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斷雁叫西風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三劍書生字數:3529更新時間:24/06/27 04:01:28
    夜無眠兒時即淪落江湖,防人之心,幾乎是融入到了骨子裏。

    尤其當此護送洛湘竹之際,更是不敢掉以輕心,一雙招子,如同鷹眼,犀利地掃視着木船、夥計和艄公。

    又想道:“如只是擡價還好,最怕殺人放火之輩、亡命之徒,藏於這三人之中。”

    思及這一層面,他瞧得更細緻了。

    許是他死死地盯着艄公,把人惹得不悅了。

    艄公卷了滿是汗的衣袖,掐着手指頭算道:“這位妹坨,你兩人並一馬,才收你六十六文,真的冒法再給你降價了。我船要維護,夥計要吃飯,刨去這些開支,幾乎賺不到你什麼。”

    言下之意,以爲夜無眠把着他看來看去,是在嫌船費貴。

    夜無眠沒有理會這番話。

    他如此起疑,也無可厚非,實乃這船隻,出現得十分邪性;可是上上下下都看了,左左右右都端詳了,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正常得令他無話可說。

    這艄公,平平無奇一個瘦弱老者,臉上的皺紋橫七豎八,延伸到了嘴角,形成俗謂“哭紋”,一看便是苦哈哈的百姓,手上有繭,但應是搖槳擺櫓所致,而非使刀弄劍;

    兩名夥計,倒是生得強壯,但觀其繫繩泊船,用的都是死勁,可見沒有武學根基。

    這三人,身上均沒有血腥味,沒有殺氣,都不像是窮兇極惡之徒。

    這木船,也只是普通的木船,不像是佈置了機關的樣子。

    甲板下的船艙稍厚一些,吃水深了些,估計是堆了一些重物,想來在外作引渡營生的人,隨身帶些日用行李放在艙中用度,也並不稀奇。

    “人非強人,船非賊船,我又有何懼之?”夜無眠思量道,“人雖須謹慎,可莫要多疑。就算往壞處想,這三人便是惡人罷,我有松紋寶劍在手,又有幾路厲害的劍招壓身,一艘小小的木船,還不敢上嗎?”

    也是近來這江湖路,走得還算比較順利,在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之後,他的一番疑心,還是漸漸消了。

    吐了口濁氣,順着艄公的話道:“好罷,諒你這營生也不易,我便不與你講價了,六十六文就六十六文。可莫要到了江心時,再臨時擡價呵!”

    艄公叫嚷道:“你這妹坨,何須說這話辱我!我在湘江上搖了三十多年的渡船,從來都是上船前說好多少便是多少,何曾有過你說的這種情狀!”

    夜無眠沒有理會他,去樹下牽了馬,扶着洛湘竹,一陣搖晃上船,將包裹放在甲板上。

    這船雖不甚大,甲板卻結實,容他們五個人加一匹馬,倒也沒什麼壓力。

    艄公跳到船頭,拿出一個酒壺,悠悠喝了口酒,喊起號子便搖起漿來。

    兩名夥計解了船繩,收了船錨,將船帆支愣起來,分坐船左右,配合着艄公的號子,也搖起兩側的槳來。

    一時間,風吹帆鼓,船吃着水,慢慢轉換了艙頭,向對岸開去。

    船行得穩便,夜無眠才漸漸放了心,招呼洛湘竹坐在甲板上。

    洛湘竹坐下,往一旁靠了靠,道:“阿眠你也來坐。”

    夜無眠搖頭,大聲道:“我是北方人,站着尚且暈船,何況坐着。還是站着好。”

    洛湘竹起身道:“那我也陪你站着。”

    夜無眠倒不是真暈船,實是故意賣個破綻。若船家真有歹意,必會從這破綻入手,他也好將計就計應對。

    但彷彿他這擔憂並不存在一樣,那艄公聽得他這大聲示弱,置若罔聞,只是繼續喊號子搖船。

    一陣江風吹來,吹拂得他羅裙舞動,聲音獵獵。

    他擡眼望去,只見離岸愈遠,而江天愈白。下游處,江水接天,水天一色,水與天並無明顯區別。只是兩岸青山,天上雲靄,各自漂浮點綴着,這才有水天的分野。

    山河壯闊,夜無眠心胸大暢。

    想起一些厲害劍招的古文、唐詩,心道:“王勃所說的'秋水共長天一色',當如是也。又聽聞王之渙有'黃河遠上白雲間'之句,與此景,也是頗爲相似。”

    秋意凌人,江上寒風漸。

    快到江心時,洛湘竹凍得哆嗦了一下。夜無眠連忙從地上包裹中,拿出一件單衣,與她披上。

    也就是彎腰拾包裹的時候,手觸甲板,感受到一陣異動。

    這異動,卻不是甲板上的人走路所致,也非槳動,更不是水動,當是甲板下的貨艙中的動靜。

    他心頭猛地震動:“莫非這貨艙中,還藏有人不成?”

    迅速掃了那艄公一眼,卻見艄公眼睛,也正望着自己,見自己望來,連忙移開視線,拿出酒壺又來喝酒,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夜無眠臉色一沉,心中已有了最壞的打算。

    感受着甲板下的動靜,迅速恢復正常神色,給洛湘竹披上衣服,悄悄在她耳邊低聲道:“小姐,此船有鬼,待會拉緊我的左手,不要掉下江去。”

    右手已悄悄按在腰間劍鞘上,只待不對勁時,便抽出松紋劍來應對。

    洛湘竹俏臉霎時間白了,有些不自然,握起拳頭,靠近夜無眠的手。緊張地看着他,隨時等他動靜。

    船又行了一會兒,正巧到得江心,風浪漸急,孤雁低飛,長聲哀鳴;江水拍得漿櫓震動,濺起清寒浪花朵朵。

    夜無眠突然看向艄公道:“你這甲板這麼厚,船艙裏裝的都是些什麼物什阿?”

    艄公面色一僵,隨即強笑道:“呵呵,裝的乃是我們的日用物品。”

    夜無眠道:“日用品這麼重嗎?我看你這船身,吃水可是深得很吶!”

    艄公道:“你這妹坨卻是不知,幹我們這行當的人,一日三頓飯,吃喝拉撒睡,都只在船上,東西自然多了些。東西一多,不須說便重了。”

    夜無眠“哦”了一聲,道:“日用品也會動來動去嗎?”

    艄公面色大變,猶自強行解釋道:“當是老朽的圓枕掉落了罷,所以滾來滾去。”

    “鏘”得一聲響起,松紋利劍倏地出鞘。

    夜無眠看着艄公,都不直視甲板,內力猝發,劍尖下沉,直往某處刺去,直穿甲板,內入頗深。

    只聽得一聲哀嚎,夜無眠抽出劍來,劍身中間沾着片白花花糊狀的漿液,劍尾滴着血。

    看來是將甲板下的人,直接刺穿腦袋了。

    夜無眠冷笑道:“你的圓枕還會流血嗎?”

    艄公見瞞無可瞞,“哐啷”一下,從身側暗匣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欺身就要來砍,動作笨拙,卻也目露兇光。

    夜無眠抱起洛湘竹,騰地躍起,飛身一腳,正中胸口,將艄公踢下江去,佔了他原來的位置。

    “撲棱棱”一陣響動,甲板“噼裏啪啦”被掀開兩層,露出下面的空間來。四個人從中跳上甲板,直震得船左搖右晃,上下沉浮顛簸。

    貨艙裏還有一人,手執九環大砍刀,卻被穿爆了腦袋,朝天躺着。

    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流了一艙,眼看是活不成了,只剩身子還在抽搐掙扎。

    血腥味透出貨艙,直抵甲板上,衝得洛湘竹乾嘔幾下,夜無眠直皺眉。

    那四人卻嗅而不聞,不細察傷勢,不施行搶救,就任這手持大砍刀人躺着,隨意生死,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夜無眠瞧得心驚。

    原來這貨艙這般厚、船吃水這麼深,並非是因爲裏面堆疊了什麼日用物品,竟是藏了五個人。

    也是他命大,那個執九環大砍刀之人,想從下面偷襲,不料被他預探知了響動,先下手爲強,一劍結果了性命。

    否則此時此刻,還不知會陷入何等兇局。

    夜無眠護住洛湘竹,讓她站穩,貼緊船欄,仔細掉下江去。

    一把松紋劍橫在胸前,擋住要害,防止暗器偷襲。

    眼睛如刀,往那四人瞧去。

    這四人,有一人生得醜陋高大,身長九尺,膀大腰圓,雙腿粗如樹幹,體重起碼在三百斤以上,手握的兩把銅錘,燙着鎏金花紋,甚是巨大,恐怕也在百斤以上。

    其餘三人,倒都是中等偏瘦弱身段,拿的都是輕巧武器。

    想來壓得船深深吃水的貨色,只是那位壯漢和他的兵器。

    有一人卻是有些眼熟,作書生打扮,頭戴一頂文士冠,身披一個青色氅衣擋住江風,手上一支龍鱗鐵鞘長劍,色咪咪的目光望着夜無眠。

    夜無眠一陣噁心反胃,總覺得這人在哪裏見過。

    這書生模樣的人,指着夜無眠,與旁邊的青年男子道:“大當家的,這個妹坨,便是我在洞市老街外,偶遇的那個絕色丫鬟了。

    怎樣?小弟沒有誇海口罷?是不是國色天香,是不是驚爲天人?我這一路辛苦跟蹤,約您設伏在此,可算是值吧!”

    青年男子的臉上,有一塊顯眼的黑色胎記,長在了右邊咬肌上,隨着臉的抽搐,胎記也扭動了起來。

    夜無眠暗道:“這個人生得是真醜。”偷偷啐了一口。

    胎記男子看了看夜無眠,又看了看洛湘竹,忽然哈哈大笑道:“賴聰,你可真是個大聰明。丫鬟固然好看,但她緊緊護着的那個驚慌失措的小白臉,姿色更在其上。

    你只見丫鬟不見她,當真是賴豬吃不了細糠渣!”

    賴聰納悶道:“大當家的,她護着的小白臉,縱然姿色再好,也只是個男兒身。大當家英明一世,可莫要一時糊塗,轉了性子,好起男風來了,徒招惹道上的兄弟們恥笑!”

    胎記男子大當家怒道:“老子嬲你的娘,轉你個鄉里別的性子。那人只是女扮男裝罷了!待會我扯下她頭上的帽子,讓你狗眼看清楚再說。”

    賴聰看向洛湘竹,“嘶”了一聲,嘖嘖稱奇,上下打量她,似乎有些不信。洛湘竹被看得有些發毛,躲在夜無眠身後。

    夜無眠暗道一個不好。

    這大當家的,雖然醜甚,但眼光卻是毒辣,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洛湘竹是女扮男裝、異釵而弁。

    他看向賴聰,面無表情道:“我以爲是誰,原來竟是半個多月前,入洞市老街時,見到的那個形容猥瑣的書生。你倒是了不起,當日沒有行動,一直忍到今天才出手。”

    當日看得這賴聰眼中貪色的目光,以爲不過是路人罷了,不曾多加理會。

    誰想這個“路人”,竟是一名癡漢,偷偷玩起了跟蹤,中途一連半個多月都隱忍不發。

    一直等到勾結了大當家等人,專門設計圈套在此,自忖得穩穩當當了,才現出真身來。

    如此忍耐力,真讓人心中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