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 始亂終棄……然後呢?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非10字數:4134更新時間:24/06/27 03:58:52
    “受人所託?何人?”常歲寧腳下也隨之頓住,轉頭看向楚行,眼睛裏也含着詢問。

    東方已破出霞光,朝陽將升,明亮的天光灑落在常歲寧身上,手上,及她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之上。

    “是崔大都督。”楚行的聲音更低了些,但已足夠清晰地傳到常歲寧耳中。

    片刻,常歲寧微垂眸,看向自己手裏的短刀,忽生恍然之感,她道誰人竟這般記掛這片海域,原是崔璟啊。

    楚行不忘解釋道:“女郎有所不知,這太湖水師,同玄策軍頗有淵源……十餘年前,我等隨先太子殿下擊退倭軍之後,恰逢太湖賊寇肆虐,先太子殿下憂心太湖民生,遂留下了兩千水師駐守太湖,清剿周邊水寇。”

    “再之後,這兩千人於原地徵召,逐漸擴充到了八千人,慢慢地,便成了世人口中的太湖水師,極受太湖百姓敬重。”

    “但據聞五六年前,原太湖水師統領病故後,他們當中曾出現過新舊兩派爭鬥,險些分崩離析……”楚行將所知大致說明:“最後是崔大都督暗中出面,解決了此事。”

    “如今執掌八千太湖水師的詹統領,正是崔大都督原先的部下……但知曉此事的人並不算多。”

    楚行道:“這些年來,幸而有這位詹統領在,太湖水師才未日漸荒廢,他們不單勤加操練兵事,甚至還出了不少治水的能人,近五年來,太湖都未有大的水患出現。”

    簡而言之,他們不單治理水寇,還順帶治理了水患,是爲實打實的造福了一方百姓。

    常歲寧眉心微舒展,卻又不禁生出別樣的疑惑,崔璟對玄策軍的照拂,她皆看在眼中,但她今日才知,他竟連同與玄策軍同源的太湖水師在內,也這般放在心上……

    這種感覺,就好像,她昔日種下的樹,埋下的種子,皆被他用心澆灌修剪着,看管妥帖,半點閃失都不曾有。

    她走過的每一條路,都不曾因時光流轉,世事變遷而變得荒蕪廢棄。

    那麼,這些年來,崔璟是以怎樣的心態,在做着這些事情的呢?

    常歲寧好奇之下,心中不禁又浮現了那個熟悉的疑問——從前,她與崔璟,當真沒見過嗎?

    “這種種淵源之下,詹統領此番才會有此‘擅離職守’之舉。”楚行道:“他們出現時,前方兩千人,披着的是昔日玄策軍的舊甲,前方戰船之上,豎着的也是玄策軍的軍旗——”

    彼時不單倭軍被震懾住了,就連他也忍不住恍惚振奮起來,很快,四下都跟着沸騰,大喊:【是玄策水師來援!】

    太湖近潤州海岸,這些太湖水師每年也會去往海上操練,當初那正正經經出自玄策軍的兩千人中,如今也尚有一半在,他們雖已不再年輕,但殺起倭賊來,氣勢不減當年。

    那些倭賊很快慌了神,不過大半日,便潰散而去。

    “這是先太子殿下當年打出來的餘威……”作爲當年也曾親自參戰的楚行,此刻是感慨的:“他們此番肯破例離開太湖,冒死前來相助,除了崔大都督相請,或許也是未忘昔日身爲玄策軍的職責與血性。”

    “他們如今是內湖水師,肩負太湖百姓安危,捍衛海防本不在他們的職責之內。”常歲寧認真道:“是該多謝他們才是。”

    “是。”楚行又道:“擊退倭軍後,詹統領即催促我等速速來援江都,一則他們已然擅離職守,實不宜離開太湖太遠,二則,詹統領道——”

    說到這裏,楚行笑了笑:“他們太湖水師,身上掛着昔日玄策軍的響亮名聲,行事總是更招人注意些,不能再來江都,搶了我們原有的功勞。所以,他們僅在潤州遠遠地靜候捷報即可。”

    常歲寧嘴角微彎:“他們怎認定,單憑我們這些蝦兵蟹將,就一定能護下江都,贏下此戰呢?”

    楚行半玩笑着道:“這就不知了,大約是女郎威名遠揚。”也或許只是一句聽起來吉利的客套話。

    常歲寧不這樣認爲。

    太湖水師認爲她能贏的背後,大約是另有人相信她能贏——那人必然很有分量,因此他說什麼,太湖水師都在篤信並遵從着。

    那個人,既信她能贏,又怕她贏得太難,所以總試着設法相助。

    卻又怕這份“擅作主張”,“拿不出手”的相助,會妨礙她行事,會搶了她和她的將士用鮮血性命拼殺來的榮光——

    所以,他總是這樣遠遠站着,懷着縝密的心意,不出聲響,卻又如同甘露時雨,無微不至。

    這就是她身後的那個崔令安了,他此次如此,事事如此。

    常歲寧踏進船艙的一刻,改爲雙手攥住那把短刀,沾了些許血跡的眉梢微微揚起。

    很奇妙,她突然有些想見他了。

    在她的行事中,面對所識之人,大多只分“當見”與“不當見”,而甚少會有“想見”,但這樣一個人,很難叫人不想見他吧?

    待來年吧。

    來年,她會讓這片海域徹底恢復平靜,到時若北境在玄策軍的駐守下安然無恙,她便試着邀他來江都。

    到時,她會拿出江都最好的景色,最香的酒,和最蓬勃的民生新貌,來招待他。

    崔令安值得最好最用心的招待。

    目送常歲寧走進了船艙之後,楚行欲離開時,恰遇金副將迎面尋來。

    大勝之後,金副將從巨大的喜悅中冷靜下來,此刻臉上添上了一層無聲的悲沉。

    他身後的兩名士兵,也是同樣的臉色,且那兩名士兵手中,此刻合力擡着一把綴着銅環的寬背大刀。

    楚行看過去,不由一愣:“……大將軍的斬岫怎會在此?大將軍也來了此處?”

    他趕到時,已是廝殺聲沖天,戰勢緊要之下,沒人顧得上細說任何事。

    此刻看着那好似被當作遺物一般帶回的斬岫,加上金副將等人的神態,楚行眼前幾乎一陣發黑。

    “大將軍……戰死了。”金副將聲音沙啞顫動,死死攥着拳頭。

    楚行整個人呆怔在原地,面上無一絲血色,半晌,才僵硬地問:“……大將軍屍身何在?”

    “現下只尋回了斬岫,我已讓收斂將士屍身的士兵們多加留意了……”金副將紅着眼眶道:“彼時點將軍帶着大將軍跳進了海中,遭倭賊於水中追擊,或許是留在了海中……”

    “阿點也……”楚行強自穩住身形,片刻後,忽然提步往前走去,他要親自去找,他不能讓大將軍和阿點將軍留在冰冷的黃水洋裏!

    他要帶大將軍回陸地上安葬,趁着土還沒凍……

    楚行眼角溢出了淚花,不忘交待金副將一句:“你們,先別進去……讓女郎一個人待一會兒。”

    女郎方纔的表現很反常,但這種現象在戰場上很常見,很多士兵失去重要的手足同袍後,在戰事初結束時往往會選擇刻意逃避不提,越是如此表現,便代表遭受的打擊越重。

    楚行胡亂地想着,金副將剛應了聲“是”,卻見船艙裏走出了兩名軍醫。

    再然後,又跟出來一個身上纏着不少傷布的高大身影——

    金副將赫然大驚:“?!”

    那身影看到金副將等人,驚喜地向斬岫走去:“你們找回常叔的刀了?快給我吧,常叔昏昏沉沉的,正哭着找他的刀呢!”

    常闊起了高熱,昏迷間,吚吚嗚嗚地哭着,喊着殿下,還有他的斬岫。

    金副將腳下一顫,踉蹌後退一步,張了張嘴巴,到底一個字沒問,箭步衝進了船艙。

    短時間內,經歷了大喜大悲,並被二者反覆摔打的楚行,也猛地跟了進去。

    而後,失而復得的二人,帶着幾個緊跟而來的部將,皆圍着昏迷不醒的常闊放聲大哭起來。

    聽他們哭了半晌,常歲寧才知,他們竟然尚不知老常還活着。

    常歲寧看向元祥——這張向來最快的嘴,竟然沒說嗎?

    不過各處忙着對戰,混亂間,消息互通不及時也是正常。

    上上下下數萬將士都當“常大將軍已死”,之後待老常“詐屍”出現在人前,少不得還得有人被嚇到呢。

    元祥看向盤坐在一旁剝橘子吃的無絕——他以爲無絕大師說了呢,不對,現在對外應當稱“玄陽子大師”了,這是無絕大師的新花名。

    不過元祥覺着,將“陽子”改爲“橘子”倒更貼合一些。

    無絕氣哼哼地吃着橘子——這老常,人昏迷着,嘴巴裏只喊着殿下,斬岫,還有歲安那小子,提都沒提他一聲,顯然心裏沒他,羊湯白熬了!

    這般想着,又聽常闊口中溢出碎語,隱約是喊了個女子的名兒。

    扒在榻邊的金副將立時哭聲一收,凝定神思,將耳朵貼近了細聽。

    常闊:“李……”

    “咳!”常歲寧忽然咳了一聲。

    玉佩在手的金副將卻不肯罷休,拿看似關切,實則八卦的語氣問道:“大將軍,您說什麼?”

    常闊迷迷糊糊,卻也兩分委屈地低聲道:“跟這個,始亂終棄的女人……沒什麼可說的……”

    金副將的眼睛和嘴巴頓時皆圓如雞蛋:“……!”

    船艙內有着一瞬的寂靜,衆人神情愕然驚異,眼底卻又忍不住燃燒起八卦的火苗。

    這算什麼?

    鐵血暴躁忠勇侯,爆改搖尾乞憐可憐蟲?!

    “……”見常闊似還要再絮叨下去,常歲寧強行截斷了這一切:“方纔軍醫說了,阿爹不可被攪擾——”

    再這麼發展下去,只恐老常雖未戰死,卻要經歷另一種意義上的死法。

    如此大恩,老常醒後,應要擺席感激她。

    金副將等人通通被趕了出去。

    很快,常闊身邊便只剩下常歲寧,無絕阿點三人。

    見人走後,常歲寧往前湊近了些,拿循循善誘的語氣問:“始亂終棄……然後呢?”

    無絕也駕輕就熟地放下了橘子,探頭去聽。

    阿點也要往前湊時,無絕朝他擺擺手,低聲道:“去去去,小孩不能聽!”

    阿點連忙捂住耳朵。

    此番趁病“拷問”,所得卻是不多,常歲寧與無絕甚爲遺憾。

    但也零零散散知曉了一些,始亂終棄,不認賬……這豈不是說明,老常是被拋棄的那一方?

    “沒看出來,老常藏得這麼深呢……”無絕嘖了兩聲:“就是不知是哪個巾幗英雄,竟有這般膽色。”

    常歲寧點了下頭,這個巾幗英雄,她熟啊。

    但她總是不好代父揭祕的,有些話,老常說得,她說不得。

    不過,如今老常死裏逃生,嘴裏還唸叨着人家,可見心中掛念……經此一番,倒不知是否會有新的感悟和選擇?

    這些不是常歲寧拿手之事,故她也不打算摻和,且做個吃瓜看戲的即可。

    留下了人手照顧常闊之後,常歲寧即倒頭睡下了。

    如此大睡半日,掐着時辰起身,伸了個懶腰,洗了把臉,出了船艙。

    常歲寧擡手擋在眼前,眯眼看着懸在中天的太陽。

    睡也睡罷了,太陽也升高了,是時候該去取藤原麻呂狗頭了。

    隨着常歲寧下令,三萬餘將士齊備。

    他們臉上盔甲上,多多少少也有傷痕殘破,正如那些備齊的戰船與戰旗,亦有碰撞,裂痕,及沾染着的血跡,這些痕跡如同厚重的榮光,不損其威嚴,反而向天地昭告着他們的無畏與奇勳。

    白日裏看去,海面上的猩紅更爲刺眼。

    一排排戰船迎風而行,劃開了這面在日光照耀下泛着詭異金紅的水幕,往這片汪洋的更深處征伐而去。

    半日的休整太過匆忙,行船途中,常歲寧讓將士們輪番在船上歇息。

    這三萬七千名將士,一半是跟隨楚行從潤州趕回的,其餘人等也皆健全,未有要緊傷勢在身,途中輪流休整,已足夠他們補充體力。

    真正需要休整的,是藤原麻呂所攜殘部。

    他們或輕或重,大多都有傷勢在身,戰船毀損也很嚴重,連夜趁風逃出百里後,便不得不停下休整喘息。

    而在他們尚未緩過神之際,倉皇的哨兵,就已經帶回了盛軍動兵前來追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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