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縲紲之中(一)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三劍書生字數:2142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夜無眠做了一個夢。

    一個奇奇怪怪的夢。

    夢中,他本是江河混跡的一條小蛟,化龍無望,卻也逍遙自在。過着飲晨露、沐秋霜的快活日子。

    不期某日,一頭五爪亢金龍,自黑雲中穿梭而來,面目猙獰,吞日蔽天。龍尾蹈處,河牀翻爲曠野;龍息吐時,水族盡赴黃泉。

    生靈塗炭,家園遭隳,小蛟無可奈何奮起反擊。

    他長不過十仞,不及五爪金龍半截之數,勇氣不減絲毫,不問歸途,衝上去便是廝殺,鬥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所幸也終於把那惡龍殺死,吞了這孽畜的龍丹,一朝褪去舊皮得新鱗,吞雲吐霧,化蛟爲龍,遨遊四海,逍遙快活。

    好景不長。

    天幕之上,一個金光閃閃的四角牢籠,跌破雲層,直直地壓了過來,完完整整,將他籠住。籠中刺出一把刀,結結實實勾住龍骨。

    他奮起身子,欲要掙脫,無奈那牢籠跟九重大山似的,沉厚無比,絕難搖動;材質又比金堅、比鐵實,任他神龍擺尾,頭撞角擊,也沒辦法破傷分毫。反而被那勾住龍骨的刀子,劃拉得血肉模糊。

    一道聲音傳來:“你這劣龍,爲禍人間久矣,今觸怒世尊,特降下金籠囚你,你還不潛伏爪牙,降伏心性!”

    剎那間,佛光萬丈,羣佛吟誦的梵音,響徹寰宇。

    無數個“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像一片片飛曳而來的金瓦,落在龍身上,字字都打得身體疼痛萬端。

    面前一塊明鏡高高懸起,照映出好大一條金色妖龍,正是那條被他擊敗的亢金龍。這龍此刻痛苦哀嚎,垂死掙扎。

    他動一下,那妖龍也動一下,他張開嘴,那妖龍也張開嘴,與自己同動靜,共行止。

    顯然,吞下了龍丹,他變成了亢金龍,就得承受原本應是此龍承受的天譴。

    。。。

    夢裏被六字真言捶打的痛苦,是如此真實,這身子,好像在九幽之中遭過劫。

    垂着眼瞼,看不清世界的模樣,斑斑點點幾個寥落的光影,晃着,拉扯着,時而近,時而遠。

    身體髮膚,都出奇地冷,冷得已經忽略了肚中的飢餓,和喉嚨裏的渴。

    嘴裏的幹,把試圖溼潤的舌頭舔傷了。要張開嘴,是什麼黏住了,張也張不開。

    意識飄飄忽忽,感知搖搖曳曳,什麼是我,我是什麼?

    想起一句詩,愛寫詞的辛棄疾寫的詩:“一氣同生天地人,不知何者是吾身。”

    “啪!”

    夜無眠猛然睜開了眼睛,喘着粗氣,呼吸着又臭又痛的空氣,一陣反胃的感覺上涌。

    “恰到好處”,這反胃的感覺只涌到喉嚨尖尖兒,沒有到嘴裏,卡得十分關鍵,不上不下。

    “噹啷啷”,他要把手伸到喉嚨裏去催吐,自助一程,右手卻被什麼東西,有力地拉住了,才到中途即止。

    “噹啷啷”,左手也被拉住了。

    “嘔~”乾嘔的聲音胡亂地發着,他吐出來一些酸水。

    這動靜驚擾到了人,來人端着一碗水,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

    水不是很乾淨,夜無眠看得漸漸清晰了,失去的焦距又回來了。

    碗底泛着一個光圈,光圈旁沉澱了幾塊黑乎乎的泥,不知道是污垢還是食物殘渣,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有一口喝的,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

    嘴角帶着渴望的笑,看那個人夠意思地把碗送到了嘴邊。

    “啊~咚咚”一口氣猛喝了一口,喉嚨劇烈刺癢、刺痛,猛地大聲咳嗽起來,剛纔喝下的水,嗆出來十之八九,噴了那人一臉。

    “啪啪”。

    挨了兩個耳光後,碗被扔在地上,裂成兩塊,一半朝上,一半朝下,陰陽。

    灰暗的碗底,是灰暗的人生。

    總算有了口水潤了嗓子,身體上除了痛以外的感覺,也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懷抱。

    耳邊聽着細細碎碎的痛苦呻吟聲、鞭打聲,老鼠吱吱聲。

    眼前樹着十幾條木欄,哦,仔細看清了,好像是門。

    地上是乾草,夾帶着一些糞便、餿掉的食物,在這冰冷的時刻,還衝起令人作嘔的臭味。

    這裏是……地獄?

    不,地獄好像沒這麼糟糕。慢慢清醒過來的意識,回想起在佛經裏看過地獄。

    十八重地獄雖然苦,但每一重,也只教人領受一種痛苦。

    拔舌地獄就只拔舌,刀山地獄就只挨刀子,油鍋地獄就只被油煎,哪有像這裏,又受冷,又受熱,受疼痛,聞臭味,噁心反胃,這諸多痛苦一齊消受的。

    這必不是地獄,這是?

    夜無眠一時忘記這種地方的稱呼了。

    身體太痛苦,意識太孱弱,一口氣想了這麼些事情,早已承受不禁,昏乎乎的,又暈眩了過去。

    幾個雜亂的夢境,零零碎碎,不成章法。

    夢裏時而大喜,時而大悲,時而圓滿似月,時而殘缺似月。

    時而大笑,時而大哭。

    等他大哭着醒來時,面前站着兩個人,在面前晃來晃去。

    不,應該是自己的頭隨着喘氣在搖動,以至於看人也搖動。

    這兩個人都很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了。

    “錢千戶,此賊如此胡亂發癲,身體卻是恢復地極快,被火銃射傷的部位,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竟然漸漸長出了新肉,斷骨也在慢慢癒合之中,不可不謂是奇蹟……”

    兩人中,一個大耳垂的男子說道。

    另一個男子,年齡約五十歲上下,模樣生得十分醜陋,動起怒來,更顯其媸:“這狗賊現在還活着,讓我的伯寧孩兒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劉試百戶,我今天就要殺此賊,你莫非還還要像一個月前那般,攔着我嗎?”

    大耳垂男子苦笑道:“錢千戶,非是卑職要攔着你,實在是這張賊,乃鎮撫使大人點名要活捉、當面問審的。如果殺了他,不好交差。”

    醜男子哼道:“當日鎮撫使,今日又鎮撫使,句句不離鎮撫使,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劉風,直接聽命於鎮撫使呢!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千戶!”

    大耳垂男子連忙彎腰抱拳道:“錢千戶,卑職對您的忠心,日月可鑑!恕卑職斗膽直言:卑職之所以屢次提起鎮撫使,實乃關乎您的前途。”

    說着,附在那醜男子耳邊低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