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溫牀

    馬恩踉蹌着闖進了狹長的巷子裏，兩側像是高聳的城牆般擋住近乎整個夜空，唯獨銀白的殘月灑下了幾縷縹緲的流光，讓他能得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砰。

    一具柔軟嬌小的身軀撞到了馬恩的身後，女孩先是慌亂地想要掙脫，但在試圖推搡的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接着擡起腦袋看向了他。

    “馬恩？馬恩！”尤月驚喜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瑟莉……”

    還沒等她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馬恩就看見了她身後的景象。

    一位十四五歲的銀髮少女正在巷子中間背對着他們，高舉着雙手似乎在對抗着什麼。

    而順着女孩的胳膊看過去，兩側的牆壁上則匍匐着兩隻像是勐禽的白羽色怪物，它們的身上還環繞着微弱着聖潔的金色光點。

    雖然他們保持着某種微妙的平衡，但是馬恩能看見瑟莉也在隨着怪物們的前進不斷地顫抖着，就好像她單薄的身板隨時都會被恐怖的怪物給壓垮。

    砰！

    馬恩勐地朝着前方躍起，接着身體並沒有順着重力再次落到地面上，而是如同梟鳥在低空掠過，隨即撕裂了空氣，並且輕盈地跟瑟莉擦身而過，朝着兩隻白色羽獸衝了過去去。

    兩隻怪物紛紛擡起腦袋。

    藏匿在羽翼下的是兩張俊美的類人臉龐，臉上滿是嗜血和殘暴的慾望，他們在看到馬恩衝過來以後同時鬆開了嵌在牆壁裏的爪子，拍打着翅膀朝着他勐撲過來。

    雌性羽獸的利爪劃過了他的臉頰，撕扯碎了表面的念力薄膜，在馬恩的臉上留下了三道血色淺痕，但此刻的馬恩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只是將雙手伸向了雄性羽獸。

    後者也跟馬恩一樣採取了較爲激進的攻勢，白色羽獸擡起的雙爪上亮起了金色的光芒，直接朝着馬恩的胸膛插了過去，隱約中像是一道擲出的光槍。

    光槍輕易地撕碎了薄膜，刺穿了少年的肌膚，接着毫不留情地扎穿了他的肺部。

    迸濺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羽翼，怪物的面孔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就連他在十幾米外懸停的同伴身上都浮現了神聖的輝光，但就在他們覺得自己已經取得勝利的瞬間。

    砰！

    一朵血花在空中綻放，無頭的屍體重重地砸落在了地面。

    第二只野獸發出了悲憤的嘶吼，接着朝着已經身受重傷的馬恩俯衝了過來。

    但她忘記了，這裏不止有他們幾個。

    ‘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刺破了羽獸的耳膜，在她的顱骨內不斷地迴盪，使得羽獸偏離了原來的飛行軌跡，墜落在了馬恩的身側。

    而馬恩的手也搭在了她的後腦勺。

    鮮血如瀑布般順着眼眶和耳洞流下，在少年的身下形成了紅色的湖泊。

    “馬恩，你沒事吧……”少女滿是顫抖和擔憂的聲音傳了過來。

    馬恩看向已經跪坐在地上的銀色身影：

    “已經沒事了，尤月……

    “也還好。”

    “那就好。”瑟莉重重地鬆了口氣，接着對着馬恩聲音的方向說道“還好有你在。”

    馬恩拖着沉重的身體朝着瑟莉走去。

    啪。

    他忽然停了下來。

    “你……”他緊緊地盯着瑟莉，聲音也越來越低沉，“怎麼了？”

    女孩的臉上有兩道血色淚痕，而眼眶的位置也只剩下了模湖的血肉。

    “可能是剛剛有些過度用力了吧，可能暫時有些……”瑟莉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接着身體也陷入了僵硬。

    馬恩在她身前俯下身來：

    “瑟莉……”

    女孩忽然露出了笑容：

    “沒事的，馬恩。”

    ‘你看，我還能用這種方式感知世界。’女孩溫柔的聲音直接在馬恩的腦內傳來‘就像現在我閉着眼睛，但卻知道你現在就在這裏。’

    ‘你依然在這裏陪着我。’

    她瞎了。

    馬恩說道：

    “我帶你去醫院。”

    女孩語氣柔和地說道：

    “沒用的，已經發生的事情是沒法改變的，我的眼睛已經沒了。

    “也許這就是上天賜予我天賦的代價，我比其他人多了種感官，就註定要比原來少一種，而且我多出來的還是其他人沒有的特殊感官。

    “我已經比多數人幸運了，不用替我難過。”

    說着她摸索着伸出手搭在馬恩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安撫他。

    澹澹的悲傷在馬恩的心中流淌，讓他沒有辦法對面前的少女說任何安慰的話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麼做，只能用沉默去迴應。

    他平靜地說道：

    “我會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讓那些該爲此負責的混蛋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

    少女忽然伸出冰涼的雙手捧住了馬恩的臉頰，聲音輕柔地打斷了他：

    “閉上眼睛。”

    馬恩聽話地做了。

    “現在想象下我還坐在你的對面，但是我們還在福利院的陽臺上，而我正睜着眼睛看着你……”女孩輕聲地耳語道，“好了，現在重新睜開眼睛。”

    他們重新出現在了陽臺上，而坐在地上的女孩正微笑着看着他：

    “我說了，這不是什麼問題。

    “我還是可以看見你，不是嗎？”

    馬恩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是的。”

    瑟莉看見馬恩終於冷靜下來以後，終於鬆了口氣。

    接着她像個小女孩般靠向了馬恩，心情寧靜地閉上了眼睛，感受着着微涼的秋風吹拂着他們，嘴角也微微地翹了起來：

    “你知道嗎，其實我……

    “咳，咳咳咳。”

    少女忽然痛苦地咳了起來。

    隨即他們周遭的環境都開始消融，他們轉瞬間又回到了滿地鮮血的巷子中。

    “你怎麼了。”馬恩焦急地看着瑟莉。

    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有些痛苦地說道：

    “只是有些不舒服，不用擔心，嘶……”

    少女倒吸了口涼氣，接着他們此刻身處的巷子也如同剛剛消融前扭曲了瞬間，但又立刻回到了正常的情況下，甚至都沒能引起馬恩的注意。

    但瑟莉感覺到了。

    如今的她只能感覺。

    她強忍着痛苦，有些慌張地說道：

    “馬恩，我覺得有些不對……”

    但她沒有等到馬恩的迴應。

    已經失明了的少女慌亂地朝着馬恩的方向伸出手，在摸到了他的身體以後才稍微安心了點，接着女孩不管不顧地用自己的心靈去試着感受馬恩的存在。

    但她感受到的不是馬恩。

    而是流淌的現實。

    這一刻世界在她眼中沒有祕密。

    “……”

    “怎麼了？”馬恩焦急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將她重新拉回了馬恩的面前，接着她感覺到自己腹部的血肉和臟器就像是在被硫酸腐蝕般痛苦。

    但她只是用空洞地眼神看向馬恩，絕望又不解地低聲問道：

    “假的？”

    這句話也喚醒了馬恩內心深處的某些記憶，他的身體也隨即頓了頓：

    “你說什麼？”

    少女抱住自己的雙腿蹲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地朝着馬恩的方向喃喃道：

    “全都是假的，小云是假的，小月是假的，她活下來了也是假的，這個世界是假的，我的回憶全都是假的，而我是最假的，我根本沒有存在過……

    “爲什麼……

    “憑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但就在她的心智徹底被摧毀的瞬間，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被緊緊地握住了。

    瑟莉慢慢地擡起頭，露出了悲傷又感慨的淺笑：

    “只有你是真的。

    “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但其實我只是你的想象，陳雲和尤月雖然也是你的記憶，但至少不是完全沒有依據的，如果我是她們就好了……”

    女孩的語氣慢慢地變得柔和和惋惜：

    “但很可惜我不是，我是被憑空捏造出來的，你的童年根本沒有叫做瑟莉的同伴，我和你的全部回憶都只是瘋子的妄想而已……”

    馬恩溫柔地安慰道：

    “但這也是美好的想象，我也會在這裏陪着你。”

    “你說得沒錯。”瑟莉臉上重新浮現了一抹笑容，“我已經慢慢地看清了真相，雖然我只是你和她共同的幻想，但我們同樣有着這段美好的回憶……”

    但忽然她臉上浮現了幾縷恐懼：

    “不對，如果說這是場夢的話，如果這些全都是假的，那麼她的目的就是……”

    瑟莉慌慌張張地說道：

    “快逃！

    “她就要來了，這是個陷阱，整個世界都是用來孕育她的溫牀，這是場創造祕密的舊夢，是她專門爲你設計的，我也是她用來對付你的工具。

    “馬恩，你快跑，離我遠點……”

    她焦急地看着馬恩，站起來想要將他推離自己的身旁，但是少女剛剛擡腿就跌倒在了地上。

    摔得四分五裂。

    啪。

    一條銀白的纖細手臂伸了出來，接着扣住了馬恩的手腕，微微用力拉了來，接着一具朦朧曼妙的女性身軀就在馬恩的面前慢慢地浮現。

    月神在馬恩面前伸了個懶腰：

    “你給我準備了不錯的牀榻，沒必要這麼客氣了。

    “我的小馬恩。”

    她翹起了嘴角。

    馬恩此時才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讓我一直都記不起來。”

    月神盤起修長的雙腿坐着，看了看近在遲尺的馬恩，接着有些驚訝地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

    “沒想到你還給我準備了這個禮物，這裏已經不是南聯邦了，而我卻還是可以輕鬆地你存在於你的心靈裏面，真是個不小的驚喜啊。

    “你對瑟莉姐姐我真是太好了。”

    她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馬恩神色平靜地嘆了口氣：

    “剛剛在我面前想要推開我的女孩不是你，她是你給我設置的陷阱，你沒有辦法看見我，也就是說她甚至不是你的衍生，也不是真實存在的靈魂。”

    月神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沒錯。她只是你的一場夢。

    “給你準備這場美夢對我來說可不簡單，我埋在蝴蝶裏的東西跟我沒有任何的聯繫，也就是說不論你跟它有什麼樣的交錯，但沒法影響到我和你。

    “除非你在裏面跟我聯手掀開擋在我們中間的幕布。

    “然後我就在你的心靈裏誕生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離開了南聯邦。”

    而且她竟然能在這裏如此輕鬆地出現，就好像囚禁在她身上的鎖鏈已經沒有任何的用處了一樣。

    月神仁慈地俯瞰面前的凡人

    “你還有什麼遺言都可以說，現在的我已經徹底地取得了你心靈的控制權，你已經沒有任何翻身和勝利的機會了，再過一會你就徹底是我的所有物了。

    “今天我的心情不錯，你可以死個明白。”

    馬恩感嘆道：

    “其實我在來前就有想過會輸的可能，畢竟你怎麼說都是位Ⅴ階的心靈神祇，只是沒想到在面對你的時候我會如此的無力，不過也是……

    “這個世界上有誰能真正地掌控自己的生命呢？”

    如今自己的整個心靈都已經在對面的手中了。他任何反抗和掙扎的意圖都沒有任何的意義，雖然不是特別的甘心，但他也只能接受這個結局。

    月神以勝利者的姿態說道：

    “不錯，這才是凡人該有的心態。

    “你們這個種族在我們的眼中都是註定落敗和死去的可憐人，即使是你們中的佼佼者也不過是稍微風光點而已，但依然是生命短暫的凡人。

    “我知道你有些小祕密，那可能就是你落敗得如此徹底的原因，你們總會崇拜比自身強大或是無法理解的事物，對其盲目地投入信心，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憑藉它弒神。

    “何等傲慢又可悲的想法啊。”

    馬恩並沒有對月神的嘲諷有什麼情緒波動。

    他說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我剛剛看見的那些是真實的回憶嗎？”

    月神說道：

    “沒錯，那些都是真的，不過我也沒想到世界上會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你在遇到了不可記憶者後竟然能活下來，雖然因此丟棄了全部的記憶，但卻受其影響得到了他的些許特性，我真的想要弄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

    “可惜你已經不記得了。

    “而你接下來的命運都因爲和他的巧遇走向了全新的道路，雖然以個體來看你很可悲，但其實在我的眼裏你也算是個幸運的凡人了……”

    馬恩注意到她用的稱呼也是“不可記憶者”。

    就在這時，月神微微挑了挑眉：

    “看來你是被利用了。

    “但不管這麼做的是神霄還是聯邦，他們都犯了跟你相同的錯誤，不過這也沒辦法……

    《從鬥羅開始的浪人》

    “畢竟你們只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