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常闊非死不可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非10字數:4002更新時間:24/06/27 03:58:52
    是一位婦人帶着僕婦。

    那婦人披着墨色的披風,沒有任何紋飾,披風下穿着的是白色喪服,摻着灰白的髮髻挽起,只用了一對素白玉簪。

    常歲寧有些意外地走過去:「婁夫人。」

    雲家夫人本姓婁。

    婁氏面上尚有病色,望向常歲寧的眼神很溫和,她點頭間,常歲寧便道:「已是深夜時分,夫人病體未愈,當早些歇息才是。」

    「已是深夜了,常娘子卻才回來歇息。」婁氏開口,眼神有感激,也有慚愧。

    常歲寧:「夫人知道我?」

    「如雷貫耳,豈能不知。」婁氏道:「常娘子在京師的事蹟,我雖在和州,卻也樁樁件件皆有耳聞。」

    她自己也不是個死守俗世禮法之人,待女子之奇事奇聞,一向都很關注。

    所以今日在聽二兒子說起「常歲寧」一名時,只有萬般意外,而無絲毫陌生。

    聽得那「如雷貫耳」四字,常歲寧只笑了一下,問:「那夫人是特意在此處等我嗎?」

    「是,但也未等太久。」婁氏如實道:「知曉常娘子近日皆是忙到這般時辰才回來,便掐着時辰來見的。」

    「那夫人便請進去說話吧。」

    婁氏點頭,隨常歲寧一同進了小院,吩咐自己帶來的僕婦去沏熱茶。

    進了堂中,婁氏未急着落座,而是向常歲寧施了一禮:「今日是爲向常娘子道謝而來,小兒阿歸已經醒轉。」

    常歲寧安下心來,人醒了,這道生死大關便算挺過來了。

    「全因有常娘子那顆救命藥,才讓小兒及時保下一命。」

    「舉手之勞,三郎君平安便好。」

    那一瓶藥丸,是她準備離京之際,讓孫大夫幫忙備下的,重傷時吞服,有快速止血之奇效,實乃居家出門尋仇殺敵必備。

    她雖只帶了一瓶,但孫大夫另將方子也給了她,她已轉交給了雲回,這幾日已令城中藥鋪批量配製,在各處分發下去。

    一粒藥丸分下去,關鍵時或便可救回一條人命,這皆是孫大夫的功德。

    「我還聽阿回說,常大將軍與常娘子在趕來和州的路上,便知後續再無援軍至,但仍願冒險馳援和州……」婁氏再次施禮:「這份大恩大德,雲家與和州百姓沒齒難忘。」

    此舉已無關軍令與立場,有的只是身爲陌生人,卻仍不惜己身的大義相助。

    婁氏眼神感激:「這是我雲家和一城百姓的運氣造化。」

    「怎會是運氣。」常歲寧道:「是因刺史大人與夫人,及三位郎君皆身懷浩然之氣,行此浩然大道者,自然不會獨行。」

    她道:「我與阿爹是因此而來,和州百姓能有今時上下一心共同抗敵之象,也是因爲和州有一位好刺史,和值得他們託付性命同行的刺史夫人與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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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方纔所言,他們並非獨行。

    「夫人也是習武之人嗎?」常歲寧對這位雲家夫人很有些好奇,不想叫話題太沉重,便閒問了一句。

    「也不算是正經學過。」婁氏道:「但我家中父親生前曾爲戍邊武官,我自幼跟在父親身邊,父親得閒時便教過一些騎射和拳腳功夫。」

    說到這裏,笑了笑:「我與夫君乃是自幼定下的娃娃親,父親便說,若來日他待我不好,我便可以將他揍得服服帖帖……若我實在揍不服帖呢,便還能騎上馬回孃家去,將父親馱去,讓父親來揍。」

    可惜啊,她的父親走得很早。

    但是呢,她的夫君對她很好,無需她來揍,便自行服帖得很徹底,叫她一身功夫沒能派上用場。

    後來她生了兒子,便想着還有兒子可揍,總歸有她用武之地,但誰知三個兒子皆隨了夫君,一個比一個服帖。

    尤其是她的長子,自幼便懷君子之風,年滿十八,親事已經定下,婚服也已裁好,本該與心上人成家,然後奔赴光明前程……

    但這一切從徐正業起兵開始,便戛然停頓,而後崩塌涅滅。

    而她如何也想不到,她這幼時便習來的功夫,最後的歸宿和用處,竟會是在戰場之上。

    常歲寧不太擅長安慰人,只能輕聲道:「夫人節哀。」

    婁氏輕點頭。

    也無妨,她或許很快便可以再見到夫君和長子了。

    那日她抱着夫君和長子的屍身,曾說過讓他們先行一步,待盡完應盡之責,她便會去尋他們。

    她不欲讓面前的女孩子費心安慰自己,便主動揭去這個話題,轉而認真稱讚道:「之前便聽聞過常娘子有才名……但不曾想,在戰場之上更是巾幗不讓須眉。」

    但又不僅如此,她知道,近日城中諸多決策與細則中,也多有這個女孩子的影子。

    此時,堂外有說話聲與腳步聲傳近。

    是常闊,和送他回來的雲回。

    二人深夜議事,路上又將諸事對了一遍。

    雲回見母親在此,略有些意外。

    婁氏向常闊行禮,鄭重道謝罷,笑着道:「……方纔正說呢,常大將軍教女之道實在高明,我也當真好奇,常大將軍究竟如何才養出了這般樣樣出色的女郎。」

    常闊捋了捋大鬍子,笑而不語。

    這高明之處嘛,主要就在於他也不知道怎麼養出來的,主打一個稀里湖塗。

    若果真要他給出一個解釋的話,那便只能是:「都是天生的,隨便養了養……」

    婁氏不禁失笑:「隨便養一養尚且如此出色,若不隨便,那還得了?」

    雲回在旁聽得摸不着頭腦,阿孃爲何要一直和常大將軍聊一個不在場的人?

    且阿孃說話間,一直望着常郎君作甚?

    婁氏未有再多言久留:「常大將軍與常小娘子辛勞整日,還請早些歇息,我與阿回便不叨擾了。」

    雲回:「……?」

    常闊點頭:「婁夫人慢走。」

    雲回想問卻只能先跟着阿孃行禮退去,待出了小院,實在忍不住問:「……阿孃方纔一直掛在嘴邊的常小娘子,究竟人在何處?」

    婁氏腳下一頓,正色看向兒子,擡手先探了探他的額頭。

    雲回:「……阿孃?」

    「阿回啊,你只管告訴阿孃,你是腦子不爽利,還是眼睛不舒服?」婁氏關切詢問。

    「兒子一切都好!」

    僕婦也正色以待:「那……常娘子一直就站在堂中,郎君怎地瞧不見?」

    難不成郎君是在戰場上帶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回來,

    影響神智了?

    相同的想法也出現在雲回的腦海裏——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同樣匪夷所思看着他的阿孃和僕婦。

    僕婦按捺不住去折少年郎中指的衝動:「夫人,可要婢子試一試二郎君……」

    在她的家鄉,若想試探一個人是否被不乾淨的東西附體,用力彎折對方中指便有分曉!

    婁氏示意她先別急,認真問兒子:「那你告訴阿孃,方纔除了你與常大將軍,及阿孃之外,堂中是否還有一人?」

    「當然,常郎君也在!」雲回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裏。

    婁氏:「……」

    她總算明白了。

    此事的離奇之處不在神神鬼鬼,而在兒子的腦子上。

    僕婦反應過來之後,啼笑皆非:「哪兒有什麼常郎君呀,那不就是常家女郎嗎?」

    婁氏嘆氣:「合着你今日與我提起時,將人稱之爲「常郎君」,並不是在下人面前,有意替人家遮掩女兒家的身份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人家是女孩子!

    雲回好似遭雷噼了一遭,腦子一時還有些轉不過來。

    此一刻,他宛若一塊絕望的木頭,直愣愣地杵在那裏。

    婁氏無奈:「人家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是叫常歲寧嗎?」

    雲回終於尋回一絲聲音:「……常大將軍的兒子,不是叫常歲寧嗎?」

    「常大將軍之子,名喚常歲安。」婁氏自覺有些丟人:「家中女郎喚作常歲寧!」

    雲回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身後那座小院。

    他固然也是聽說過那位常家女郎的事蹟的,但不曾精準無誤地記住對方全名。

    加上自相見起,對方便是軍中少年小兵打扮,於是先入爲主……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可……」他遲遲不能接受這個「轉變」,「一個女郎,怎麼可能……」

    那個膽識過人,有勇有謀,沉着冷靜,越是相處便越讓他自愧不如的人……竟是個女郎?

    接下來,一路無言,但雲回內心要比一千只蟬放聲齊鳴還要聒噪百倍。

    送母親回到居院後,想到自己這幾日在常家父女面前的表現,雲回很想問阿孃一句——兒子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傻子?

    但到底沒敢問出口。

    雲回默默折返,一千只蟬已有五百只力竭而亡,還剩五百依舊在他腦子裏聒噪着。

    ……

    和州城中晝夜不分爲應敵做着準備,不知何時即會再次聽到亂軍攻來的消息。

    ……

    徐軍大營中,在此坐鎮的徐正業,收到了一封密信。

    信是李逸親筆所寫,說明了欲與他合作之意。

    他賬中屬僚聞言多是精神振奮。

    「李逸若肯加入,這是好事!」

    「這慫包終於想通了!」

    「我看他是怕了,他打了這麼多敗仗,屢屢失利,蠢事做盡……明後豈會放過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另擇木而棲……」

    「不管如何,若得李逸,大將軍便能如虎添翼!」——但此「翼」不包括李逸本人,只限其麾下兵力。

    徐正業握着信紙,笑了笑:「明後起初着李逸爲帥,不過是拿他宗室李姓身份來裝點門面,加之他父親淮南王忠心耿耿,明後才可以安心交託兵權……」

    可誰能料到,淮南王在此關鍵之時突然死了呢?

    而這個李逸,固然膽小,但有時人的膽小和野心並不衝突。

    明後當初怎麼也想不到,這李逸有朝一日,竟反倒成了他的助力吧?

    副將

    葛宗更看重另一件事:「……去他娘的狗屁十萬大軍,那常闊果然是唬人的!」

    他們這幾日已令人查探過,常闊所謂十萬援軍之說多半是假,現下又得李逸此信印證,便再無疑問了!

    葛宗立時上前跪下請令:「請大將軍準允屬下領兵攻城,斬殺常闊,奪下和州,以將功折罪!」

    此次他必要一雪前恥!

    他要親手取常闊人頭,還有那個害他顏面掃地的小騎兵!

    駱觀臨連忙向徐正業道:「常闊此人爲難得一見的將才,若可留其一命,爲大將軍所用,日後必有大助益!」

    向來與他不對付的葛宗譏笑一聲:「一個跛子罷了!」

    徐正業則嘆息道:「常闊此人頑固,只怕不會歸順於我。」

    駱觀臨:「從前或是如此,但京師常家郎君被冤一事之後,明後與常闊必生隔閡,如大將軍能誠心以待,未必不能說服常闊……」

    葛宗擰眉,還要再說,卻已見徐正業搖了頭。

    「李逸之意再明顯不過,他欲借我之手除掉常闊,若非如此,他便不能完全掌控軍中人心。」

    「他於信上稱,待我取了和州後,他再與我當面細談……言下之意,常闊若不死,這個合作便難真正談成。」

    他似也有些惋惜,但還是道:「所以,常闊非死不可。」

    他需要李逸手中兵力,也需要借李逸這個宗室子來造勢,以博得更多支持,聚集更多助力。

    駱觀臨:「可是……」

    徐正業擡手,打斷了他的話:「好了。」

    他看向單膝跪在那裏的葛宗,道:「點兵,攻城。」

    攻城計劃早已議定,只待此時下令,葛宗精神大振,喜道:「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