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花旦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三劍書生字數:2115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夜無眠大喜道:“小生確實是要東渡淥水而去,正愁買船之事,如能有貴兄弟相助,卻是再好不過了!”

    當下,夜無眠吃完粥飯。

    女主人又爲他打包了不少,供路上取吃。喚過丈夫來看理鋪子,自己則引着夜無眠步向東去,穿過熱鬧的小鎮街市。

    行不一裏,有一條河流直撲眼底。

    那河,由北來而南去,彎折波生,盪漾微風。女主人介紹說,這就是淥水,最終也是流入湘江。

    冬季水枯,露出河灘上許多石子來,一些小孩兒三五成羣,撿鵝卵石,曬太陽,追逐嬉戲打鬧,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暖冬天氣。

    河流兩邊,有幾艘渡船,劃破靜謐水面,自東西兩岸,交替行駛。

    因今日天暖,外出活動者甚衆,兩岸來回,多有各爲生計、事務奔忙的人羣,無論離岸來岸,趟趟都是滿載客人而去。

    渡船生意因此頗好。

    船家們紅光滿面,活兒幹不完,薄利又多銷,這錢掙得踏實且舒坦,一邊搖擼一邊唱起船家歌子,甚是快活。

    夜無眠與一衆客人等得一會兒,一艘最大的渡船靠了岸。

    船伕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兒,虎頭虎腦,殷勤叫喚客人上船去坐。

    他的渾家,與粥鋪女主人一般,也是個粗矮的婦人,提着個布袋,一一向上船客人收取錢:

    “童叟無欺,每人一文銅板承惠!”

    女主人拉過船伕小夥兒,引着夜無眠,備叮鈴囑咐道:“卻不可收這位秀才老爺的錢,秀才老爺給過錢了。”

    說着,拿出十顆銅板分與他了。

    小夥兒收了錢,豪爽一笑,點頭道:“姐姐既有吩咐,弟弟哪敢再收。只是,姐姐這南來北往的朋友,可真是不少,什麼道士和尚,漁夫農夫,商人伙伕,今日卻又添了個,牽着白馬的秀才老爺!姐夫都知道嗎?”

    女主人劈頭蓋臉把他一陣數落,倒也不是真動火,只是笑罵道:“你整日裏嘻嘻哈哈,笑話捉弄你姐,沒個正形,討打!”

    夜無眠牽馬上了船,船伕小夥兒特爲他留出足夠的空位來,因也不顯擁擠。

    他護住雲生的頭,與女主人作別,往淥水東岸而去。

    水闊不過百丈,不幾時便到得東岸。

    夜無眠下了船,見這東岸又是一個集市,人來人往,儼然不下西岸小鎮口數。

    他不禁訝然:這白兔潭鎮,鼎盛至此乎?

    船伕小夥兒解釋道:“這邊卻是一處趕場用的集市,平日裏沒有這許多之人,只每旬日才來一會。淥水兩岸,甚至江西的來客,都在這裏互通些有無。”

    又爲指明了江西袁州府的方向。

    夜無眠道過謝後,牽馬橫穿集市,要往東行去。

    喧囂吵鬧的人聲之中,卻有一個嬌細的戲音,撲將而來,把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勾將了起來。

    那聲音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了頭髮。每日裏,在佛殿上燒香換水……”

    夜無眠聽得精神一振,忙往聲音源頭處看去。

    只見攤鋪錯落之間,一處難得的空地之上,正舞着一位手持拂塵的花旦。

    這花旦不甚如何濃妝豔抹,只是做個出家道姑打扮,略施脂粉,與她唱詞中的“尼姑”,不是一樣的身份。

    俏臉含春微微露,凝眸秋水陣陣波。

    她所唱戲曲腔調,十分特殊,風味似是獨創,曲風韻律講究,夜無眠從河南來湖北,鮮少聽過類似的。

    兒時河南老家的社戲《思凡》,唱詞倒是與這很像,但那調兒,卻相去甚遠。

    也只有在吉王府的那晚,回救林玉追時,於路偶遇的那位青衣花旦,與這一致。

    “嗯,青衣,青衣花旦?”

    夜無眠一怔。

    戲曲中,青衣與花旦,本是兩個不同的角色種類,但夜無眠觀戲不深,難以實作區分,只見當日那位戲女,戴着花旦的頭飾,卻穿着青色的衣裳,是以內心用“青衣花旦”稱之。

    今日這花旦不曾穿青衣了,只穿黑白色的道袍,夜無眠便悄然改了,當她就是花旦。

    牽着馬,往那花旦行去,見人來人往的集市之中,她一如貶落人間的謫仙女,孤芳自賞,獨舞着,獨唱着,唱詞哀婉,幽怨頗深。

    直把夜無眠唱得衷腸九轉,難以自持,兩行淚水,就要把守不住,望眼眶大關奪來。

    連忙輕輕一拭,把那些許溼意,給拂了。

    從懷中摸出一顆稀碎銀子,估計也就一兩,抱着孩子,低下身子,輕輕放在花旦前面鋪好的布匹上。

    那布匹,在夜無眠之前,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這路人往來數量雖巨,可花旦曲高和寡,無人可得欣賞。

    大家東西奔波,南北過路,都爲衣飯營生計,哪有閒功夫來賞戲?

    戲,也並非沒有受衆。

    地方社戲,宗族社戲的臺子,都搭在各里各村,每逢年節,也都是大花臉咿咿哇哇,香粉汗鶯鶯燕燕,你方唱罷我方登場。

    臺下的莊稼漢聽個似懂非懂,胡亂道聲好,試探性從懷裏摸索老半天,幸運的,能摸出一塊光油油的銅板,不知何年何月藏的,顫抖着手,又故作豪爽往臺上一扔,享受片刻戲班子的答謝。

    這是人生的頂級奢侈了,也是普通戲子的高光時刻了。

    而這位花旦,卻無緣於如此高光。

    她的門前冷落,無一人捧場,只有幾個眯着色眼的混混地痞,在那裏蠢蠢欲動,想要湊上前來佔便宜。

    眼見得夜無眠來了,考慮到秀才老爺大多有儒家內力傍身,地痞們方纔收了輕慢之心,只遠遠觀着,準備等其走後,再做打算。

    夜無眠放了錢,朝那花旦一陣微笑,沒有打斷她唱戲、聽她答謝的打算,只是牽着馬,轉過身子,繼續行去。

    花旦見到銀顆子,微微一愣;再見到夜無眠的側臉,眼神一陣恍惚,似想起了什麼,口中的唱詞,一時有所跳動,沒有承接上一句,直接唱道:

    “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爲何腰盤黃絛,身穿直裰?”

    夜無眠本要離去的身軀,忽而一滯。

    這聲音,這詞兒,這曲。

    自有一種熟悉的風采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