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雨如晦(四)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三劍書生字數:2228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乾柴”落地,動靜卻跟大石頭砸下差不多,把四周的泥水,都壓濺了一大片。

    夜無眠的腳上,還能感受到它撞出的地面震動。

    他冷靜問道:“這是乾柴?誰家的乾柴會這麼重?”

    小嘍囉哭喪着臉,無辜道:“大當家的也知道它重了,那狗太保卻不知道!乾柴乾柴,最緊要的是沒水,既沒水,怎恁地重,都快把小的壓扁了!”

    夜無眠沉聲不語,手中龍鱗鐵鞘利劍寒光一閃,只“嗤嚶”一聲響起,那“乾柴”登時被分作兩半。

    “噼哩嘩啦”,從“乾柴”中間,散落出許多石頭、粉末、泥土等物事。

    夜無眠蹲下身子去,隨手攥起一把混合物,在鼻子邊聞了聞。

    臉色倏然就變了。

    “一股刺鼻、嗆人的氣味,這是……硝石?”

    他身軀一震。

    雨幕的另一邊,一聲冷笑傳來,正是吳掌事的聲音:“呵呵,張大王,現在總算讓你瞧出端倪來啦?也罷,本官索性也不裝了。”

    吳掌事哈哈笑道:“你手底下這些笨嘍囉,和我們錦衣衛的人,一捆接一捆,一摞接一摞,只怕已經運了數千斤的炸藥上山了!”

    這聲音穿透力極強,刺破雨幕,震盪着每一滴雨珠。

    當時便有不少嘍囉聽清了“炸藥”兩個字,恐慌聲響成一片。

    夜無眠正要說話,卻聽得遙遠的山下,送來了一陣噼裏啪啦的爆炸聲。

    這聲音不是炸藥聲,倒像是爆竹集攏在一起的爆炸聲。在雨中悶悶的,彷彿是用生命唱出的絕響。

    只響了一會兒,便止住了,只有羣山羣谷間,還迴盪着最後的餘韻。

    夜無眠頓時明白過來,心道:“怕是那埋伏在官道旁的兩太保,遇到危險,鳴爆竹示警了!”

    “也真是爲難他們了,要把一堆溼爆竹點燃,怕是得費不少勁兒。”

    正思考間,吳掌事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左手舉起一把長劍,右手按在劍柄上,作待抽出之勢,大聲喝道:

    “錦衣衛何在?活捉張大球、踏平黑麋峯,建功立業、封妻廕子,只在今夜!”

    “噌!”

    長劍出匣,寒光閃閃。

    劍尖之上,鋒芒畢露,亮如北斗星辰,指引着人羣裏潛藏着的錦衣校尉。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陣陣的抽刀聲、拔劍聲,陸陸續續響起,隨後緊跟着人痛苦的悶哼聲、反應過來後的怒吼聲、對抗聲、兵刃撞擊的廝殺聲、逃跑聲、驚呼聲、慘叫聲。

    各種聲音,連番大作起來。

    整個昏暗的高椅坡上,頓時亂作了一團。

    潛藏於山賊中的錦衣衛,點燃了第一捆炸藥後,這大亂,被帶上了高潮。

    天上下着雨,地上爆炸不斷,互不干擾。

    有爆炸時,火光映照着夜無眠的臉,乍亮一陣,亮得慘白。

    他手中龍鱗鐵鞘長劍揮舞,厲害殺招頻出,毫不留情。

    真可謂是,刺出便見血,斬落即見頭。

    想近身前來偷襲他的錦衣校尉,被他連番擊殺了幾人。

    或許此時,都不能稱之爲“錦衣”校尉了。

    爲了完成今夜的突襲計劃,錦衣衛很早地,就安排了一名探子潛入黑麋峯中。

    那人也是奇崛,在夜無眠接手幫派後,竟然混成了十三太保之一,也就是昨夜下山買柴的那名太保。

    這探子太保,藉口下山買柴,實際上卻是佈置內應。

    他先是把跟隨的小嘍囉都殺了,換成錦衣衛的人;隨後,又在買來的乾柴裏夾帶了炸藥等物,魚目混珠,運上黑麋峯。

    要上黑麋峯,要騙山賊來搬運炸藥,這些錦衣校尉,自然不可能穿着錦衣衛的裝束,都是山賊打扮。

    因此,從夜無眠的視角來看,完全分不清楚誰是錦衣校尉、誰是賊。

    只能是把來攻擊他的,都當成錦衣衛殺了。

    他出劍如魔,飲血如狂。

    唐人的詩說得最好:一劍霜寒十四州。

    此時此刻,他的招數,也有兩三分這樣的韻味。

    ……

    劍沒有半點瑟縮,心中卻驚悸不已。

    如今想來,從張大球收到那封信開始,錦衣衛的佈局,便已落子了。

    一面是派遣臥底潛入黑麋峯,一面則是挑選假扮貨郎的人選,準備炸藥、兵器等“道具”。

    只待全部準備妥當,便利用信件營造的出來的“接應”時機,扮作貨郎,跟隨張大球,成功混入黑麋峯。

    從而以極小的代價,由內而外,將黑麋幫一網打盡。

    至於那封信,到底是錦衣衛僞造洛凡溪筆跡所寫的,還是真有此信,只是被錦衣衛截獲之後將計就計的,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錦衣衛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可笑的是,本來這個事情,與夜無眠沒有半點關係。錦衣衛的計劃,都是針對張大球而來。

    無奈何,他心繫着洛凡溪的死因,爲了與吳掌事對接,假扮成了張大球。

    現在,這一連串的因果,便都得由他來經受。

    這便令後世的人,忍不住吟起《紅樓夢》中的名句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爲有處有還無。

    此時此刻,夜無眠想立即把臉上的假麪皮摘下,大聲疾呼:“吾非張大球!”

    可是,李逵與李鬼的區分,恐怕實非錦衣衛所在乎的。

    他們要的只是一個結果,即擒得一個臉上長着痦子的賊寇張大球回去,即可交差。

    至於痦子之下的真面容,誰會在乎呢?

    夜無眠若摘下假臉皮自證清白,自會有錦衣衛的無數仁人志士,替他重新戴上。

    夜無眠從北方來,聽說過邊境戎馬事。

    在王法鬆弛的邊境,殺良冒功的情況廣泛存在着。

    良民何辜,卻也罹受飛來橫禍;遑論自己,本就冒充賊寇行事。

    這一刻,一種荒誕感、滑稽感,人生命運的無常,悲喜劇散場後的失落,漸漸從內心的最深處,升騰而起,重衝頂蓋。

    他一劍又一劍,斬下一顆又一顆錦衣校尉的頭顱。

    那些頭顱上所凝固着的最後表情,彷彿也是在嘲笑他。

    就連血光,都荒唐地不真實了。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當口,嘈雜聲中,從那吳掌事的旁邊,飛出一道驚喜的聲音來。

    有一人大聲說道:“錢千戶!且看被那張賊所殺的同袍,他們屍體上的致命傷,與伯寧公子的傷口何曾相似!

    卑職大膽推測,殺害伯寧公子的真兇,就是張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