此微微一笑。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這些孩子可以永遠這樣歡笑着，不必沾染血腥，也不必揹負仇恨、壓力和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