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在燦白的晴朗天幕下翻滾,捲動着莫爾斯的黑袍,穿過他虛無的身軀,在經過那些奇異的符文時,短暫地閃過一線光輝。
在他的前方,世界在視野的邊緣模糊,融入斑斕變幻的莫測靈魂之海深處。視野中心,尚且清晰之處,便是一座光芒燦爛的城市虛影,以純白的石料爲奠基,向外撐起一片遮蔽危機的潔淨之地。
接近城牆,莫爾斯拉下擋風的頭巾,讓它捲動着消失在這介於現世與浩瀚洋之間的狹縫中,仰望着這座久久未至的古老城池。
城池中央,一座白石壘成的金字塔尖鍍着太陽般的金層,散發出千縷光輝,映照着周圍的五座稍矮的金字塔,每座尖錐上方都飄揚着各有不同的學派標識,證明着它們是各自學派的靜修地及圖書館。
普洛斯佩羅,光之城,提茲卡。
當然,這兒不過是馬格努斯的提茲卡在他的心象世界內鐫刻的一道投影。
莫爾斯走過城門,邁入這座宏大的空城。
除了每座金字塔中分門別類,按照五大學科所需,各自安置存放的巨量藏書之外,這道投影裏的建築物之內,不論是提茲卡的民居,還是金字塔內的其他民用或軍用區塊,全部空空如也。
看來馬格努斯在潛意識中,也只想修整城市的外觀,大體看得過去即可;除去藏書,無物爲重。
莫爾斯走過城市有別於現實的街道。無花果樹、睡蓮池、叢生蘆葦的碧水與黑曜石的小徑在近日經過了重新的組合,交織在金字塔與金字塔相通的道路之中,排布獨具規律,似乎契合着一些數算的道理。
莫爾斯輕易地算出了幾個數字,不禁覺得好笑。
在這片虛無的世界之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都折射着馬格努斯潛意識之中的真實想法,將它們以最具象化的方式,展現在訪客的眼前。
不遠處有一處緊鄰水池而搭建的矮棚,莫爾斯在棚下的桌邊落座。
“你受莫塔裏安影響很深,馬格努斯。”莫爾斯說。“你的心靈世界都留下了數字命理學的痕跡。”
“那可不是我的問題,”馬格努斯推開一扇臨街的門,走到莫爾斯身前。“那可是莫塔裏安!”
原體舒了口氣,“不過我好久沒看見這樣的你了,莫爾斯。一片虛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閃光的字符。”
在這兒,他的形象迴歸到最初在普洛斯佩羅的模樣,一頭蓬鬆茂盛的紫銅色頭髮,以及羊皮紙般的學者袍。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了一雙與炎熱的晴天風格大爲不符的厚皮革靴子,讓人擔心他是否會感到熱過了頭。
“好吧,”莫爾斯饒有興致地看着急匆匆到來的馬格努斯,數了一數他的手環上鑲嵌的縞瑪瑙與翡翠的數目,那是災難性的十四顆。
“莫塔裏安到底做了什麼,讓我邀請帝皇來親自投身於聖吉列斯的夢境時,他都非要說抽不出他珍貴而稀有的時間,直言拒絕?”莫爾斯好奇地問道,注意到空氣中還有一股熟悉的靈能波動。
他側過身,看着旗幟飄揚的棱柱後面,那個若隱若現的年輕身影。
那是一名銀髮的青年,身披長袍,皮膚飽滿,站得筆直,頭戴一頂月桂之冠,手中天鷹權杖光輝閃爍。
只可惜青年的面色有着不符合他年齡的憔悴,讓他平白無故地顯得蒼老。
“伱也在這兒,馬卡多。”莫爾斯說。
“莫塔裏安用羅盤算到了泰拉網道門的位置。”馬卡多不說半句虛言,也未將時間浪費在相互之間那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沉默注視之內——即使時間在這片維度之外的世界裏,是最不具備價值的人爲定義之物。“我的特工告訴我這件事。”
就連馬格努斯也不會在此時追問馬卡多哪來的特工。
馬卡多走來桌邊,旁邊如鏡面的水池中映出一座地下行宮內的模樣。
黃銅的纜線盤繞交織,活塞與焊接的運作聲成爲重錘聲的伴奏。巨大的鐵鏈嘎吱作響,冷卻與加熱的嘶嘶聲伴隨着融化的蠟與鐵,和對歐姆彌賽亞的讚歌,在各有不同的模具之中流淌。弧光在縫隙之間閃爍,嗡嗡的科技造物和古老泰拉遺留至今的符文彼此環繞,構造着一套恢弘的複雜框架。
一扇跨度超過數百米的龐大精金門扉之前,基因原體莫塔裏安灰白的身影佇立於此,沒有戴面罩,露出他受毒液摧殘的皮膚。
那是什麼?莫塔裏安的口型這麼說,聲音則淹沒在機械的蜂鳴中。
帝國的宰相走到原體身邊,儘量溫和地發出勸告:你怎會來這兒呢,莫塔裏安?
數理向我揭露祕密,老巫師。莫塔裏安低首說,帝皇有這麼多祕密瞞着我們,必有你的暗中……
原體閉上嘴,擰起雙眉,不再繼續對着馬卡多表達他的不滿。
他確實不喜歡馬卡多,不論是他裝模作樣的作風,還是他的巫術魔紋,抑或是整個泰拉皇宮之內的禁軍與馬卡多下屬官員對基因原體那微妙的看法。
但考慮到帝皇正是全銀河最大的巫術頭子,莫塔裏安知道自己得接受帝皇以及其身邊之人對巫術,或者用他們的話說,靈能的使用。
他本該發誓永不與巫術同流合污,如今,莫塔裏安則爲自己還不曾將誓言訴之於口而慶幸。但這不代表他心甘情願地接納它。
唯一能令他欣慰的是,帝國在巫術方面最爲精通的基因原體馬格努斯和他位於一條戰線,甚至走得比他還要更遠。
畫面中,原體和宰相繼續有來有往地就帝皇的小祕密討論不止,雖稱不上針鋒相對,也是一個寸步不讓,一個婉言警示。
“你覺得你有能力算到網道門的位置嗎,馬格努斯?”莫爾斯問,“假設你不知道帝皇的計劃。”
“也許能,”馬格努斯謙遜地說,“但我不會想到要在泰拉皇宮進行占卜。這太冒犯了,很有可能會對皇宮的靈能防禦措施,甚至網道本身造成損傷。”
“若是帝皇不在泰拉,我得自己說服莫塔裏安,”馬卡多無奈地從矮桌上的果盤中捏起一枚亮黃的水果。
這種水果應當是某種經過機械教照着小番茄的樣本改造所得的微型檸檬,至少盤子上還刻着一串零一相間的稱頌禱言。
“還好他在,你就直接喊他來管他的兒子了。”莫爾斯說。“莫塔裏安現在還挺願意聽帝皇說話。”
馬卡多頭疼地從口中嘆出一口氣,“看在我爲他安排宮殿房間的份上,莫塔裏安對我沒有我預期的那麼敵視。”
“不過他怎麼想到要在皇宮玩占卜的?”馬格努斯依然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赤紅原體的手指指向水波,畫面裏的視角發生轉變,在莫塔裏安所在的外側大門的另一邊,馬格努斯本人就在那兒,驚訝地通過機械教的攝像機關,看着莫塔裏安找上門來。
有那麼一個瞬間,馬格努斯還以爲莫塔裏安又來追着他交文章了。
這一念頭升起的那一刻,提茲卡心象世界內,三人所環繞的桌面上,就出現了一份新的月刊,莫塔裏安的《基於注意力機制對數理規則的深度探究》就寫在期刊的第一個版面。
莫爾斯頂着馬格努斯譴責兼求饒的眼神,將千陽學報拿到自己手裏,單手把期刊按在桌面上,從目錄開始翻閱。
馬卡多疲憊地揮了揮手,水池中的畫面發生快速的轉變。在馬卡多暗中的傳訊下,位於地表的帝皇放下手中的事務,令禁軍在原地等候,迅速趕往地宮,大步走過滴水的長廊,向馬卡多點頭,換下左右爲難的帝國宰相。
莫爾斯觀察着帝皇的動作,沒有說話。
“接着,我就被你們喊來了這兒,”馬卡多說,轉動着手掌中的明黃水果。“唉,要不是馬格努斯告訴了我,恐怕我不會知道,我的老友失去了一次被你請出去享受閒暇時光的機遇。”
“他其實在旁觀,”莫爾斯說,“只不過沒進聖吉列斯的夢裏演戲罷了。”
畫面的流速恢復正常,那已經正是眼下在泰拉地宮中上演的事。
莫塔裏安面見帝皇時,表情變化與他先前和馬卡多見面時差異不大,但他整體的氣質就是顯而易見地發生了變化,原體的抗拒隨着帝皇的每一步靠近,轉變爲安靜的等待。
這是什麼?
莫塔裏安問,他的聲音仍然難以聽清。
馬卡多什麼都不告訴我,帝皇。
水池邊,馬格努斯耳語般地與兩人竊竊私語:“莫塔裏安到現在還沒有喊過帝皇父親呢。”
“不令人意外。”莫爾斯說,從期刊裏擡起頭,即使沒人能分辨出一團金色符文的頭的動向。“不過莫塔裏安都學會告狀了,可喜可賀。”
帝皇輕輕將手按在莫塔裏安的背上,隔着原體所穿的厚重衣物,觸碰着他的子嗣背部遺留的傷疤。
這是帝國的一種未來。帝皇說。走吧,這還不是你該知道的。還不到時候。
我該知道什麼呢?莫塔裏安固執地問,不想移動他的腳步。
我在泰拉住了這樣久,看着軍隊的戰報,瞭解你的帝國,認知你所支持的體制與思想,學習它們,試着更加理解你隱藏在緘默背後的想法。但我學習得越多,我的困惑同樣增多,所有的一切都互相衝突。我不想再漫無目的地消耗我的時間,那也是你的時間。
你應當在恢復得更好後,加入遠征。你仍然在適應與巴巴魯斯不同的氣候。
我適應得夠好了。
帝皇似是隨意地看了一眼地宮外側大門的方向,門裏正在窺探的馬格努斯渾身一抖,乖乖地離開用於播放監控的屏幕,回到他的工作中。
“哎呀……”馬格努斯眨了眨眼睛。
水池內,一半的視野變回了清澈寧靜的水波。
馬卡多所提供的視角倒是得以保留,宰相重新調整了一下水池內的視角。
“我還以爲父親要告訴莫塔裏安網道的事了,”馬格努斯說,“他那麼看重他。”
“如果按照看重的程度來列出序列,盧佩卡爾不可能至今對網道一無所知。”莫爾斯諷刺地說。“雖然我實在覺得他該把事情告訴荷魯斯了。”
“荷魯斯將知道皇宮地下存在一個祕密。”馬卡多說,“假如莫塔裏安恰巧在閒談中與荷魯斯提及此事。”
宰相停下,判斷着帝皇的性格和行爲,接着說:“是的,吾主會允許此等程度的暗示。”
水池之內,情景仍然在繼續。
你該知道我留給你的職責。帝皇說,只有你能夠完成。
這一次,當他推動莫塔裏安的背脊時,他的兒子順從地跟着他邁開腳步。
帝皇將莫塔裏安帶進一座狹窄的廳室,黑色的佈景攜走光線。
“哦,那是我的房間,”馬卡多無奈地把玩着手裏的水果,皇宮內的一切都對帝皇敞開。
帝皇敲了敲桌面,全息的三維成像迅速成型。
首先彈出的是一個被標註爲哨崗的星球,帝皇迅速地將它劃過,找到他所需要的那顆星球——地表嚴重殘缺,遍積着火山噴發留下的餘灰,荒涼如死星。機械教的引擎懸浮在附近,將星球包裹在內。
莫塔裏安閱讀着屏幕周圍飄起的數十個框體中作爲標註的小字,機械教在這顆星球上展開的全部改造都得到了公開:那些紅袍的機械國中之人,修整着整顆星球的地表環境,創造出一片寬廣的平原,讓它爲日後的進一步修建與改造做好準備。
帝皇凝視着那顆星球。
“尼凱亞,”帝皇說:“你的職責將在此處履行。”
“那是什麼?”莫塔裏安困惑地問。
“在佩圖拉博自薩特拉達深淵返回後,他的下一項任務將是修建這裏的大劇場。”帝皇說,“待圓形劇場建造完成,我的子嗣全部投入遠征後,這裏將展開一場審判會議。而你,將在這裏發言,表述你的觀點。”
莫塔裏安不敢確信帝皇話語中的意思,他並不確定帝皇所指的,和他心中所期望的,是否有幸是同一件事。
銀河的投影在帝皇面前旋轉,尼凱亞星球的圖景被進一步放大。
“此時,我們仍需以不被允許的手段,去締造銀河人類的統一。但會議召開時,我們將重新商定,關於以太的一切條例。”帝皇向旁邊看了一眼,彷彿知道馬格努斯也同時在聽着他的話語,“馬格努斯的智庫制度將如何正確地推行,靈能將如何受到管束與控制,以應對亞空間的誘惑與威脅。”
莫塔裏安沉默地站立着,注視着星球地表還未經修繕的廢墟。
“你將成爲那一日的主角之一,這是我賦予你的職責,莫塔裏安。”
莫塔裏安的眼神軟化了。“我會履行我應盡之責……”
“還有另一件事。”帝皇接着說,手指曲起,放在體側,隱藏在布料的褶皺之中。“屆時,帝國真理的條令亦將被重新制定。”
“怎麼制定?”莫塔裏安問,“修訂關於靈能的條例嗎?”
“不止於此,”帝皇說,語氣近於一聲嘆息,“關於星際戰士、基因原體、以及我本人在帝國中的位置與身份,同樣將被重新地確認,以免任何異端的思想趁虛而入,在分歧中製造分裂。”
接下來的話令帝皇面上滑過一絲不願承認的痛苦,“帝國真理將不再是一本經文。”
莫爾斯的注意力變得集中。
“尼西亞會議,”他從盤子中拾起一枚黃果,放在口中咀嚼,食物落入虛空。“好吧,又是老一套。聽到名字我就該想到了。說真的,我覺得成功率不高。”
畫面中,莫塔裏安不禁提問:“我不熟悉這些內容……”
“我會選擇合適的人選,”帝皇說,“一枚不情願的聖像。我已見過他。”
馬卡多若有所思:“吾主說的可是聖吉列斯?我還不曾見他。”
“總不能是洛嘉·奧瑞利安,”莫爾斯又吃了一顆改造的水果檸檬,“我對他可是有所聽聞。如果他果真是那一天的主角,我怕他得上兩輪審判席。”
馬格努斯盯着吃掉兩顆水果的莫爾斯,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
“洛嘉·奧瑞利安。”提起那名基因原體,馬卡多無法不發出嘆息,順手將他捏在手裏玩了許久的黃色水果放入口中,“他……咳咳……”
在咬開果皮的那一剎那,年輕的宰相立刻咳嗽不止,整個人趴在桌面上,說不出一個字。
馬格努斯不忍地移開眼神。
“什麼味道?”莫爾斯充滿好奇。“我這個狀態吃不出。”
馬卡多繼續咳嗽。
馬格努斯小聲耳語:“很辣。非常辣。多恩吃了都變紅了。”
馬卡多擡起頭,怒視着竊竊私語的基因原體,身影從提茲卡心象世界中消失不見。
“好吧,他走了。”莫爾斯聳了聳肩,“看來真的極其辛辣。”
他又吃了一顆,然後轉向馬格努斯:“現在,我很好奇那顆星球是什麼。”
“你說尼凱亞?”馬格努斯問,敬畏地看着桌上的機械教產水果檸檬。
“不,在尼凱亞之前,從全息投影上閃過的,以及帝皇前往地宮之前正在處理的公文中所寫的,那一顆星球。”莫爾斯說,“你知道嗎?好吧,看起來你也不知道。”
注:一個有趣之處,曾經的機械教mechanicum是獨立國家政體,但40k已經被併入帝國的機械修會/教cult mechanicus/adeptus mechanicus不是。
不過因爲約定俗成的翻譯習慣,並不容易體現出其中的區別。
另一個註釋:
公元325年的尼西亞會議(Council of Nicaea),無疑是戰錘尼凱亞會議(Council of Nikaea)的現實原型,也是教會歷史中最重要的會議之一,討論了一些影響深遠的問題,有興趣可以自行查閱資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