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謎底

    中天律師事務所。

    【根據《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二條、第四百六十五條、第六百四十六條、第六百四十八條。

    依法成立的合同，受法律保護。

    當事人約定由債務人向第三人履行債務的，債務人未向第三人履行債務或者履行債務不符合約定，應當向債權人承擔違約責任。

    因他人沒有法律根據，取得不當利益，受損失的人有權要求侵權方返還不當利益……】

    【本案中分別涉及合同編和侵權編。

    根據合同編的相關規定，陶鑫公司與農民勞工之間簽訂了勞動合同，雙方應當履行合同義務。

    公司未能按時支付工資，違反了合同的約定，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此外，根據侵權編的規定，公司拖欠勞工工資的行爲還構成了對勞工合法權益的侵害……】

    【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審員，我方想要強調的是，按照我方當事人提供的證據，陶鑫公司欠薪已經持續長達8個月。

    據被告方陳述，陶鑫公司正在積極解決問題，可截至目前爲止，卻還無法提供任何解決問題的進展及相關說明資料。

    只是一味的拒絕我方當事人的基本合理訴求，且過程中還動用了恐嚇以及暴力式的阻撓手段。

    對我方當事人及其家庭，造成了身體以及精神上的雙重傷害。

    綜合以上情況，我代表我的當事人，李某、趙某、王某等共計一十八人，要求陶鑫公司支付共計47.38萬RMB的工資、利息，以及3.2萬RMB賠償，並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和侵權責任……】

    會議室內冰冷的機械聲消失後整整一分鐘，整個房間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所有旁觀律師目瞪口呆的全程圍觀了這場律師事務所內部召開的“模擬法庭”。

    律所在重大案件開庭前，有時會採取“模擬法庭”的方式，組織相關律師進行提前辯論，其他律師從旁協助，羣策羣力分析案件開庭時可能出現的情況。

    這對律師們來說本是家常便飯。

    只不過這次律所鄭主任煞有介事的要求所有律師到場。

    本以爲是一場普通的案件辯論，誰也沒想到原告一方的“律師”居然不是人……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人對所謂的“AI律師”嗤之以鼻的話，那麼當雙方結案陳詞之後，再也沒人能合上嘴巴。

    就連這次“模擬法庭”的組織者鄭主任，此時也是一臉的複雜。

    想過林海棠信誓旦旦的保證，沒想到白夜紀開發的這個“戒律院首座”性能居然如此誇張……

    考慮到刑事案件的複雜性，他挑選了一樁所內即將開庭的民事經濟糾紛案件，並親自作被告辯護律師。

    勞工薪酬糾紛，也是法律援助中比例相當高的一類案件，具有普遍性和典型代表性。

    原以爲這AI性能再強，頂多也就是照本宣科的念一念相關法律條文，根據案情模糊搜索一些辯論陳述。

    然而沒想到的是，對方不僅在模擬法庭上條理清晰的陳述案情，對法律條文的語義解讀精準到位，還能根據自己的論述做出相當有力的迴應和反駁。

    就連編寫合同、整理證據鏈、起草法律文件等律師日常繁瑣的基礎性工作，也做的滴水不漏。

    就連他這種老律師，看到對方起草的法律文件，也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單就這些基礎性工作，很多從業兩三年的實習律師都不見得能做的如此完美。

    更何況，人是會犯錯的，機器人則幾乎不可能犯錯，這方面甚至優勢巨大……

    “這不可能……”

    要說人羣中，有人震驚，有人惶恐，有人茫然，但論誰的臉色最難看，恐怕要屬韓麗韓律師了。

    今天這個經濟糾紛案本來是她手裏的案子，所以她比在場任何人都要瞭解整個案情。

    正因如此，她的內心遠比其他人還要惶恐。

    平心而論，即便是讓她上去，也不見得能比這個AI“戒律院首座”做的更好。

    一個從業七八年的精英律師，辛苦工作一週，結果還比不上一個所謂的AI律師在計算機上兩分鍾跑出來的工作成果……

    這種顛覆性的技術，足夠擊垮一個人的信念……

    會議室內安靜良久，最後還是鄭主任一臉感慨的站起身。

    “啪！啪啪啪！”

    在鄭教授的帶頭下，現場終於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爲這一里程碑性的產品發出人類的驚歎……

    今天現場白夜紀的項目負責人正巧是唐小琪，她看着後臺的各項數據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關上自己的筆記本，轉頭笑道。

    “林律師，今天的測試相當完美，感謝你這段時間爲我們公司產品提出的改進意見。”

    “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

    林海棠也笑着和她握了握手。

    “鄭主任，也感謝中天律師事務所對白夜紀的大力支持！

    今天的測試結果大大增加了我們對產品的信心，下一步公司決定讓‘戒律院首座’參加不久之後的國家司法考試，以進一步獲得公衆認可。

    我們公司希望能夠得到中天律師事務所的聯名擔保，並且聘請貴所作爲我方的全權法律顧問團隊，不知您意下如何？”

    “當然，以這款AI的發展潛力，那是我們的榮幸。”鄭主任笑道。

    當這場意義非凡，卻相當低調的模擬法庭結束，衆人心情複雜的走出會議室，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

    林海棠整理好手頭的資料，幾乎是最後一個離開。

    然而剛出會議室，就見韓麗神色難看的在門外等她。

    “林律師，你早就知道白夜紀的這個AI律師項目，爲什麼不早點跟大家說？”

    語氣中，似乎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

    林海棠皺眉看了看她，“白夜紀公司有保密要求，況且我似乎並沒有義務，對律所的所有律師公開這個項目的詳細內容。”

    韓麗恨恨道，“可你難道不知道，一旦這個所謂的AI律師上市，我們的行業大環境將會出現什麼變化？

    我們埋頭苦讀，從大學開始整整十多年的學習和從業，好不容易能夠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就因爲你的行爲，很可能到頭來一文不值！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你這是在自掘墳墓！”

    林海棠當然明白對方的想法。

    換成誰，寒窗十數載，好不容易出人頭地熬出頭，成了人人羨慕的律政精英，未來錢途一片光明。

    可這種光明的未來突然就要受到新技術的巨大衝擊……

    律師，很可能從朝陽行業，直接變成夕陽行業，任誰恐怕也無法平靜。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技術已經突破，就算我不做，我們中天律師事務所不接這個項目，也會有其他的小律所接。

    既然歷史趨勢無法阻擋，我覺得，我們反而應該主動擁抱這種趨勢。

    韓麗，你我都是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人，應該更能切身體會社會底層的心酸無奈。

    這種產品，不僅對普通人而言意義非凡，對整個法律執行體系也會產生十分積極的影響。

    如果你是擔心職業發展，我可以向白夜紀的項目團隊推薦你，加入這次的AI律師的諮詢顧問團隊。

    未來的職業發展前景，相信不會比一名普通律師來的差！”

    韓麗卻是並不領情，冷冷的看了林海棠一眼。

    “哼！話說的倒是好聽！

    你現在抱上了高媛這條大腿，不管做什麼都沒有後顧之憂，自然有閒心在這裏裝清高，裝聖人。

    而我們只是一些沒人脈沒資源，只能靠自己努力往上爬的小角色而已。

    就不勞煩林大律師操心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韓麗說完這些，便冷着臉徑直離開。

    看着對方的背影，林海棠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無奈一嘆。

    然而她並沒有看到，韓麗轉過身後，臉上那一閃而逝的怨毒之色……

    爲什麼在整個律所，她最看不順眼的就是林海棠。

    甚至是主動參與進許氏集團進針對林海棠姐妹的險惡計劃？

    因爲林海棠跟自己有着類似的出身背景，自小爲家庭所累，承受着生活的重壓。

    想要得到什麼，就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出數倍的努力！

    然而和自己不同的是，她並沒有在重壓下向這個世界妥協屈服，隨波逐流，一點點喪失原則和底線，直至徹底墮落……

    從林海棠身上，她彷彿看到了跟自己截然相反，遙不可及的另一種人生……

    在黑暗的角落中看到無比刺眼的東西，她生出的不是仰慕，而是嫉妒、自卑、怨恨，還有想要親手毀滅的衝動……

    【是的……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

    你幾乎付出了一切，才有了今天的成就，而她幾乎什麼都沒有付出，就擁有了遠超於你的一切！

    今天還親手毀了你的前途……

    憑什麼？憑什麼這個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你需要反抗！需要力量去反抗……】

    “是的！我要力量！我要反抗！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統統消失！”

    腦海中彷彿充滿了蠱惑的聲音，讓韓麗的雙眼，漸漸發紅……

    ……

    因爲韓麗的一番言辭，心情有些複雜的林海棠剛走出公司，卻在大樓門口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孟……孟浪？你怎麼在這兒？”

    “哦！我約了朋友出門，正好騎車路過，就順便就來看看你。”

    “看我？”林海棠眼神古怪。

    咱們倆的關係，似乎還沒到接我上下班這一步吧？

    “那正好，今天模擬法庭的效果很不錯，我也正想跟你聊聊跟白夜紀合作的事情。

    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吧，咱們車上說。”

    “行，倒是離這不遠。”

    兩人說着前往停車場。

    坐上車後，林海棠剛想發動汽車，從旁邊突然探過來的半個身子就嚇了她一跳。

    “上車第一步，先系安全帶，下次注意了啊。”

    “咔嚓！”主駕安全帶被卡進鎖釦。

    “呃……嗯！”

    林海棠身體有些僵硬的點點頭，腦子裏還停留在剛剛兩人彷彿擁抱一樣的親密姿勢裏……

    她扭頭看了看旁邊若無其事，正把一個U盤插進車載USB端口的某人。

    “你在幹嘛？”

    “哦！沒事兒，我找白夜紀的朋友要了一個軟件升級包。

    雖然這輛老款車型硬件受限，沒有自動駕駛之類的功能，不過智能助手、自動導航、追蹤定位、安全預警之類的一個不少。

    等過段時間，再給你換輛愛豆新車，升級一下，保證出行無憂，安全係數拉滿！”

    “呃……”

    雖說這車原來是你的，不過你搞什麼軟件升級，安裝什麼追蹤定位……

    是不是該先徵詢一下我這個現任車主的意見？

    給我換新車……我也沒打算換車啊……

    林海棠臉色有些彆扭。

    怎麼感覺，這傢伙今天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

    具體說是哪裏不一樣……

    好像……更不見外了？

    孟浪自己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見外？都是領過證的人了，見什麼外啊……

    “行了！八戒，出來！”

    【您好，‘八戒’爲您竭誠服務。】

    “看！搞定了！”孟浪笑着敲了敲顯示器。

    “回頭你在手機裏下個愛豆APP，就能使用八戒的所有功能了。”

    “嗯……謝謝！”

    林海棠知道高媛和他的隱祕關係，對於孟浪居然能拿到市面上一號難求的“八戒”，還是特別定製款，倒是並不太意外。

    等車輛啓動開上馬路，林海棠有意擺脫兩人之間莫名其妙就“關係升溫”的古怪感覺，開口說起了正事。

    “咳！關於今天模擬法庭……”

    “那個韓麗強烈反對了是吧？”

    “呃……”

    林海棠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呵呵！畢竟是你一生宿敵嘛，況且你這還砸人家飯碗……”

    “遇到阻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這不重要，我要說的不是韓麗的事。”

    不重要？這可太重要了……

    孟浪心中無奈一嘆。

    找的代筆死的比自己早……這真是奇妙的人生體驗。

    他不是沒有對韓麗嚴密監控，只不過完全沒有料到這傢伙完成改造之後的第一目標居然不是別人。

    而是表面上根本沒有太多利益衝突的林海棠……

    砸飯碗雖然也算矛盾，但林海棠充其量只是一個項目諮詢顧問。

    論功勞，大頭還得是白夜紀的技術團隊，就連那位律所的鄭主任，都比林海棠顯得重要的多。

    沒道理報仇不去殺主犯，殺從犯吧？

    孟浪毫無心理準備之下，林海棠的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我覺得你還是得小心點這個女人，她可不是省油的燈……”

    人生處處有陷阱。

    所以說，這個世界不能小瞧任何看似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比如這個韓麗，絕對是“人生刺客”中的人生刺客！

    上次自己辣手摧花告發她，讓她丟了飯碗，以爲兩人這輩子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最後會因爲她的刺殺而飲恨。

    這次自己選擇隱忍，暫時留下這枚棋子，沒料到她居然不殺king（國王），轉頭就帶走了Queen（王后）……

    主打就是一個出其不意，殺的他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韓麗跟林海棠有什麼深仇大恨，甚至就連“林海棠”自己，到死都搞不明白這無緣無故的恨到底從哪裏來。

    不過先給林海棠增加一些保命手段是相當有必要的……

    “嗯！我會注意的。”林海棠不置可否的隨口答應。

    不過看她那樣子，頂多也就是把韓麗的威脅放在“職場爾虞我詐”這種層面上，根本想不到韓麗會對她動殺機……

    “我想說的是，關於今天的‘模擬法庭’……”

    “這個問題咱們先放一邊，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林海棠無語，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你怎麼那麼多問題？

    那問題能有推廣AI律師，造福全社會來的更重要？

    “什麼問題啊？”林海棠無奈道。

    “嗯……你見沒見過一張老照片？”

    “什麼老照片？”林海棠一臉疑惑。

    “怎麼說呢……就是你本來不信命的，可看了就認命的那種？”

    連孟浪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描述，只能旁敲側擊。

    誰讓那“老照片”的梗實在是如鯁在喉，不搞清楚謎底他心裏跟貓爪的一樣。

    《遇見》這本書裏的確照例附帶了一張照片。

    紅底白襯衫，男的俊，女的靚……

    不過明顯是兩人的結婚登記照，卻根本就不是書中所謂的“老照片”。

    人生有劇透，可惜總是遇到謎語怪。

    這個謎底，恐怕還是只能在林海棠身上才能得到解答了……

    “本來不信命，可看了就認命？”林海棠一臉懵。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嗯……重點是，那應該還是一張，跟你我有很大關係的老照片。”孟浪再次試探道。

    “跟我們有關係？”

    林海棠先是一愣，下一刻彷彿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神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立刻一個否認三連。

    “沒有吧，哪兒會有那種照片，不確定的事情不要亂說……”

    我本來還不確定的，看到你這幅表情，那當場就確定了……

    果然現在你就已經知道這張照片的！

    “你……”

    “咳！我實習期呢，別老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要專心開車了……

    對了，網上不是說這個車載智能怎麼怎麼厲害嘛，那東西該怎麼用？”

    面對這再明顯不過的轉移話題，孟浪有些無奈。

    “只要喊一聲‘八戒’，就可以語音控制了，很簡單。”

    “哦哦！八戒？”

    【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

    “嗯……那就來首歌吧。”

    林海棠的心思根本不在八戒身上，只想讓這一刻車裏的氣氛不那麼安靜和古怪。

    舒緩的音樂聲頓時從車載音箱中傳出……

    【聽見，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醒過來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

    孟浪本還想繼續旁敲側擊，然而一聽這歌聲，不知爲何卻是突然愣住。

    【陰天，傍晚，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一首《遇見》，再普通不過的老歌。

    然而聽在孟浪耳中，卻彷彿一道電流，讓他突然之間，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隨着這歌聲如同一道靈光鑽入腦海……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

    【我們也曾，在愛情裏受傷害

    我看着路，夢的入口有點窄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總有一天，我的謎底，會揭開……】

    孟浪：“……”

    他怔怔的看着身邊的林海棠，一時有些失神……

    【我翻過相片，看着背面有些歪歪扭扭的“遇見”兩個字……】

    遇見……遇見……

    難道……謎底其實不是那張照片，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