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此心惴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三劍書生字數:2110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突發這等變故,譚家自有驚慌的丫鬟僕人趕到,把那掉落在地的碎屑、渣塊,都清掃、裝走,不使影響門庭前的喜慶氛圍。

    一衆人羣議論紛紛:新郎官在新娘門前摔倒,如此囧事,莫說是發生在皇室宗親身上了,就算是在普通百姓眼裏看來,都不是吉兆。

    剩下的話,則不敢講了,早有兇惡的士兵怒眼盯着,再講下去免不了牢獄之災。

    夜無眠隱入在人海里,躲避着朱厚冒的目光。

    等朱厚冒上了馬,轉移了注意力,他才另換了個位置,復看過去。

    他心中一時奇怪:“我與這朱厚冒前前後後,見面不過三次,他卻無一次例外,都從馬上摔下來了。莫非我命裏克他?”

    不禁莞爾一笑,先前沉重的心情,稍稍平復。

    人羣一陣躁動,有人大聲叫道:“新娘的大花轎子來了!”

    只見一個八人擡的新轎輦,從府內輕輕晃晃出來了。

    烏金漆杉木製成的轎身,鐫刻着鸞鳳飛天浮雕,用料貴重,工藝獨具匠心。

    擡轎的轎伕,都是精幹強壯之輩,胸前掛着一長串喜錢,隨着走動,譁啦啦地響動,頗有韻動之感。

    花轎的簾子當然是緊閉着,看不到新娘子的芳容。

    夜無眠左想又想,暗中猜道:“這嫁進王府的好事,多半是林玉追姑娘受了。只是她生性勇毅,有北魏女將木蘭之風,從此後嫁入王府深宅,幽居其中,能夠適應嗎?馳騁沙場之抱負,還有機會再實現否?”

    花轎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不露面的新娘子,更加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隨着新人轎、馬的遠去,圍觀的人羣似潮水一般涌着,都向着接親回府的隊伍追去了。

    人潮盡退,夜無眠身邊的擠壓感空前散去,身邊一時空曠了,人身上的各種體味,也終於隨風釋解開來。

    他長舒了一口氣,擴了擴痠痛的肩頸。

    背上被勾刀穿過的舊傷口,還在癒合中。被人碰到,免不了齜牙咧嘴疼痛,方纔這一陣人擠人,反覆摩擦碰觸,痊癒之期,恐又要延長。

    目送兩邊結成人牆的官軍離開後,夜無眠在末尾的幾個人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的甲冑,與普通官軍不同,乃是錦衣校尉的樣式,正是此前在黑麋峯上,追得他無計可施的試百戶劉風。

    劉風跟在衆官軍的最後,手持的八棱鐗暫時熄滅了光芒。顯然不用時,是暗沉的。

    身邊有個錦衣小旗官,在與他低聲說話,距離較遠,夜無眠聽不真切。

    小旗官的話還未說完,劉風不耐煩擺手打斷道:“汝好不曉事!這次吉王殿下委託吾維持婚儀秩序,如今正是緊要時刻,吾怎抽得開身?抓捕嶽不欺的事情,悉請決於錢千戶!”

    劉風這段話倒是頗爲大聲,夜無眠聽得清楚。

    他一時明了起來:“難怪錢千戶一行人押送我赴南京時,劉風並不跟隨,並說是吉王有事託付於他,原來竟是託付了此事!”

    等兵卒全部撤走了,譚府門前,恢復了平靜,只有一兩個家丁丫鬟,躬身立在門前。

    夜無眠往四處看去,那些暗中潛伏的弓弩校尉也已不見蹤影,這才放下心來,往譚府中走去。

    門口的家丁丫鬟看他面生,連忙把他攔住,道:“這位姑娘,此處是譚府私宅,你是何人,如何擅闖將來?”

    夜無眠當時在譚府之中,停留了七八天之久,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悟道中度過。近距離親眼見過他的丫鬟、家丁不多,不認得他也是正常。

    他並未在意,正要笑着解釋,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帶着詫異道:“阿眠女俠?”

    他回過身去,見得正是熟人,林玉追身旁的貼身侍女嬋衣。

    夜無眠笑道:“嬋衣姑娘,相隔雙月,貴體可還安好?”

    見嬋衣眉頭不展,似懷心事,又道:“玉追姑姑此番嫁入王府,整個長沙城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譚府也與有榮焉。嬋衣姑娘何故心有怏怏?”

    嬋衣四下裏看了一番,見沒有閒雜人,先不接他的話,只是對那兩個攔住夜無眠的譚府下人道:“這位女俠是譚府故人,你二人不要阻攔。”

    一把拉起夜無眠的衣袖,低聲道:“此處不是說話的所在,你且跟我來,等見了小姐再說。”

    夜無眠也正待去見小姐,這話正中他的下懷,便點着頭,任由她牽引,朝庭內走去。

    穿過“浩然正氣”的外儀門,轉而進入一條鋪着鵝卵石的內徑,石子突兀分佈,略微硌腳。

    夜無眠走得一會兒,心中微覺得怪異:“這似乎不是去小姐那‘杏花雨院’的路。”

    行過鵝卵石路的盡頭,更轉幽徑而去。

    他比照着回憶中的路線,又想:“這也不是去正廳堂的路。”

    “卻不知嬋衣姑娘要帶我去哪兒?小姐今日不在她自己的院子裏待着嗎?”

    一股不好的預感傾軋而來,他的心臟開始驟然急跳,胸腔之中,亦覺擠壓緊滯,喘氣都艱辛了。

    冰冷,沉澱在十指尖上,夜無眠不住地擡手呵氣取暖。自習武以來,這般動作幾乎未曾有過,今日破天荒的頭一遭。

    此心惴惴不安,沉靜的暖意,亦隨之消逝了。

    正要忍不住開口詢問嬋衣,還要走到何時;嬋衣停在了一處院落外。

    院門口掛着一個黃木小牌,上寫着“葳蕤小院”四字。

    葳蕤本是春花貌,題在深冬庭院前。

    “你且在院門口等候,我去問問小姐貴體安否,能否相見迎迓。”

    夜無眠強笑道:“我與小姐相熟識已久,自行進去就可以了,哪還需要……”

    看嬋衣獨自進去,他失語,默然立在院外。

    不祥的猜測,一陣一陣,凌虐着他的心。這種猜測,就彷彿是結冰的湖面有一處消融,從上面走過去的人兒,不慎跌落其中,溺水了,掙扎着上不來岸,又冰冷,又漸漸絕望。

    “不可能,一定不會是我想象的那樣,小姐不會拋棄我的。”

    他咧着嘴角笑了起來。笑容,是此生從未露出來過的笑容,好彆扭,好失常。他照不見鏡子,照不見內心,只看得到烏雲低垂的天空,透不出半點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