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僧道兩心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三劍書生字數:2096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和尚被他懟得啞口無言,滿臉漲紅,說話也不利索了,結結巴巴擠出來一段話道:“你,你,你好生猖狂!貧僧見不了如來、成不了佛,你這邋遢道人,全身髒臭,臭不可聞,難道就能成佛嗎?”
他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完全忘了道士修行,並不爲成佛。
夜無眠暗道:“若邋遢道人以此駁斥之,這和尚又將如何作答?恐怕將羞慚無地,無地自容了。”
哪知邋遢道人並不如此說,只是嘿嘿一笑道:“邋遢怎麼了?你佛家禪宗六祖惠能,尚且還只是一介蠻夷呢!《壇經》記載,弘忍問他:‘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爲堪作佛?’結果惠能說:‘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如此道來,我亦可說,人雖有邋遢乾淨,佛性本無邋遢乾淨,我這邋遢人,如何就不能成佛了?正所謂,‘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汝既爲僧,《心經》此言,可曾讀過嗎?”
“佛,無定相也。”
這話一出,近乎絕殺,那和尚訥訥不能言,目瞪口呆許久。
夜無眠看了看邋遢道人,又看了看和尚,見這兩人長相俱是怪異,自有一股出塵的意味在其中,卻不知是何方人士,因何到此,讓自己有幸,能夠聽得這一番精彩的辯論?
這兩人,一個是和尚,講話卻專摘《道德經》,勸人偏不唸佛經;一個是道士,張口《金剛》閉口《壇》,《心經》好似信手來。
這種雙方都跨界的辯論,別說夜無眠了,酒館中的其他人,也是從未見過。
夜無眠擊節讚歎之時,那和尚的臉色,漸漸變得暴戾起來,雙手不再合十,而是結出了掌印,看着邋遢道人道:“你穢口誦經,侮辱我佛,貧僧忍無可忍,只能超度於你。看掌!”
一掌打出,夜無眠自不認得,酒館中卻有客人認得,分說道:“竟然是禪門北宗神秀大師傳下來的路數,這一掌,名爲‘身是菩提樹’。但細微處有些怪異,跟我印象中有些出入!”
拳硬掌勁,那邋遢道人也不敢怠慢,慌忙把嘴裏的牛肉吐了出來,避開這一掌。
掌風吹起了他的兩條觸角髮髻,尤其好玩。
邋遢道人怒道:“好你個鳥僧,居然敢直接出手打你道爺!”
手上沒有遲滯,斜斜地一掌排出,來鬥和尚。這掌,一時間卻沒人看出是什麼招數。
和尚陡然出招,佔了點上風,找回了方纔辯論失利的場子,面上神情終於好看了些,一臉譏諷道:“昔日黃檗希運在海昌院,連唐朝的宣宗皇帝都敢打,今日貧僧打你一個搖脣鼓舌的腌臢道人,又有何打不得?”
一僧一道旁若無人,就在這酒館之中,你一拳我一掌得打了起來,直打得桌掀椅翻,菜湯潑灑,酒肉落地。當真是好一場豪打!
錦衣校尉有人拔刀喝道:“兀那鳥僧、鳥道,敢在這裏撒野,眼裏有沒有我天子親軍?要打去外面打!”
那邋遢道人倒是個聽勸的,一把擒拿住和尚的手,道:“禿驢,給衆位官爺一個面子,我們去外面打如何!”
也不待對方回答,邋遢道人腳底抹油,一個漂亮身法,搶出柴門之外,撲入寒風之中,好似在逃跑一般。
和尚怒道:“破落道人,打不過就跑!跑得倒是快,有種給貧僧站住!”
身旁真氣波動,像水紋一樣擴散開去,和尚也作一陣風似的,提起身法追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瞠目結舌的酒客。
這兩個方外之人,本應該虔心在寺廟宮觀中侍奉佛祖、道尊,各做一個與世無爭的恬淡居士,不應有如此口舌之爭。
只是因一言不合,就演變成拳腳相向,打壞了許多東西。而後更是藉着錦衣校尉的一句話,正好就坡下驢,跑出門外去,留下一地狼藉,和幾個唉聲嘆氣的小廝,沒付半文錢的損失費用。
甚至聽掌櫃的說,那和尚的素面錢和素酒錢,都還沒結呢!
這樣對比下來,酒館中的其餘俗衆,倒顯得比這兩位,更像是修行之人。在錦衣衛的淫威之下,畢竟都老老實實吃飯,未有爭訟。
僧,道,俗,誰高明、誰卑劣?一時恍惚。
周鹹扔了一塊碎銀子給掌櫃的,道:“拿去拿去,老夫給這二人擦屁股了。”
掌櫃的接了錢,差點不敢相信。回過神來後,自是千恩萬謝。
這地面上的差爺,他也見得多了。其中吃飯肯付錢的,卻很少;給別人付錢還幫人賠錢的,這位錦衣衛官爺,那可就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唯一一個了。
他受寵若驚地當場就要給周鹹下跪,被周鹹一句臭罵,給罵得樂呵呵地退下了。
周鹹嗤笑點評和尚道:“這潑禿驢說不過人家,就大打出手,失了出家人的體統!果然蘇東坡學士罵和尚的話沒錯:不毒不禿,不禿不毒,轉毒轉禿,轉禿轉毒。”
夜無眠卻另有想法:那道人固然大有機鋒,駁斥得人說不出話來,和尚秉持修行、憤而指責,卻也不算有錯。
至於出手打人,那不過只是佛家的一種讓人“破執”的方法罷了。歷史上打人的高僧不說數不勝數,至少是大有人在。比如那和尚提到的黃檗希運,又比如德山宣鑑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當頭棒喝”一詞,就源自於佛家開悟弟子時所採用的方法,而且是字面意思,確實是拿棒子打頭。
佛不只有慈眉善目,更有金剛怒目,有時亦作獅子吼。
夜無眠兒時跟隨那名少林俗家弟子學佛,對此很是熟悉,見怪不怪。
而邋遢道人呢?好像也沒錯,他爲自己辯護的那番話甚是精彩,讓人無可挑剔,夜無眠自然也不覺得他有問題。
“其實這一僧一道,只是立場不同罷了,除了打壞東西不賠錢外,哪有什麼絕對對錯之分?”
“聽其二人辯論,我隱隱然有悟道之感;觀其二人武功,又有別樣感覺,雖然從動靜上來說,不過只是順通境界的動靜,可一招一式,渾然天成,好似直接由創始人傳授,未曾經歷註解家的染指;至於其輕功,更是了不得,以我逆通之境界,全力以赴,恐怕才能將將追得上他二人罷?”
他心中一陣火熱,心道:“如此不凡的二人,我何不追上前去看看?說不定能有所野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