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獨坐思故人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三劍書生字數:2266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清雪已畢,夜無眠抱拳作別白髮老媼。
臨走前,白髮老媼從家裏拿出一個酒葫蘆,裏面裝滿了溫熱的燒酒,恭敬捧過來,殷勤款款,勸夜無眠路上飲用取暖。
夜無眠拜謝不已,江湖風雪染霜衣,唯獨這淳樸的農家情誼,讓他渾身上下,如沐和煦春風。
按照她指引的方向,不一會兒,便到得大路之上。
說是大路,其實也不甚寬闊,大約能供三人並行。
積雪覆蓋之下,尖硬的石子頗多,踩上去頗爲溼滑。沿着下坡,可得仔細着,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狗吃屎。
下行得三四裏,繞過幾個盤彎,轉了幾處陡途,夜無眠揀了一根枯枝,仔細撥着於路上的雪,探着底是否結實。
他生怕雪下面有暗窟窿,這要摔將下去,摔得深了,輕功再好,也是於事無補。
這段路程,行了一個時辰,行得天將將擦黑了,才在視野盡處、層層雪窠裏,看到一座不高不矮的廟宇來。
那廟宇磚青瓦黑,壁上塗刮字跡、劃痕頗多,蔓延着長了層層青苔,青苔上沾了雪。
雪還在下,把這廟宇勾勒得,像是風雪之中的一座孤城。
夜無眠走到近前,看了正上方的橫木,上掛三個灰金大字,“關王廟”。
字體清瘦,多用細筆,字角勾連處如竹葉開花,自有一股富貴韻致,撲面而來。
這等字跡,夜無眠正巧識得,乃是故宋時的官家,曾經爲國北狩、風流無羈、冊封自己爲道君皇帝的趙佶所創之瘦金體。
此三字,定是一應丹青妙手,書法名家仿寫的,否則哪得如此神似?
只是,關二爺爺義勇無雙,他的廟宇題字,以夜無眠的淺見來看,當用顏、柳大字裝點,或是歐公遒勁,如危石聳立,孤高清寒,如何卻用徽宗?
或許是故宋以來,民間開始把關二爺奉爲武財神,財神送財,配上皇家富貴字,也是極爲得當了。
夜無眠搖了搖頭,又看了旁邊一排風蝕小字,上書:大宋嘉定十五年冬立。
“嘉定十五年……”
夜無眠心頭好一陣計算,將歷代皇帝年號一節節對應下來,最終才算得,此廟建於整整三百年前,不差一年。
“整整三百來年過去了,此廟不倒,難能如此。”
推門而進,步入廟中,一股塵封氣撲鼻,關公雕像映入眼簾。
青銅金身長約丈許,威風凜凜,栩栩如生,兩隻金剛目,怒視東吳鼠輩;一張棗紅臉,威鎮曹魏狼兵。
右手前伸,似張昭烈克復天下之大志;左手回屈,握着百姓夢寐以求金元寶。
“嗯?金元寶?”
頭一次看到關公雕像拿金元寶的,這倒是稀奇了。或許是身兼武財神職位之故吧?
夜無眠在那金元寶築器上看了一會兒,雖是稱奇,倒也沒有多想,馬上又移開目光,往左右看去。
左邊護衛着義士周倉,擎住青龍偃月刀;右邊挺立着長子關平,捧起虎符上將印。
三尊雕像,雖都蒙塵已久,蛛網牽連結搭,甚至蟲兒屍體,零散佈着。但自有一股忠義之氣,隔着千年光陰撲將而來。
關羽,這位生前僅拜爲侯的男子,死後卻因其忠勇,漸次被追封爲公、爲王。甚至幾十年後,在大明的那位貓奴皇帝那兒,還被封了帝。
此廟既建於南宋嘉定年間,彼時關公的最新封號,當爲南宋孝宗皇帝於淳熙十四年所封的,“壯繆義勇武安英濟王”。
所以廟宇題字“關王廟”,確是符合當時時代。
到了國朝,憲宗皇帝又封“崇寧義勇武安王”;而去年大行的正德天子,更是於正德四年時,將大明境內的的所有關公廟,都改名爲了“忠武廟”。
此廟想來是深藏於山林中,人跡罕至,官府無利不起早,也懶得來改,以是保留了故宋題名的“關王廟”,由得他去了。
地上沒有蒲團,夜無眠也不嫌棄積灰甚厚,直接就屈了雙膝,向關公三人好生拜祭。
天色幾乎已經暗了下來,雪卻還在下個不停不歇,若無意外,他今晚應當是住在這廟中了。
古語常說,“一人不進廟,兩人不觀井,三人不抱樹。”
古時候,野外的破廟,常成爲野獸棲息地,強人藏污納垢所,因此老祖宗才囑咐,輕易不得進廟,免得殺身之禍。
可這荒郊野嶺,風雪徹骨地寒,如不在這關帝廟中託身,又要去哪裏過夜?
手上無燈,天上想必也無月,一晚上下來,縱是逆通境界,也很有可能在這冬夜中橫死非命。
相比之下,關王廟反倒是個安全的所在。
這廟內,倒也便於過夜棲身。
除正中主殿外,左右各有耳房一間。左邊耳房還有廚房一室。
已經傾頹的竈上,擱置着一口生鏽的鐵鍋。內中半鍋髒水靜置,水面結了一層薄冰,間夾着灰渣等雜質。
竈旁堆了幾捆鬆散的乾柴,還有滿是缺口的柴刀、彎彎扭扭的鐵鉗、破碗、打火燧石、磨得發光的吹煙筒等物。
顯然,這關王廟中,此前小住過人。可能是守廟僧,也可能是如夜無眠一般的過路者。
他巡視了幾遍,確定正殿、左右耳房,以及廚房中都沒人,長舒了一口氣。
把大鐵鍋端出去,倒了髒水,裝了幾大塊雪進去,在廚房裏用打火石點燃柴火,煮雪煮得沸騰了,燒洗乾淨鍋內,防止病害穢物殘留,上上下下擦畢,拿出來倒了。
這回才取雪塊,來煮正式的水,用來洗澡、熱酒、飲用等。
“噔”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夜無眠將廟宇正殿大門關了,又上了鎖,確定從外面輕易推不開,方回到廚房。
他準備等水燒熱了,打開廚房後門,出去痛快洗個澡,換上男子的衣服,隨後就在廚房裏睡覺了。
這廟說小也不小,傢俱器物甚至都比較全,左右耳房裏,都有木牀,牀上鋪着不知道何年何月堆過來的乾草。
夜無眠怕裏面有跳蚤,經冬猶不死,所以乾脆放棄了在牀上睡覺的打算,準備於廚房之中對付一宿算了。
柴火噼裏啪啦燃燒着,火苗跳躍,漆黑的影子在廚房的壁上緩慢掩動。
荒村的冬夜安靜地可怕,夜無眠的呼吸聲微弱不可聞,一張臉緊緊繃着,被火光映照得又紅又白。
他獨坐,不可避免生出孤獨悲慼之感。
他想念洛湘竹了,想念周鹹了,甚至有些想念李冬了。眼下,若有他們一人在此,他都會好受些。
耳畔隱隱響起王府那晚,自己酒後即興吟詠的詩。
“寒風吹凌誰似我,狂歌痛飲月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