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偷樑換柱(上)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三劍書生字數:2008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夜無眠“咦”了一聲,蹲下身子,仔細查探。
只見這賊寇的死臉上,某些皮膚區域,像充了氣一樣,鼓脹了一些起來;身體其他地方漸漸顯出青褐色,唯獨這張臉上,還是紅中帶黑。
乍看上去,除了脹氣,以及皮下有紅褐色沉澱物外,這臉皮與常人的無異。
人死之後,按照南宋官員、法醫學家宋慈所著的《洗冤錄·驗屍》中所說,“人身本赤黑色,死後變動作青膒色”。張大球斃命了三四個時辰,已有相應跡象,可這張臉,卻彷彿孤懸體外一般,大異於身體其他部位。
“這臉皮,看上去十分不真實,像是假的。”夜無眠搖了搖頭。他雖未讀過《洗冤錄》,走江湖積累的經驗,也能讓他看出異常,有了大膽的推測。
在張大球死之前,除了臉上的那個痦子,這張臭臉,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只有死後,屍體開始顯出各種腐敗跡象,整體的變動,才會將這張臉的特殊,給凸顯出來。
夜無眠嘖嘖了幾聲,把這賊寇頭顱支撐起,上下探尋,四處摸索。終於在其腦後一處隱祕地帶,於頭髮叢中,看到了一個業已鬆動的紐結。雖已鬆動,仍然結實可靠,夜無眠輕輕用力一拉,呲啦啦的脫離聲音響起,張大球整張臉上的臉皮,連帶着那顆顯眼的痦子,就都被他拉扯了下來。
“啪啦。”
臉皮被夜無眠提溜在手中,彈彈地,晃動着輕輕撞擊。某種特殊的用料,讓這張臉皮的柔韌性、貼膚性極好,若非是身死,屍體發生變化,否則絕不會和臉產生脫落、分離,暴露出這只是張假臉皮的事實。
假皮既去,真容暴露。張大球的真實面孔,比帶了痦子的臉皮更醜。
溝壑橫生的烏黑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有幾處甚至已經潰爛,潰爛的傷口中,蠕動着噁心的小蟲子,看起來是生前就有的,整個人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樣子,和他的武功修爲,十分不配套。
即便這次不爲夜無眠所殺,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
夜無眠想道,這賊寇定然是修煉那臭毒的掌氣,才導致身體髮膚有如此病變。看來人還是要持身守正一些,不可修行什麼邪功,否則醜得還不如那個臭痦子的臉皮。
唏噓感嘆了一會兒,夜無眠盯着手中的假臉皮,直愣愣地出神。
“戴着這張假臉皮,張大球在這黑麋峯中,做了些許年的賊寇。臉皮之下的真面目,也許並無一個人見過。
如果我也頂着這張臉皮,豈不是就能,假扮他的身份,騙過黑麋幫中的大小賊人,進而能夠順利地,在九月二十六日那天,和吳掌事對接?”
一個荒誕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形。但很快,他就搖了搖頭,覺得這樣一來,甚是委屈自己。
想自己青春年少,男扮女裝,姿容都能超過絕大多數女子,把一衆男子誘惑得六神無主,怎可能放得下心裏包袱,頂着這個醜陋的麪皮,在這黑麋峯中當山大王?
這張假臉皮,被張大球貼身戴了不知多少年月,可以說是寸寸都沾染了狗賊的氣息,拎在手上,都能聞到一股皮膚汗臭,噁心至極。自己如何能卸下嫌棄之心,從容戴上呢?
呆呆地盯着這假臉皮。夜無眠心中時而驚濤駭浪,時而又平靜如山。
窗外漸漸透了一些光進來,秋冬的暖陽總算是懶洋洋地從山窩窩裏爬了出來,給黑得幾乎要被遺忘的角落以幾許希望的光芒。
某一刻,夜無眠啪地一聲起身,推開小竹屋的門,走到屋後,藉着晨曦,找到了去水塘的小路,在一塊小石墩上蹲下,把假臉皮扔進去,唰唰唰,翻來覆去,洗了好多遍。
池子旁邊有一些皁角的殘渣,這於他來說,更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夜無眠物盡其用,一粒也不曾浪費,全部使用了。洗過的假臉皮,確實不再能聞到一絲皮膚汗臭味了。
回到小竹屋中,夜無眠對着鏡子,把假臉皮小心翼翼地貼在了自己臉上。嚴絲縫合,不使其露出什麼紕漏來。
這假臉皮,當真可以算是他平生所見過的第一大神奇之物。
一開始,他還以爲經過暴力的清洗,臉皮總要褪色一些,或者被水泡得腫些、變形些。
直到戴上,他卻差點忍不住,要給自己來一巴掌——只因除了髮型,鏡子中的自己,幾乎與原來的張大球無異了,痦子是痦子,嘴是嘴,甚至連嘴角的一絲皺紋,都完好無缺,沒有一絲差異,活生生的張大球再現,惹得他真想再把這賊寇來一巴掌,以發泄自己這一日來,心緒的大起大落。
所幸及時醒悟過來,知道此張大球非彼張大球,打了之後,傷害的只是自己。才免於去挨這一巴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鏡子,適應了一下這副面龐,連忙將門關上,擡起張大球的死屍,取下他的頭巾,復刻了髮型。又忍着噁心,把衣服脫了,和死屍交換了除貼身衣物外的服飾、鞋子。
因張大球胸骨被他一拳打裂,衣服的胸口處已破了,還浸泡滿了血,甚是嚇人,夜無眠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卻也不怕被人問起緣故。
他拿着取下的簪子,對着一身丫鬟羅裙的張大球,瘋狂地在這賊寇臉上划着。直到劃得血肉模糊,完全不能直視了,才停了下來。冷哼一聲,看也不看,將擦乾淨的簪子收入懷中,推開門,走出了小竹屋。
此刻若有人來,看到這屍體,也只會當是被擄掠而來的夜無眠,被大當家的給虐殺了。而絕不會想到,這就是張大球本尊。
微風徐來,帶下幾片落葉,在空中盤旋許久,久久不下,深秋的早晨,清冷寡淡,寡淡得讓人想哭。
夜無眠穿着一身胸口帶血的衣服,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臉上頂着一個痦子,盡力去適應這新的身份。
隋唐之交的一位名叫孔紹安的詩人,曾寫過一句詩,此時涌現在眼前,賺足了他的淚點。
“早秋驚落葉,飄零似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