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輛馬車在一大圈騎手的簇擁下,沿着街道快速行進。一個師爺打扮的人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回瞅了幾眼,又縮了回去。
“老爺,其他送行的人都回去了。”他轉過頭,對車裏一個中年男子說:“就不知道,他們樂意出多少人了。”
“這些人不過都是小嘍囉,我王宗文的面子,他們還是要給的。”中年男人不以爲然:“就看史家是怎麼反應了。”
“史大老爺今天不在家,二老爺出使東方,現在還沒回來呢。”師爺說完,提出了疑慮:“史大公子這幾天跟艦隊出海訓練了,也不在,家裏估計只有老夫人、劉夫人和史三郎——就是那個叫史丹的小年輕。這幾個人,能拍板支持咱們麼?”
“這也是好事。不需要他們支持,只要不反對就行了。”王宗文說:“史家幾人,正急着想除掉那個史惠貞,已經默許各處莊丁、護衛,出來幫咱們。這回,也只需要給主家打個招呼,表示咱給他們面子就行。回頭只要有人不小心把她幹掉,史家那幾個人,會主動幫咱解釋的。”
“還是老爺高瞻遠矚。”師爺適時奉承了一句,又拿出一個拜帖:“小的剛纔已經寫好了,老爺您看看吧。”
雖然都知道是走形式,但王宗文還是例行公事地打開,隨便掃了眼,就還給他:“行,就遞這個給他們吧。”
師爺趕緊接過,收回袖子裏。見王宗文靠在坐墊上,開始閉目養神,就不再言語了。
然而,片刻後,他就感到車子慢了下來。前面還傳來家丁的呵斥聲和旁人的辯解聲。
“怎麼回事?”王宗文立刻警惕起來,坐直了身。
師爺再次探出頭。前面的道路上,不知何時簇擁了一羣人。這些人都穿着黑色的外袍,女人還裹着黑頭巾。人羣中間,一口棺材被放在地上。爲首的一個大鬍子老者,正和領隊的家丁爭執。其他騎手都驅馬去幫忙,揮舞鞭子,把送葬者趕到路邊。
師爺縮回車裏,報告道:“有送葬的人家,把路堵住了。”
“晦氣。”王宗文皺起眉頭,罵了一句:“什麼人,半夜出殯啊?”
“我看像是波斯人。可能風俗不一樣吧。”師爺解釋道:“您放心,前頭已經去攆人了。叫他們趕緊把棺材擡一邊,讓開路,應該不會耽擱的。”
“波斯人送葬,還用棺材麼?”王宗文嘀咕道。
“呃,他們天方教,教派多得很,天知道是哪家的。”師爺也不懂這些,只好搪塞了一句,又探出頭,衝家丁喊道:“趕緊都轟走!別是有人故意搞壞。”
家丁們聽令,都拿起了武器,聚成一排衝了過去。送葬的人羣立刻驚叫着一鬨而散,連擡棺材的幾個力工都跑了。就剩下那位老者,退到了棺材旁,激動地指着棺材一陣比劃,用帶着口音的希臘語試圖辯解。
衆人懶得理他。反正路已經清空了,就準備離開。車伕也揮起鞭子,繼續向前。師爺正準備縮回頭,瞥見那個老者突然拍了兩下棺材,轉身跳到一旁。
“有詐!”師爺立刻喊道。
但他的反應還是慢了半拍。就在老人拍棺材的一瞬間,那裏突然炸響一聲轟鳴。火光中,一簇彈丸從棺材頭部噴射而出,把前排的家丁擊倒了一地。
街道兩邊的樓頂上,也立刻出現了十幾道身影,對着馬車前後沒有穿甲的僕役一通攢射。車伕連中兩箭,撲倒在車前。師爺還沒縮回頭,腦袋上也中了一箭,橫掛在窗口。
車廂裏,王宗文立刻抓起頭盔,扣在腦袋上,大喊道:“快撤!”
一個家丁抓着盾牌,策馬跑過來。敲了下車廂,喊道:“老爺,這邊!”王宗文立刻把師爺的屍體推出去,一腳踹開門,竄出車廂。房頂上,又有人朝他連射兩箭,一箭被家丁的盾牌擋住,一箭射在後背上。然而,箭矢只是刺破了外袍,就被衣服下的鎧甲擋住,滑落下來。
另一名皮甲家丁跳下自己的馬,推着他倉皇地爬了上去,猛地一拍馬屁股。騎馬的家丁也一手用盾護着王宗文頭上,一手挽住了繮繩,猛地一夾胯下坐騎。
下馬的家丁跟着跑了幾步,用身體做掩護,擋住側後方射向奔馬的箭,等他們跑遠了才返回。騎馬家丁則牽着王宗文的馬,幾步就疾馳起來。其他幾個跟在後面的家丁,也立刻轉身,簇擁着他們逃走了。
之前那羣送葬人,也紛紛抽出武器,從四面圍過來。他們拿着套索和抓鉤,拽下好幾個人。但家丁們也很快反應過來,仗着甲堅兵利,就算掉下馬,也很快聚集起來,和這些刺客打的有來有回。
然而,街道路口,又駛來一輛馬車,橫在路中,一下把路面堵住了大半。車上,跳下了幾個穿着歐洲鎧甲的壯漢,二話不說就拿着長劍、大斧,殺了過來。
衝在最前的家丁揮劍砍去,然而領頭的壯漢只略微轉身讓過劍鋒,雙手抓着幾近一人高的大劍,大吼揮下,竟一劍斬斷馬首,砍在家丁腰上,把他掃飛出去。
無頭馬屍體轟然倒地,壯漢自己也被頂得倒飛了好幾步,撞在馬車上。但旁邊幾人一點也沒停,高喊着“法蘭西萬歲!”,撲向剩餘的幾個家丁。
這幾人力大驚人,招式、運氣都蠻勇無比。雖然招數樸實,但也精準直接,讓家丁們壓力頗大。眼見無法迅速解決,他們喊着“老爺先回府”,紛紛向前擠去。只有那個牽着馬的家丁,立刻帶着王宗文,從缺口先跑了。
這裏離出發的府邸不遠,兩人很快就回到了宅院前。這裏的客人甚至都還沒散盡,見他倆這麼倉皇地跑回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府邸的護衛、王宗文的貼身僕人,都紛紛涌上來,接他下馬。王宗文本人也已經回過神來,立刻喊來護衛隊長。
“刺客還在那邊跟王七他們交戰呢!”他伸手一指:“快去把他們都拿下!”
隊長立刻喏了一聲,叫手下趕緊跟着自己去支援,邊喊邊快步跑開。而幾個男女僕人,則接過了照看王仲文的工作,擁着他一陣噓問,朝大門走去。沒走的客人也紛紛跟上,準備藉機再套一番近乎。
衆人總算安心了些,但街角,突然又響起砰地一聲槍響。正在召集手下的護衛隊長應聲倒地,其他人立刻亂了陣腳。護衛們四處亂跑,尋找敵人,很快發現對面巷口有個裹着紗巾的女子一閃而去,立刻也追了上去。
而其他僕從、客人,則在驚慌中,亂哄哄地衝進院子,然後趕緊關上大門,開始準備防守,唯恐又有什麼人突然殺出來,只有這高大厚實的院牆,能勉強給人些安慰。
王宗文的希臘情婦,穿着一身華貴的綢緞衣服,也慌忙從內廳走出來,把他迎了回去。見老爺安全回屋,衆人才算鬆了口氣。
漸漸地,街道上平靜了下來。過了一刻多鍾,出去抓賊人的家丁,也派了幾個人,回來報信。
他們準備去找王宗文報告,但府裏的管家卻把他們攔了下來。
“老爺剛剛受了驚嚇,還沒緩過神呢。你們唐突進去,讓他發火了,我也得跟着倒黴。”他不悅地說:“要不這樣吧。你們先說下,有沒有什麼發現。要是有好消息,倒是可以趕緊向老爺報告一聲,好讓他恢復些。”
家丁們則回答說,其實也沒有太多波折。那些波斯賊人雖然射術還行,放箭很快,但那些弓對於甲士沒什麼殺傷力。老爺走了之後,賊人也沒了心思,四散逃走了。到最後,他們的折損,基本都是有人突然開炮造成的。後面的交戰中,死的都是僕役,反而沒什麼家丁的傷亡。
那些不知道哪裏來的、自稱法國人的傢伙,也很快撤走了。他們有人接應,而那邊的家丁數量太少,就沒敢去追。這一處同樣只有一人受了傷,也沒有戰死的。
總之,雖然驚險無比,但其實損失還可以接受。可惜的是,師爺還是沒救回來,也沒有抓住敵人的活口。
“那物證呢?”管家又問。
“物證……我們倒是控制了第一次襲擊的現場,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在那邊看着。”一個家丁回答:“賊人準備了一門火炮,藏在特製的棺材裏。那個棺材的前面和上面就是紙板,中間是個架子,後面還藏了個人。可能是外面人發信號,裏頭這個人就點火。真是不要命了……”
“這悍賊敢襲擊老爺,本來就是不要命。”管家打斷了他:“不過炮可不是那麼好獲得的,這炮的形制和來歷,能看出來麼?”
“呃……”幾個家丁面面相覷:“倒是有銘文,寫了所屬,不過應該不可信吧……”
“是誰家主導的?”管家倒是立刻抓住了重點:“要是我國的炮,肯定是有銘文的。就算處理過,也能看到刮刻的痕跡才對。”
“沒刮刻過,銘文很清晰。”一個家丁小心翼翼地說:“是咱們自家的炮。”
“什麼?!”管家一時愕然:“法國人,這還王家……這都不沾邊啊。”
然而沒人能回答他的疑問,因爲家丁們顯然也不清楚。衆人愁眉苦臉地又尋思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是王家其他人要陷害老爺,還是賊人早有準備,連武器都仿冒好了。
他們也擔心被遷怒,沒想好要不要趁這個時候去說,更別提誰去提醒老爺,還要集結各路家丁的事情了。
這時,那個希臘情婦端着一罐粥,帶着兩位侍女,從廳堂前走過。管家趕緊上前,攔住了她。
“佐伊夫人,佐伊夫人。”他拱拱手:“麻煩您去瞅瞅,看看老爺心情還好麼。我們……”
他指了指身後的家丁,情婦自然也明白了意思。
“老爺最喜歡喝這粥,喝完之後每次心情都會不錯。我給你打招呼,伱們再進來。”她叮囑道。
幾人連忙賠笑點頭。情婦把罐子拎在手裏,施施然走向內廳。到了門口,她推了下,門卻紋絲不動。
情婦沒想太多,用上些力氣,又猛地一推,一具屍體砰地倒在地上。
情婦尖叫起來,手中的瓷罐掉落,碎了一地。管家和家丁們也顧不上老爺會不會發火,連忙衝了過去。
內廳的門口,倒着一具男屍。衆人立刻認出他是王宗文的貼身男僕,只是他的脖子已經被割斷,血流了一地。只是因爲門檻阻攔,才沒有流出來。他表情裏,還是迷惑和詫異的神色,看起來沒有反抗,就被殺死了。
廳中央,還有個男僕臉朝下趴在地上。他腰側和後心,各被刺了一刀,血液從傷口深處流出,把周圍的衣服和身下的地面染紅了一片,卻沒有甩濺出多遠,明顯也是還沒反抗就被殺死了。
而廳堂靠牆的地方,桌邊的主座上,還靠着一具無頭屍體。血液從割斷的脖頸滴下,在桌面上、地板上,都匯成了血泊。頭顱已經不知去向,只能從衣服看出,這就是王宗文了。
屍體背後,粉刷得潔白的牆上,濺了一片細密的血點。在那裏,用血畫着一隻鷹。
管家衝上前,碰了碰屍體,發現已經有些涼了。而旁邊的窗口,打開了一半,顯然,兇手早已經逃之夭夭。
管家發出了比情婦還淒厲的尖叫聲,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