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與我，同墜深淵吧！（二合一）

    轟隆——

    那座宏偉高塔的金屬門扉轟然閉合。

    將一切的聲音，都阻絕在了這座極黑的高塔之內。

    海瑟薇焦急地站起身子，猛地跑到了那金屬大門的邊上，想要推動那扇門扉。

    然而，迴應她的，卻只有鋼鐵那冰冷徹骨的觸感。

    不止是失去了那精靈族血脈所賜予的超凡。

    在夏亞離開她的同時，也亦在這座無人的高塔中設下了禁魔的法陣，讓所有的法術吟唱只要剛一開口便會失效。

    在這裏的海瑟薇，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精靈而已。

    正如夏亞那聲頗爲鄭重的“再見”。

    那道金屬的門扉，便宛若永世的屏障。

    將海瑟薇與夏亞，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之中。

    ……

    夏亞的身旁，一切的景象和事物都在崩解，潰散。

    不論是那炙熱的斜陽，亦或者是那片湛藍而澄澈的天穹。

    再或者是那座先前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此刻卻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有些沉寂的城市。

    一切的一切都在變得虛幻。

    繼而，宛若泡沫一般破滅。

    有的飛散，有的向下剝落，風中夾帶着事物破滅的轟鳴聲響。

    幽暗的夜幕，還有那隨之而來的死寂，重新籠罩在了這片世界之中。

    這是理所當然的景象。

    這座正在舉行着奧術祭的城市本就並非是真實的城市，而是夏亞用幻術，將精神海洋之中的幻想所具現而出的場景罷了。

    就如同那童話故事裏的亞特蘭蒂斯之城。

    這座被洪水所淹沒的城市，每百年方纔會在薄霧中重現一天。

    在這一天裏亞特蘭蒂斯的居民們如被洪水吞沒前的那一夜那般安居樂業，載歌載舞，偶爾路過，誤入其中的遊客會以爲自己進入了一座真實存在，卻未曾被記錄在地圖上的城市。

    而當這一天過去，這座城市的一切都會在升起的朝陽中化爲泡沫，一切皆又重歸於虛無。

    “時間到了。”

    平和的聲音在夏亞的身後響起。

    夏亞回頭，看向了身後，那方黑鐵的王座。

    黑鐵王座之上，那道正在沉睡的虛幻人形，此刻雖然依然保持着端坐的模樣，但是卻能讓人感覺到——

    祂已然甦醒。

    忽然，籠罩在祂臉部的那層朦朧之感消散，讓夏亞能夠看清對方的模樣。

    這位舊日的太陽神，此刻的容顏正在虛幻與真實間不斷交替着。

    那是兩種截然相反的姿態。

    其一是俊美無比的精靈面孔，耳朵尖而細長，將精靈族的容貌特徵展現到了極致，以至於俊秀到難以分辨男女。

    祂身着華美的衣飾，頭頂則戴着一頂光輝的冠冕。

    這是這位舊日太陽神如今的身軀，那位精靈王庭曾經的主人，精靈王的模樣。

    而另一種介乎於虛幻和真實之間的容顏則讓夏亞心驚。

    那赫然是人類少年的模樣，與夏亞自己一般無二。

    “做完了嗎？你還放不下的那些事情。”

    “如果你還有遺憾未曾解決的話，我可以再給你一些時間也無妨。”

    虛幻的聲音再次響起，少了幾分威嚴，卻多了幾分與夏亞有些相似的溫和。

    夏亞看着那黑鐵王座之上，在虛幻與真實間不斷變幻的身影，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在潰散的城市幻象中還尚且存留，未曾一同消散的黑塔，微笑了一下。

    “不用了。”

    “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再繼續糾纏下去，也只會讓那份離別變得拖泥帶水，不夠痛快。”

    “而且——”

    夏亞平靜地看向舊日的太陽神：“比起我曾經見過的其他幾位真神——”

    “此刻的你，給我的感覺倒是更帶着幾分人性。”

    那王座之上的虛影未曾驚訝，只是平淡地道：“一味地追求神性，剝離掉人性，那其實是錯誤的道路，最終只會走向失控與瘋狂，這是我在輝耀時代用數千年的光陰與慘痛的代價所驗證而出的事實。”

    “其餘的神話生物未曾理解這一點，自然只會繼續走在這條不斷收集神性的道路之上，越陷越深。”

    “既然明知道自己錯了，而如今又選擇放棄先前的錯誤道路，更換嶄新的容器，那麼我自然也會做出調整與補正。”

    “按照我如今的想法，神性與人性，並不存在高低貴賤之說。”

    “強大的力量與權柄便代表着失序與瘋狂的傾向，既然如此，便需要人性的一面加以穩固……”

    “這個方法可以有很多種，譬如加強感性的一面，提高與靈界的共感，再譬如通過信徒的方式，將自我的認知與信徒所塑造的形象相關聯，並加以錨定。”

    這位舊日的太陽神很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先前的錯誤。

    “而靈魂與肉身，也存在着所謂契合一說。”

    “雖然我的位格遠高於你，但爲了融合之後的身體不存在瑕疵，那麼自然需要主動修正自身，與你相契合。”

    舊日太陽神那虛幻的容貌開始逐漸趨近於穩定。

    屬於那位精靈王的俊美模樣存在的時間變少，而人類少年的模樣則變得更多。

    祂淡淡伸出手，明明沒有任何實際性的動作，但是夏亞卻感受到自己與對方的距離在頃刻間變近了幾分。

    “剛纔，你所創造的這般幻境，很有些意思。”

    “雖然看起來是空想而出，介乎於虛幻之中的事物，卻又能夠在短暫間模糊了真實與虛幻的界限，以縹緲的幻想和心意干涉現實。”

    “這便是，所謂的魔法嗎？”

    夏亞點了點頭：“當然。”

    “歪曲現實，重塑自然。”

    “如此壯麗的人間奇景，便是魔法的真諦，模糊了真物與僞物的分界，將幻想具現爲真實。”

    “很有意思的道路。”

    那王座之上的虛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雖然單以體量而言，你所表現而出的魔法還與收集神性與權柄的成神之路相距甚遠。”

    “但是，從它的身上，我卻看到了一條不遜色於登神長階的光明之路。”

    “等伱我融爲一體，我會好好研究其中的奧義。”

    “也許相比於成神之路，這條名爲魔法與奧術的道路，方纔更有機會觸及那更高的領域。”

    夏亞笑了笑：“能夠被曾經輝耀時代的造物主如此誇獎，說起來，還算是我的榮幸。”

    交談之間，那虛幻的人影已經從黑鐵之座上站起。

    沒有半分的威壓與波動，而僅僅只是一步步地走到了夏亞的身前。

    祂淡漠地擡眼，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夏亞，片刻之後，流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滿意於，這具即將被自己所獲得的身軀的優秀與強大。

    哪怕是在那個祂自己端坐於天之座，俯瞰衆生的時代，也未曾見到過這般優秀的素材。

    卻沒想到，在那場祂自我崩毀的大災變後，本該是萬靈枯萎，文明衰退的時代。

    卻重新讓祂，看到了眼前這般連以舊日太陽神的見識，都足以稱之爲驚豔的存在。

    “其實，你本就無需抗拒。”

    “於你而言，這並非是你所想象的厄難與災禍，而是一場天大的機緣。”

    祂淡淡地開口。

    “這是一場合則兩利的交易。”

    “不論是你，我，亦或者是你所在意的那個金精靈小姑娘，都能夠收穫完美圓滿的結局。”

    “而你所需要唯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在我重登天之座前，那短暫的沉睡而已。”

    “每個人都能收穫完滿的結局嗎？”

    夏亞微笑了一下。

    並不抗拒，話語中還帶上了幾分平靜。

    “等你重新登臨天之座……然後幫助我重塑肉身，那種事情太遙遠，我也不加以奢望。”

    “我唯一的要求，便是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之後，能夠還給海瑟薇自由。”

    “自然如此。”

    舊日的太陽神站在夏亞的面前，似乎是不願意再拖延下去一般，輕輕地點出了手指。

    “與我而言，那些精靈王庭之中的精靈已然失去了利用價值。”

    “我沒必要爲了一些毫無利用價值的事物對你違約，爲此遭遇你可能的反噬。”

    “如此，那便夠了。”

    夏亞閉上了眼睛。

    宛若徹底放棄了抵抗一般，任由那根舊日神祇的手指落向自己的眉心，低聲開口。

    “既然你想要。”

    “那麼，便拿去吧。”

    俊秀的精靈王容顏之上流露出笑容。

    那輕飄飄的一指落在了夏亞的眉心。

    隨之——那精靈王已然腐朽的身軀之中，那浩瀚如海的意志，宛若江海一般，朝着夏亞的精神世界之中涌去。

    那片代表着夏亞自我意志的灰黑色雲霧並未排斥這股外來的意志，而是彷彿認清了命運一般，任由那舊日太陽神的浩瀚意志離開了原本精靈王近乎腐朽的身軀之中，進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內。

    哪怕是以這位舊日太陽神的見識，此刻的意志深處也不由浮現出了一絲喜意。

    跨越了夏亞自我認知的屏障，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之中。

    做到這裏，祂的計劃便已經成功了大半。

    接下來，只需要在這方精神世界之中，將夏亞的自我意志所抹除。

    祂便可以徹底將夏亞取而代之，成爲這具近乎完美容器的全新主人。

    至於先前所答應夏亞，保留他自我意識，等到有機會重塑肉身的承諾……那自然只是說說而已。

    不論怎麼說，夏亞都是這具身體的真正主人。

    真要保留了他的自我意志，那對方萬一忽然在自己與其他神話生物戰鬥的關鍵時刻反悔，爭搶起身體的掌控權來，很可能便會迎來全新的動盪與變故。

    縱然這個概率很小……但作爲那尊天之座曾經的主人，舊日太陽神自然要將這全部的風險降到最低。

    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鼾睡。

    然而，也就是在與此同時。

    舊日太陽神忽然察覺到，精神海洋中，那夏亞的自我意識體睜開了雙眼。

    然後，看向了自己。

    “其實，你也對重新登臨那天之座沒什麼把握吧。”

    “畢竟，雖然從始至終，你都在自稱自己是那位輝耀時代的造物主，舊日的太陽神。”

    “但真實的你……不過是那位真正造物主所捨棄的殘渣。”

    “一具貨真價實的——”

    “贗品而已。”

    ……

    虛幻的精神世界之中，那宏偉的精靈王虛影微頓了一下。

    “你所陳述的那些隱祕信息之中，絕大部分都是事實。”

    “但是，你唯獨隱瞞了一點。”

    那灰黑色霧氣所形成，代表着夏亞自我意志的精神體在精神世界中輕聲道。

    “那位輝耀時代的造物主，可是以太陽神爲名的。”

    “祂再怎麼察覺到自己的道路有缺，選擇捨棄多餘的神性，切割多餘的權柄……又怎麼可能會捨棄掉那烈陽的權柄本身？”

    “而這座被永夜帷幕所籠罩的遺失之島，恰恰便是那太陽神之名的反面。”

    夏亞看着眼前俊秀無匹的精靈王意志，淡淡地道。

    “所以，與你所描述的恰恰相反。”

    “真實的你，其實只不過是被那位太陽神所捨棄掉的失序和瘋狂部分，將要被扔進垃圾桶的殘渣而已。”

    “只是，那尊造物主的瘋狂與失控比想象中的更嚴重，作爲失序的那一面，你也一樣有所準備。”

    “比如精靈王庭和全部精靈族的後手……再比如，那被你暗中掌控，作爲新容器的精靈王……”

    聽聞着夏亞的話語，那道精靈王的意志卻未曾驚訝。

    “贗品……或許吧……”

    “只是，真品與贗品的分界，從來都沒有那麼清晰。”

    “倘若我能夠搶先一步復甦，將祂所吞噬，取而代之……那麼，我便是真品，而祂方纔是贗品。”

    “而你的優秀，讓我看到了那種可能性。”

    祂淡漠搖頭，俯瞰着身前夏亞的意識：“你如今方纔說這些，並無法改變什麼，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祂的全部意志，都已然進入了夏亞的精神世界之中。

    誠然，面前少年的精神體很深邃，很強大。

    超乎了祂先前的預料，有了近乎可以媲美真正神話生物的強度。

    但是，在徹底復甦的精靈王面前，卻也還是免不了被侵蝕吞噬，最終抹除殆盡的命運。

    無非，便是耗時的長短而已。

    已然在遺失之島上沉睡了千年之久，祂自然有足夠的耐心和底氣，去和夏亞消耗下去。

    “沒有意義……”

    “或許吧。”

    夏亞淡笑了一下。

    “確實，這個消息本身並改變不了什麼。”

    “而我之所以說這個，其實，也無非是想要給自己壯一下膽而已。”

    他輕撫胸口。

    “畢竟平日裏我做事情，向來都是做足了準備，有了十成的勝算，還安排好了多條退路後方纔會行動。”

    “像今天這般，做一件毫無把握的事情，還是極少數的特例。”

    “總會不自覺地，想着給自己找點安慰。”

    “從理論上來說，大BOSS的贗品版本，總歸是比本體要更容易打上一些的。”

    “當然，這也無非便是把十死無生的絕境，變成了九死一生而已。”

    夏亞便這樣輕笑着。

    那明明原本已然黯淡下來，宛若放棄了生的希望，不再掙扎的死寂眼眸之中。

    此刻，卻有微弱的光芒閃爍。

    “不過，不是Noraml End或是True End。”

    “而是，爲了我家老師的Happy End……”

    “總有些事——”

    “非做不可。”

    他便這樣靜靜地看着精神世界之中，那已然開始將浩瀚如海的意志彌散開來，正不斷侵蝕自己的精神世界，想要將夏亞的自我認知改寫的精靈王虛影。

    然後——

    他左手撫胸，身形向後，緩緩傾倒而下。

    不只是精神海洋中的意識體。

    連同那世界樹碎片位面之中夏亞的本體，也在一同往後傾倒，跌落。

    他想做什麼？

    舊日太陽神的心中，不由浮現出了這樣的疑惑。

    世界樹碎片，是屬於祂的世界。

    夏亞這樣的做法，也根本無法讓自己從這處世界樹碎片位面中所逃離。

    然而——

    下一個瞬間。

    炙熱而璀璨的白銀槍芒，刺穿了世界樹碎片之中幽暗的帷幕。

    那幽暗的宮殿被撕碎，連帶着這處世界樹枝幹所形成的次級維度一同被貫穿。

    在那轟然崩毀的殿堂破片之中。

    夏亞，便這樣帶着那全部意志和神性已然進入他精神世界的精靈王一起。

    向着那被貫穿破碎的宮殿之下——

    那片無垠死寂的虛空中墜落而去。

    唯剩下少年的聲音。

    在整個破碎的宮殿，還有遺失之島上轟然迴響。

    “與我——”

    “同墜深淵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