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真祖的“注視”

    夏洛特覺得自己對信徒的關注還是太少了。

    不知不覺間，她感覺自己都有點跟不上信徒的節奏了。

    天可見，她雖然在血狼部落中傳播了信仰，但卻是“真祖”的信仰，按理來說和“夏洛特”應該沒什麼關係。

    但現在看來，這是信徒內部已經開始將“夏洛特”聖徒化了？

    夏洛特心中微動，陷入了沉思。

    “聖徒化”在神明復甦的過程中算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了。

    瀏覽了阿爾佈雷希特關於神明的不少記憶，夏洛特對此也有了相當深入的瞭解。

    剛剛復甦的神明太過虛弱，往往選擇居於幕後，培養真信與眷屬替自己奔走，爲恢復力量創造契機。

    而被選中的信徒，則被稱爲聖徒。

    聖徒是真神的代行者，也是神眷者，會擁有神明賜予的力量。

    而米夏現在做的，就是將“夏洛特”與“聖徒”進行信仰綁定。

    但是，卻也有所不同。

    在夏洛特看來，女僕米夏講述中的“夏洛特”聽起來卻要比一般的聖徒更加超然。

    比如，亞人女僕的一些說辭就相當於模糊，像是“代表吾主的意志”、“她的力量即吾主的力量”之類的。

    這種模糊人神界限的說法，已經不像是信徒那麼簡單了，更像是爲了以後進一步神化做準備。

    聖徒是神明的代行者，是神明意志的執行者。

    但聖徒，也可以是聖者。

    而聖者，便是神明降世的化身……

    或許其他人很難覺察到米夏話語中隱藏的某種可能，只會認爲這是領民對領主的崇拜，但身爲當事人，夏洛特卻能意識到這其中更深層次的含義。

    這是在奠基。

    爲她未來在合適的時候，與“真祖”的身份合二爲一奠基。

    要說這是狼人祭司盧夫自己的覺悟，夏洛特是不怎麼信的。

    那位血狼部落的領袖雖然知道她的身份，但嚴格意義上來說腦子還沒有這麼靈光，想不到將“夏洛特”這個角色融於她的信仰體系之中。

    這肯定是有其他人在背後推動和指點。

    而至於推動者究竟是誰，考慮到米夏和血狼部落的過去，夏洛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念頭至此，夏洛特再次“看”降兩人，而兩人的交流也仍在繼續。

    “吾主與其他神明不同，比起那些高高在上，視凡俗爲螻蟻的神明，與凡人同行的吾主更能理解我們，吾主曾親歷了無序而混亂的世界，也曾塑造過往日的秩序，吾主的歸來，必將顛覆一切，再重塑一切！”

    亞人女僕米夏神情狂熱地說道。

    “米夏小姐，吾主……真的在關注我們嗎？”

    埃莉諾忍不住問道，目光有些嚮往，也有一些忐忑和遲疑。

    米夏微微一笑：

    “當然，吾主已經復甦，祂一直都在默默守護着我們，當我們足夠虔誠的時候，便會得到祂的指引與祝福，這一點，我想您在部族裏的時候已經看到很多次了。”

    “能夠改變秩序，首先要擁有力量，而吾主的力量是無所不能的，吾主也從不吝於對信徒的關注與愛護。”

    “那些虛僞的神明只會以最敷衍的態度來迴應信徒的祈求，根本不會看向信徒哪怕是一眼，只有吾主，會親自投下目光，會親自指引我們……”

    夏洛特：……

    聽了米夏的話，她多少有些心虛，同時又有些古怪。

    她感覺這位亞人女僕似乎誤會了什麼。

    天可見，她也不想事事親爲聽信徒在自己腦子裏面開大會的，但誰讓她沒有其他神明那種“自行迴應”信仰機制，只能親自下場幹了。

    她也不是天天迴應，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起來了就看一眼，心情好了就看一眼，迴應不迴應全看運氣，優先那些信仰網絡裏面閃爍的頻率高的光點來。

    說白了，就是佛系加偷懶。

    但現在看來，這反而起了某種奇妙的效果……

    首先，親自迴應的夏洛特似乎讓信徒產生她比其他神明更加親民，更加關注庇護者的感覺。

    其次，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得到迴應也讓夏洛特維持着神祕與超然，不會讓信徒因爲太容易得到神明的關注而失去對神明的敬畏。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米夏小姐，那您說……吾主會聽到我的聲音嗎？”

    埃莉諾忍不住又問道。

    米夏笑了笑：

    “當然，埃莉諾大人，吾主一直都在關注着我們，您的聲音，祂也一定會聽到的。”

    埃莉諾有些黯然：

    “但我……卻從來沒有聽到過祂的聲音。”

    “或許是您還沒有完全通過吾主的考驗吧。”

    米夏說道。

    “考驗？”

    埃莉諾愣了下，有些迷茫。

    亞人女僕頓了頓，說：

    “埃莉諾大人，您是打算放棄爵位，回到北地成爲一名祭司的吧？”

    埃莉諾沉默了片刻，嘆道：

    “我是這麼打算的。”

    “我已經受夠了貴族的虛僞與骯髒，和他們打交道的每一天，都讓我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排斥與厭惡……”

    “我也本就不適合當領主，攝政大臣與貴族議會就足以管理整個領地，波爾德有我，沒有我，都沒有什麼區別。”

    “比起在城堡裏當一個沒有用的花瓶，天天與那些討厭的傢伙虛情假意地敷衍應酬，在宴會與沙龍中沉淪，我更想回到那些真正需要我的地方，成爲一名虔誠的苦修者。”

    “我希望能加入吾主的教會，我希望能夠聆聽吾主的教誨，我也希望能夠像夏洛特那樣，成爲吾主的踐行者……”

    聽了埃莉諾的話，米夏微微一嘆，道：

    “或許，這就是吾主對您的考驗了吧。”

    “埃莉諾大人，您總說自己是花瓶，總說您只是名義上的領主，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逃避呢。”

    “吾主能夠爲我們帶來改變世界的夢想，但夢想也需要我們自己去努力，這是吾主對我們的期望，也是考驗。”

    “世界是在不斷變化的，哪怕是神明也需要根據時代的變化來不斷改變對信徒的指引，吾主同樣如此。”

    “在遙遠的過去，吾主的信仰都是自發形成的，吾主從未要求過信徒做些什麼，也並沒有組建教團的想法，但如今，吾主卻有了這方面的打算。”

    “吾主無所不能，但吾主也明白凡人的力量，神明是衆生的庇護者，但世界，卻是屬於衆生的。”

    “我想……吾主想要看到的並不是一位逃避的領主，而是直面困難，將信仰化爲力量，去踐行吾主的榮光。”

    埃莉諾心中一動：

    “您的意思是？”

    亞人女僕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埃莉諾大人，您真的認爲您只是一個花瓶嗎？您真的認爲，您放棄領主之位成爲一名祭司，是正確的道路嗎？”

    埃莉諾沉默了。

    許久後，她嘆道：

    “米夏小姐，您說的對。”

    “我的確是在逃避，逃避要面對的一切，我沒有信心當好一位領主，也沒有信心獲得那些貴族的臣服。”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知道吾主需要我做什麼，我有些迷茫，我渴求着大家描繪中的改變，但又不知如何去改變，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在這場改變中做些什麼……”

    “也正因此，我才有成爲祭司的想法，我想從見習祭司做起，做些我能夠做到的事。”

    女僕米夏搖了搖頭：

    “我明白您的想法，但您不覺得，這卻是放棄了您最大的優勢了嗎？”

    “埃莉諾大人，身爲波爾德公爵，您能做到的會比一位祭司更多，夏洛特大人便是一個很典型的案例。”

    “吾主剛剛迴歸，吾主的教團也並未走上正規，吾主的理念目前仍然只是理念，還未形成最終的教義與典籍，吾主的信徒也需要世俗的庇護……”

    “埃莉諾大人，我想……您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成爲一位真正的公爵。”

    埃莉諾嘴脣動了動：

    “你的意思是說，以公爵的身份，爲教團提供庇護嗎？”

    米夏笑了笑：

    “您看，您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答案。”

    埃莉諾沉默了。

    片刻後，她嘆道：

    “但是……我感覺自己並沒有信心，我甚至沒有信心掌控波爾德，沒有信心面對攝政大臣和貴族議會……”

    米夏搖了搖頭：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埃莉諾依舊有些遲疑。

    米夏想了想，說道：

    “如果您真的猶豫的話，就向吾主祈禱吧。”

    “我想……只要您報之以誠，只要您虔誠地向吾主請求指引，吾主一定會聆聽您的聲音的。”

    說罷，亞人女僕看了下時間，道：

    “時間不早了，埃莉諾大人，我去準備午餐了，您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語畢，亞人女僕米夏便離開了。

    埃莉諾一人留在廊臺上，目光有些恍惚。

    向神明……祈禱嗎？

    可是，她這樣迷茫的信徒，真的會得到神明的迴應嗎？

    埃莉諾不知道。

    她成爲主的信徒並不久，她對信仰的認知也仍在完善，她甚至都不知道主的真名是什麼。

    她只知道主就是歷史上的那位大名鼎鼎的血之真祖，但似乎又與典籍中記載的那個殘暴的神明完全不同。

    “真祖冕下，我真的應該繼續努力成爲一位合格的領主，爲您貢獻力量嗎？”

    埃莉諾喃喃道。

    說完，她又不由自嘲。

    不對聖徽祈禱，內心又如此迷茫，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得到的神明的迴應？

    然而，念頭還沒過，埃莉諾邊感受到一股神祕的力量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那力量，浩瀚，古老，威嚴，但同時又溫暖、輕柔、親切……

    埃莉諾一陣恍惚。

    她只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古堡，緋紅色的光輝籠罩世界，耳旁則響起了虛幻而朦朧的呢喃。

    埃莉諾聽不真切那呢喃是什麼，但冥冥之中卻彷彿感受到了一種直達心靈的指引與宣示……

    去做吧。

    順應自己真正的本心，去直面困難，成爲一位獨當一面的虔信吧。

    那種力量來的快，去的也快。

    恍惚中，呢喃已經消失，古堡與緋紅之霧彷彿都是幻覺。

    但埃莉諾卻瞪大了眼睛，神情帶上了不可思議：

    “真祖……這是真祖的力量！”

    “祂竟然真的迴應我了，祂注意到了我的迷茫！”

    埃莉諾的神情漸漸激動了起來，而激動之後，則是許久的沉默。

    直到一位親衛騎士的到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公爵大人，伯爵大人回來了。”

    埃莉諾回過神來，目光幽深：

    “加斯頓嗎？”

    “是的。”

    “帶他來見我。”

    親衛騎士很快退下，而埃莉諾則再度看向了遠方。

    “直面本心麼……”

    看着魯特西亞的街景，她的視線漸漸堅定。

    沒有過太久的時間，風塵僕僕的加斯頓伯爵便來到了埃莉諾身前。

    他微微對埃莉諾欠了欠身，道：

    “公爵大人，您有何事吩咐？”

    感受着對方態度中的敷衍，埃莉諾微微握緊了拳頭。

    不過，她很快就按下心中的難受，而是鼓起勇氣，露出一副認真的表情，沉聲道：

    “加斯頓卿，我改變主意了。”

    “我不會離開了，不會離開波爾德，也不會離開我的領民。”

    “我要接過波爾德的權柄，我要貫徹我的意志，成爲一位真正的公爵！”

    聽了埃莉諾的話，加斯頓伯爵愣了一下，只覺得眼前的年輕女公爵半天不見，就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人的氣場似乎都不一樣了。

    他有些奇怪，正準備詢問事由，但當他擡起頭來看向對方的一剎那，卻直接愣住了。

    在他的“視野”裏，只見埃莉諾周深環繞着緋紅的光輝，讓他熟悉又敬畏的某種氣息張揚而起，緩緩傳來……

    彷彿無形中，有一對赤金色的眼睛在透過虛空看着他。

    加斯頓伯爵頓時瞪大了眼睛，瞬間頭皮發麻。

    這是……真祖的力量！

    她她她……她被真主注視了！

    他再也不敢輕視年輕的女公爵，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氣，鄭重行禮：

    “公爵大人，一切謹遵您的意願。”

    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攝政大臣如此“乖巧”，埃莉諾也愣住了。

    有些事，好像鼓起勇氣來做，似乎也不是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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