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人爲使凱撒做皇帝,去稱讚古時候的共和:他們借用對自由的稱讚,來裝飾自己的專制。”——《洛嘉之書》
他檢查着自己的裝備,首先是爆彈槍,它的威力也許並不足以破壞阻擋在他們面前的所有阻礙,但經過速射訓練後,更多的彈藥能在射程之內一次性地傾泄而出。它的速度和精準性像鐵砧上恰到好處的溫度一樣令人舒心。
在副武器的選擇上,他帶上一把熱熔,用於破碎裝甲,彌補爆彈所無法做到的攻堅碎甲之責。
隨後是一把普通的動力劍,和絕大多數鋼鐵勇士一樣,他可以使用劍、斧、錘、矛,以及動力拳中的任何一種,但他格外地沒有偏向。就像他加入這支軍團的整個過程一樣。
他和其他出生在歸順的奧羅高地槍炮部落的孩子一樣,被翻來覆去地檢查,當徵兵官詢問他的名字時,他給了回答,但聲音被周圍的雜音蓋過。徵兵官看了他一眼,出於某種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內在邏輯,替他登記爲漢默。
隨後,他毫無排異反應地植入那些高適應性的基因種子,然後成爲戰士,用槍打碎敵人的顱骨。他不關心名譽,不關心自己是誰,他只關注自己的任務是否完成。
唯有兩種時刻他平靜無波的心會出現一層漣漪。
其一是在陰影中殺死帝皇之敵時,他感受到自己的槍彷彿在掌心中歌唱。奧菲厄斯,他的每一把槍都共享着同一個名字,就像它源自他的基因之中。
其二,則是他身旁的戰鬥兄弟談笑之時,這時他所感受到的波瀾沒有來由,他只是感覺很好。
“我總覺得這兒和軌道上看起來有點區別,”傑克以他特有的喋喋不休說,就算阿斯塔特不會輕易因爲說話太多而感到口渴,他的話仍然有些過於多了。
他在頭盔內查看着通過軌道圖像的拍攝計算所得的地圖,然後再看兩眼面前光禿禿的沙質地表,做出一個嫌棄的表情。
“你難道寧願去血肉裏面打滾嗎,傑克?”一如既往地,格里-格裏斯是那個回答他的人,或許他受到了傑克的感染,或許他只是盡情地表現着他的本性。“沙子阻擋了異形血肉的蔓延。”
一個並不恰當,但漢默能想到的唯一比喻:傑克對星際戰士精神的入侵性大於病毒“冉丹之種”。他爲此在頭盔裏笑了笑。
“假如我們把巴爾三重天球的輻射沙子全倒進這裏呢?”傑克的心中突然誕生了一個奇特的想法,“能不能把冉丹嗆死?”
“傑克,”他們實際上的隊長克羅格忍不住低聲警告這只月狼謹言慎行,不要亂開其他軍團的玩笑。
“不能,”格里威嚴地判斷道,“巴爾只有兩顆衛星,但只論我們穿過走廊後打下的疆域,就已經包括了十一顆行星級宇宙構造。你不可能做到用巴爾的沙子填滿冉丹帝國……”
“還有你,格里-格裏斯!”
暗黑天使的翼盔無辜地轉向鋼鐵勇士:“吾等不曾違背戰鬥誓言,克羅格。”
“我們這次領受的是搜尋任務,克羅格,不是戰鬥任務。也許我們確實可以輕鬆一些。”
懷言者哈塞姆溫和地找好時機加入對話,而這一次,他和兩個基因原體皆有野獸代稱的戰士站在了一塊兒。
這次輪到鋼鐵勇士的頭盔帶着某種遭到背叛一般的驚訝,轉向懷言者鐫刻銘文的灰色頭盔了。
“在面對我們的朋友時,我們要保有寬容的耐心,‘藉着耐心的等候’,信心必須以耐心來滋養。”懷言者繼續說,“當事情不按照我們的希望和喜悅而發生時,我們不該厭煩自己的狀況,或失去我們的耐心,這是對祂有形的埋怨……”
他逐漸停下話語,因爲其他人都在他平靜的唸誦中陷入了令人欣喜的靜默,隊伍之中一片祥和。
說真的,這其實就是哈塞姆的目的本身。他早就不指望戰鬥表親們願意真心聆聽他的話了。
沙土的表層在他們靴邊緩慢地流動,天色晦暗,在砂礫上偶爾地反射出源自空中兩顆自然衛星的暗淡深紅光芒,隨着沙土整體如紗幕般的移動,而顫抖地閃爍着,輕輕打着星際戰士的腿甲。
陰影的輪廓在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地浮動,那多半又是一片如同泛着乾涸血光的沙土之丘,但也有極小的可能,就是他們正在試着尋找的事物——一個信號源,持續發出的電磁波與艦隊在太空中曾經遭遇的冉丹生物艦船類似,但更加衰弱。
荷魯斯在軍團檢測到它的第一刻,就將幾支最近任務完成率極爲優秀的特工小隊派出。
從原則上來說,第二十三小隊其實是一支戰鬥型突擊小隊,比起充當偵查探索的特工,他們有其他的戰場可去。
但格里-格裏斯在艦船內部手臂所受的傷遭到了某種惡性的感染。
他在過了鋼鐵勇士的初步消毒標準歷程之後,就被塞進醫務室,在四支軍團所有最出色的藥劑師手底下接受了嚴格的檢查,最終被證實爲他是極少數能夠受到冉丹之種感染的星際戰士。
經過一系列無效的治療和夜以繼日的研究後,藥劑師們決定給格里換套新的機械手臂,附贈一小塊鋼鐵肩膀。至於接下來他們打算怎麼把一條手臂平均分給四個軍團,那顯然不是病人應該考慮的問題。
一言以蔽之,在那之後,整支小隊就轉向了特工探索任務。這並不意味着他們的戰鬥力因爲格里更換手臂而下降,而是那條由鋼鐵勇士提供的機械臂中封裝了太多的獨特模塊,以至於僅僅將其運用於拼殺劈砍的戰鬥,反而是一種浪費之舉。
“要是他們沒有提前取那個什麼名字,我覺得你的名字挺適合爲疾病命名的,”傑克說過這些話,“又長又記不住。”
“你可以試試記住它,這對鍛鍊記憶力有好處。”格里-格裏斯·肖恩·格奧爾季夫·帕特奧沙利文說,那時他的機械臂開始輕聲運轉。
此時,格里的機械臂同樣在輕聲地工作,前端加裝的占卜掃描儀(augury scanner)幫助他忽視夜間光線的暗淡條件,無視用肉眼觀察輔助射擊可能出現的種種限制,以及周圍潛在地也許會突然從沙地裏竄出的任何滲透者。
它幫了格里不少忙,儘管暗黑天使有時依然會在自己的暗黑房間裏懷念他的血肉手臂。
他們在沙地裏摸索了一段時間,天色變得更暗,沙土內部那種如有活性的血色光芒也越發暗沉。
這與星球之中一部分異形入侵嚴重的區域遙相呼應——從軌道上看,那些區域呈現出完全的肉質色彩,山巒是起伏的巨型臉孔,而河流則被凝視天空的巨大眼球填滿。
第一個見到這副場景的凡人通訊員平靜地把圖片轉發給阿斯塔特們的戰鬥指揮部,然後轉頭去咖啡機旁邊跪着吐到神志恍惚,直到被他憤怒的同事架出大廳扔進走廊。
“我聽說他們在負責這項工作之前,已完成新的培訓課程,怎麼還會產生這麼明顯的反應呢?這項任務對他們是有害的。”哈塞姆擔憂地說,食指和中指交叉,比了一個十字。
“如果沒有培訓,大概就不只是嘔吐了。也許可以參考我們剛剛穿過走廊時,那些還沒培訓過的通訊人員?”傑克聳了聳肩膀,肩甲小幅度地動了動,“別總是對太對事情報以擔憂,哈塞姆,看我,我一直都這麼……”
“毫無敏感度。”格里說。
克羅格的視線依次掃過三個戰士,他頭盔的緩慢轉速給人一種感官上的無力。
任何與克羅格認識的人,聽說他現在竟然能容忍三個聒噪的戰士和他相伴而行,都會大爲驚訝。
倘若一名懷言者瞭解這件事,克羅格假設着,那名懷言者興許會高興地讚歎又一名戰士明悟了平衡與節制的道理,明白該如何通過敬虔的信念使得自己無時不從祂的光輝中獲得慰藉,以平心靜氣地領受他所獲得的一切安排……
克羅格迅速將上面一段話從他的大腦中刪去,專心享受小隊中不常見的安靜時刻。
在四支軍團打通走廊後,四名基因原體再次在戰略室內展開會議,但會議期間並無其他人被准許陪伴,哈爾哈拜特戰略室的大門也始終緊閉。而在事後整理和打掃時,那間戰略室內的一切物品也都擺放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或許唯有基因原體自己知道,在那間廳室中發生的究竟是和睦的協商,還是激烈的爭吵。
從會議室走出後,荷魯斯·盧佩卡爾帶領着影月蒼狼率先闖入星區內部,隨後是高舉天鷹旗幟的懷言者和鋼鐵勇士。萊昂·艾爾莊森的暗黑天使暫時地在後方停留,直到一批來自卡利班的全新阿斯塔特加入軍團,在第一軍團的泰拉裔中補充了新鮮的血液。
在遞交給帝國宰相的報告中,四支軍團高歌猛進,經過幾個月的整頓、考察、探究與規劃,即使外圍哨崗的毀滅讓冉丹的警戒性再上一個臺階,數十場恢弘的勝利依然順利地在接下來的短短幾個星期之內完成。
荷魯斯·盧佩卡爾親上前線,走入瞬息萬變的戰局之中,爲他身處的每一場關鍵戰役畫上一錘定音的句號。
倘若日後,冉丹發生的一切可以被公佈在外,牧狼神的戰績將無疑是這一階段最爲耀眼的傳奇,而他下達的每一條指揮軍令都將作爲無數帝國戰士從中學習的樣本,長久地得到銘記。
他極快地完成每一場戰役,從一個地點轉到另一個地點,專注於開疆拓土的征伐,將後方的收尾留給鋼鐵勇士與暗黑天使。
而他的手足兄弟洛嘉·奧瑞利安陪伴在牧狼神身旁,寧靜的雙眼裏倒映出燃燒的天穹。灰燼之環帶着跳躍揹包和重型噴火,憤怒地燃燒帝皇的敵人。
沒有人知道在他們激進的進軍之下,多少懷言者的骨骸陪伴着焦黑的敵人屍首葬身於戰場,但洛嘉·奧瑞利安在離開戰場後唯一的去處,只有近日開始長期焚香的遊子聖堂,或許從這條信息之中,可以得出少許推論。但他們的戰績的確令人驚嘆不已。
然而,暫時忘記一份份完美無缺的戰報,將一切降至微觀層次探討,阿斯塔特們的戰鬥在一開始就遇上困難,即使能夠突破冉丹的軌道防空,地面的對空打擊也是一重難題,而降落至地面後的戰鬥更是糟糕透頂。
儘管阿斯塔特們早就得到警告,即他們可能遇見規模較大的血肉構造,但當他們發現那些血肉構造大到足以覆蓋半個大陸時,一種無從下手的困擾還是阻攔了他們的前進與征服。
堪稱傾覆天地的冉丹異形使得他們根本無處落腳,從地面到天空的範圍之內佈滿能夠發射激光的飛行物,在溼潤的空氣中播撒着血腥的氣息;而在地面上,任何一團皮膚發白的骯髒構造體都可能從中間突然撕開裂口,將在它上方行走的星際戰士吞入裂開的尖牙巨口之中。
它們——或它,或者用傑克的話說,“那一團冉丹”,在足夠氾濫的、對星球侵蝕足夠深的部分地區,若想與它們作戰,就等同於要和一顆行星本身戰鬥。犧牲總是存在於勝利之前,它們會被記錄,但同時也會在勝利的光輝之下因過於黯淡而不被發覺。
“所以,”傑克說,聲音在晚間起的風中飄蕩,“那一團東西到底是依靠什麼供能的?它們住的地方只有它們自己!它們總不能互相吃彼此,或者向下面延伸,一直到吃土吃飽。”
格里過了一會兒,開口:“未必不可能。我們都知道,這些成片連接的構造體並非全然一體。”
“等等,哪個我們?”傑克驚訝地看向格里,其他幾人亦然。影月蒼狼往後站了站,手指對着他自己,“不會我這個‘你在說什麼我們不知道’中的‘我們’只有我一個吧?”
“我想,格里的‘我們’指的是暗黑天使。”哈塞姆說。
“這是我們第一軍團內部的最新消息,”格里說,壓低聲音,舉着機械臂上的掃描儀,就好像擔心周圍的地底下突然跳出來幾個暗黑天使的專業審訊者。
“我們能夠從相互連接的構造體中,分析出不同的意識波動,且波動的強度隨機分佈。很可能並不是每一片血肉都有自己的獨立意識,但也不是整個構造體只有一個獨立意識。”
“你們怎麼分析的——好吧,第一軍團的神祕武器庫。”傑克放棄了思考。
格里繼續說:“父親令我們在情況明了前,不要直接告知影月蒼狼,所以你最好假裝沒聽見。”
“那他們呢?”傑克委屈地指向其他人,略帶弧度的護目鏡反射出一些粼粼的光。
“沒提到,誰讓伱們影月蒼狼的衝鋒那麼急躁,有一些損失本可以避免,而原體萊昂不希望我們爲虛僞的功勳犧牲……我檢測到電磁信號。”格里說,把機械臂舉得更平,擡頭看向遠處。
在那裏,隱約存在的鋒利輪廓出現在空曠沙原的一端,距離他們約有三英裏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