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塞巴斯的忠誠

    這是一片稀疏的樹林。

    樹林之中，一座若隱若現的破敗木屋隱映在灌木叢中。

    木屋內，塞巴斯半躺在雜草叢中，臉色蒼白。

    他渾身浴血，優雅的燕尾服早已破破爛爛，左半邊袖子更是空空蕩蕩，整個右臂仿若被某種利器直接從肩膀處砍掉一般。

    潺潺的鮮血順着他的傷口流下，在他的身下匯聚成了一條小溪。

    作爲一名壽命悠久的炎之精靈，他能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生命力的迅速流失。

    掙扎着擡起頭，塞巴斯看向窗外。

    金色的能量罩已經將木屋罩住。

    他認了出來，那是神聖王庭審判所的標誌性神術之一，封印禁錮類的神術審判之囚。

    這種複雜繁瑣的神術一般只會在對某些大型勢力進行空間封印時才會使用。

    但現在，卻作用於他一個人。

    “呵，竟然直接用審判之囚了，大騎士還真是看得起我。”

    嘿地笑了一聲，塞巴斯艱難地擡起右手，熟練地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隻高腳杯，並將酒瓶中的最後一點紅酒倒了進去。

    優雅地舉起高腳杯，他輕輕抿了起來。

    “塞巴斯，你已經被包圍了。”

    “大騎士大人說了，如果你能主動投降，封印自身的力量，審判所可以饒你一命，給予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你還在等人來救你嗎？審判所已經對玫瑰會發起了神聖裁決，想必現在玫瑰會已經灰飛煙滅了。”

    審判騎士們的喊話聲從木屋外傳來，不停勸說塞巴斯投降。

    塞巴斯一聲冷笑：

    “投降？加入審判部隊成爲炮灰嗎？”

    “我連月神島都背叛了，沒有人能逼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有本事，你們進來啊！”

    投降？

    他是驕傲的炎之精靈。

    他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寫過投降一詞！

    塞巴斯那驕傲又鄙夷的話語從木屋中傳出。

    木屋周圍，審判騎士們面面相覷。

    “大騎士大人，他不願意投降……我們是否強攻進去？他已經重傷了，就算您不出手，他也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喊話的審判騎士對身後的大騎士恭敬地申請道。

    大騎士是一位看上去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標準的國字臉，絡腮鬍，五官深刻，面相凌厲。

    不過，與看上去粗獷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神卻有着不一樣的冷靜。

    看着審判之囚中的木屋，他輕輕搖頭：

    “不用……”

    “塞巴斯·焰心曾經是一位距離傳奇只有一步之遙的高等精靈，每一個精靈都是天生的魔法生物，能夠以自己的靈魂燃燒爲代價進行元素共鳴。”

    “像是他這樣的人，就算是重傷，臨死之前也能拉幾個墊背的。”

    “既然他不願意投降，那就點火吧，我倒是想看看，所謂的炎之精靈，到底怕不怕火……”

    大騎士淡淡地道。

    他並沒有遮掩自己的聲音。

    那平靜的話語傳入木屋，讓輕抿紅酒的塞巴斯暗暗一嘆。

    審判騎士無時無刻不再與神聖王庭的敵人戰鬥，一生之中處處都是危險。

    能夠從最小的見習審判騎士爲起點，一步步成長爲鎮壓一方的大騎士，除了強大的實力之外，冷靜與謹慎是必要的。

    塞巴斯知道，自己拉幾個審判騎士同歸於盡的想法破產了。

    審判騎士很快就行動了起來。

    他們拿出一桶桶的油脂和捆捆乾柴，朝着木屋潑去，堆起。

    透過窗戶，看着審判騎士們的動作，塞巴斯卻只能微微一嘆。

    他傷的太重了，真的太重了。

    體內的魔力早已徹底耗盡，整條左臂也被一劍斬去，就連身下的一雙腿也在大騎士的聖光之怒下廢掉了。

    他已經用不出任何魔法了，能做到的，也只有等審判騎士們接近之後，燃燒自己的靈魂，引發元素風暴，與對方同歸於盡。

    然而，現在這也做不到了。

    “塞巴斯閣下，醒一醒吧！你身後的血魔教團也早已放棄你了，他們不可能爲你出頭的。”

    “現在投降，還來得及。”

    堆好了乾柴，傾倒好油脂，審判騎士再次喊道。

    “我對苟且偷生不感興趣！”

    “另外……別拿血魔教團來侮辱我！那羣渣滓，我還看不上！”

    塞巴斯嘲諷地道。

    聽到這裏，大騎士微微皺眉，而後下令道：

    “點火吧。”

    得到他的命令，審判騎士舉起燃燒審判之火的火把，將柴堆點燃。

    火勢很快蔓延開來，包裹了整個木屋。

    “結束了麼……”

    看着周圍瀰漫起來的濃煙，塞巴斯喃喃自語。

    他的心中有些不甘。

    他沒想到自己的一生竟然會將會在這裏結束。

    然而，做出選擇的是他，而他也要爲自己的選擇承擔相應的代價。

    不知道……

    暗夜女士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自己這麼多天沒有回去，她會爲自己擔心嗎？

    得到玫瑰會被審判所裁決的消息，她會爲玫瑰會出頭嗎？

    這一瞬間，塞巴斯的思維無限放緩，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很快，他又覺得這樣想的自己有些幼稚可笑。

    “想什麼呢，那可是暗夜女士，祂是真正的神靈。”

    “雖然祂現在沒有恢復力量，雖然祂現在看上去宛若一個凡人，但……祂又怎麼可能真的是凡人呢？”

    “神靈不會虧待自己的追隨者，但神靈也有神靈的漠然與冷靜……”

    “現在的自己，又有什麼值得對方幫助與救援的資格呢。”

    “或許在暗夜女士看來，我……就是一個廢物吧。”

    塞巴斯微微一嘆。

    他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得到暗夜女士的完全的信任。

    因爲他自己也從來沒有真正向暗夜女士獻出真正的忠誠。

    作爲一個壽元悠久的精靈，他看過太多有關神靈與追隨者的故事。

    而不論哪個故事裏，神靈在挑選自己的眷屬的時候，第一個問的問題就是“你想要得到什麼”……

    但是，暗夜女士從來沒有問過。

    他不相信暗夜女士這樣古老的神祇不知道這個“潛規則”。

    他更相信，是對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在等待自己先提出來。

    但他不敢提。

    爲了成爲神靈而追隨神靈？

    這樣勢利而褻瀆的目的，恐怕任何一位神靈都不會認可吧？

    歷史上，那些神靈的追隨者無一不是狂熱的信徒。

    成爲從神是他們獲得的恩賜。

    而並非是他們努力的方向。

    塞巴斯知道，自己不可能憑藉這個理由獲得暗夜女士的認可。

    所以，他一直沒有敢主動告訴暗夜女士自己效忠祂是爲了什麼。

    但他知道，暗夜女士一定早已清楚。

    然而神靈知道，他自己說與不說，卻是兩個概念。

    他畏懼，他忐忑，他擔憂……

    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在暗夜女士面前表現自己。

    他要通過表現，來證明自己，證明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哪怕是不袒露心跡，對暗夜女士來說也擁有價值。

    證明自己擁有成爲從神的能力。

    他認爲，這是一場自己與神靈之間……心照不宣的交易。

    “或許……我內心深處，依舊仍很驕傲吧。”

    “不……這不是驕傲，而是傲慢。”

    “即使決定追隨神靈，但也一直抱有自己最終也可以追隨神靈成爲神靈的心態，而從未發自內心地對神靈產生敬畏。”

    “這樣的我，恐怕從來都沒有真正走入暗夜女士的視野……”

    “呵呵，如此看，我還真是一個自負又自鄙，驕傲又自卑的蠢貨啊……”

    塞巴斯自我嘲諷道。

    他還有很多拋不下的東西。

    月神島，玫瑰會，失落的家鄉……

    他也很想親自去看看更高處的風景。

    然而，他已經走不了那麼遠了。

    他沒有獻出真心。

    而危機來臨之時，也必然會被拋棄。

    木屋中的溫度開始升高，煙霧也越來越濃。

    重傷之下，塞巴斯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朦朧之中，他的視野好像一片被緋紅的火光充斥。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塞巴斯先生，今天的你……還真是狼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