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有佛光,但不多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非10字數:3352更新時間:24/06/27 03:58:52
    此塔雄偉壯觀,塔前金匾上書“天女塔”三字。

    塔前有四名僧人看守,然並非尋常僧人,而是武僧——常歲寧不着痕跡地掃過那四名和尚。

    不單如此,此塔周圍亦有不同尋常之處。

    常歲寧看向塔周的青石堆疊,溪水環繞叮咚而響,以及那片剛冒了嫩葉的竹林——

    塔門正前方,立有一人高青銅鼎式香爐,青煙嫋嫋騰騰。

    常歲寧微眯着眼睛,看向塔檐邊懸着的金鈴,於晨曦下金光畢現。

    而再往遠看各處佛殿,可見此塔所建的位置也極有講究——亦或是說,這整座大雲寺都建在風水考究之處,而這座塔,卻是建於陣法之內。

    她對這些奇門陣法並不精通,只是無絕曾爲軍師時,便極擅長列布軍陣,久而久之之下,她亦學到不少。

    而面前這“天女塔”周圍的陣法,大約便是無絕所設了。

    只是終歸與軍中陣法不同,她並看不出這是個什麼陣,作何用處。

    “這天女塔,乃是陛下登基前即命人所建。”常闊看了一眼,略壓低了些聲音,說道:“《大雲經》中所載,淨光天女曾於燈佛處,聽過大涅盤經,由此因緣在,釋迦佛在世時投生爲淨光天女,捨棄天身,以女子之身爲王,度化世人,守護正法……當今聖人感念於此,特建天女塔供奉淨光天女。”

    常歲寧垂眸,掩去眼底一絲極淡的嘲色。

    原來這便是大雲寺的由來。

    明後這是在借佛經所載,暗指自己爲釋迦佛轉世化身,需以女子之身爲王,度化世人嗎?

    雖說百年前,大盛便有過女子爲帝先例,但那位女皇乃正統皇室出身的公主,少時即被立爲皇太女,是爲名正言順。

    但明後不同,她是外姓皇后而已,欲登上至尊之位,除了籌謀算計收攏權勢,便還需一個可以歸服民心的“名正言順”——神佛天說,便是一個好用的手段。

    以告世人她乃得天命所授的君主——天冊聖君,便爲聖冊。

    “但我聽聞此處並不允香客入內,唯有無絕大師,或得聖人準允者方可進去。”常歲安說着,好奇地往塔中看了看:“我都沒進去看過呢。”

    在他們經過時,那四名雙手合十於身前的武僧,始終斂眸未動,全然不受外物所擾,如四尊威武的金剛像。

    一陣風氣,金鈴發出禪意輕響。

    常歲寧腳下卻忽然一頓,變了臉色。

    ……

    “……半月前那場雷雨,險些毀了此陣,且看這陣石,便是那時損毀的。”

    此一刻,一名披着住持袈裟的僧人正從塔後走出,邊道:“塔上本有避雷之物,那春雷想也不曾擊中塔身,塔中各物皆完好無損,唯有那尊玉像,不知緣何竟生裂痕……”

    他身側那身形挺拔的青年沉默良久,才問:“依住持大師之見,此異象是兇是吉?”

    “難說啊。”僧人微嘆息一聲,道:“自啓此陣,便無十足把握,前無參照之法,後亦難窺測分毫,只憑天意機緣了。”

    說着,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向塔身:“但既生異象,便必有所指……所指爲何,雖暫時不得而知,但興許——”

    僧人說着,微微含笑看向青年:“崔大都督或有機緣感應。”

    青年眼神微怔——他?

    僧人道:“當初這塑像之玉,便是崔大都督自西域尋回,冥冥之中或正有一縷機緣在。”

    青年未語,只微擡首看向那晃動的金鈴,晨光投下,將他漆黑清冽的眉眼鍍上一層靜謐的金光。

    “……寧寧,你怎麼了!”少年緊張的聲音隱隱傳入習武之人敏銳的耳朵裏。

    “歲寧,可是哪裏不適?快,快坐下歇一歇……”

    喜兒忙扶着自家女郎在不遠處那棵菩提樹下的石凳上坐下。

    “女郎的臉都白了,可是頭痛得厲害?”喜兒在常歲寧身前蹲身下來,頓時又有眼淚砸落:“都怪婢子嗚嗚……”

    常歲寧:“不如你改名嗚嗚可好?”

    喜兒的哭聲頓時一停,憋着哭意,眼淚巴巴地看着自家女郎。

    常歲寧這才將按着太陽穴的手拿了下來,看向方纔她所站之處,只見那石磚之上以金漆彩墨雕畫着佛家獸怪圖紋。

    “寧寧,可是好些了?”早上妹妹看他一眼遂乾嘔不止的畫面猶在眼前,常歲安不敢將臉湊得太近。

    “好多了。”常歲寧答話間,視線依舊落在前方那圖紋之上。

    她方纔應是入陣了。

    可常歲安他們也同經一處,爲何只有她會突覺不適,頭痛欲裂?

    總不能她內裏是條孤魂野鬼,來到這佛門聖地,佛法聖光還真要將她驅逐了不成?

    換做往常,她未必會對此神佛之說深信不疑,但自身經歷了無法用常理解釋之事,便不得不信了。

    可她一沒偷,二沒搶,如今這般也非是她所願,更無人問過她的意見,莫非閻王爺自作主張,沒同旁的神佛打招呼,意見未曾統一?

    常歲寧看向那高塔。

    然俗語雲,請佛容易送佛難——她既活回來了,這條命既給了她,那剩下的,便是她自己說了算了。

    憑運氣佔來的便宜,她不打算還。

    “歲寧,快喝口水。”見她似出了神,常闊溫聲催促。

    常歲寧這才看到面前喜兒遞來的水壺,遂接了過來。

    “崔大都督怎麼也在?”常闊意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常歲寧下意識地擡眼。

    崔璟她見過不少次了,此時她的視線直接越過崔璟,落在了身側那位圓滾滾的僧人身上。

    無絕早年便不蓄髮,她第一次見此人自薦時,還以爲他就是個來化緣的出家人,後來才知——人未出家,出家的只有頭髮。

    前因後果,自述如下——

    少時早禿,乾脆全剃。

    寧可光頭,不做禿子。

    誓不給禿髮二字留有一絲可繼續攻佔的餘地。

    很倔強,很不肯讓步的一個人。

    而此時,他身披住持袈裟,圓頭大腦,一雙滴溜溜的耳垂煞是飽滿,面上笑意和藹而具禪意,倒果真一身佛光。

    此時他瞧見了常闊:“喲,老常!”

    常歲寧:“……”

    得,佛光盡碎,好似瞬間從佛壇聖地回到了羊湯館子。

    無絕已快步走了過來。

    常歲安和喜兒喚罷“無絕大師”,又同崔璟行禮。

    見他似朝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常歲寧以手扶額,蹙眉做出頭痛之狀——這禮能不行就不行。

    “……小歲寧這是怎麼了?”無絕撩起袈裟下襬,在常歲寧面前蹲身下來:“來來,快叫二爹瞧瞧——”

    “……”常歲寧略顯費解地看向他。

    甚至都出家了,竟也還要來湊這當爹的熱鬧嗎?

    他自己聽聽這合適嗎?

    殊不知,更不合適的還在後頭:“咦,多日未見,小歲寧瞧着怎……愈發好看了?”

    無絕盯着她,眼中似有一絲新奇驚歎之聲。

    常闊沒好氣地道:“又瞎扯什麼呢,歲寧頭痛不適,你少說兩句。”——旁人不知孩子遭遇了什麼,這禿子難道也不知道?竟還有心思耍嘴皮子。

    “頭痛啊……來來來,隨我去禪院烤一烤火,歇一歇。”

    見常歲寧點了頭,喜兒便將人扶起。

    崔璟同常闊說了幾句話,未再多停留:“崔某先行告辭了。”

    無絕大師含笑:“崔施主慢走。”

    崔璟頷首,擡腳離去。

    被喜兒扶着的常歲寧經過那雕畫圖紋之處,心有餘悸,腳下往一側避開了兩步。

    此一刻,崔璟恰行至她身側。

    少女春衫襦裙,清新俏麗。

    青年甲衣玄袍,冰涼整肅。

    時有風起,金鈴動,輕軟繡白蘭披帛輕拂過甲衣,一瞬即離。

    二人皆有所察,崔璟垂眸,與那微仰臉看向自己的瑩澈眸光相接,同樣一瞬即收回了目光。

    風中有青竹生長的氣息,晨光於菩提樹間搖曳時,二人無聲擦肩而過。

    “……都督,那是常大將軍府上的女郎吧?屬下瞧着,怎好像隱約有些眼熟呢?”待常闊等人走遠了,守在不遠處的元祥神情略困惑地道:“但又記不起來何時見過……”

    崔璟:“……”

    他的下屬,好像不太聰明。

    “哦!屬下回憶起來了!”元祥恍然:“兩年前常大將軍與都督率兵出征時,常家郎君來送常將軍,那時常家女郎好像也來了!就是那次見過!”

    崔璟:“……回憶得很好,下次不必再回憶了。”

    元祥撓了撓頭。

    “都督……聖人特恩准您與常大將軍歇整三日,待於三日後朔望百官朝見之日,再行入宮領賞。”元祥詢問道:“都督一夜未曾閤眼,昨又忙碌整日,可要回家中歇息嗎?”

    只是想到崔家那些人,後面的聲音便低了下來。

    崔璟:“先回玄策府。”

    玄策軍於京中設有府衙,名爲玄策府,統理玄策軍大小事宜。

    元祥便應“是”。

    ……

    常歲寧未在大雲寺久留。

    一來她覺得那陣法略有些邪門,出於本能想要遠離,生怕這條還沒捂熱的命又被收回去。

    二來則是與周頂約定見面的時辰快到了。

    三來的話,便是無絕哈欠一個接着一個,崔璟前腳剛走,他便叫苦不迭:“這年輕人,可真能熬啊……老衲被逼無奈與他講了一夜的佛法,困得恨不能就地圓寂了!”

    常歲寧聽在耳中,不免再次覺得,有佛光,但不多。

    ……

    信上與周頂約見之處,就在距大雲寺不遠的漢城湖邊。

    此湖依青山傍渭水,風景秀麗,恰值春日,正是踏春泛舟的好來處。

    常歲寧到時,已有一道身影等在湖邊長亭內。

    “女郎且看,那着青衫的人模狗樣之徒,便是周頂了。”喜兒在常歲寧耳邊小聲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