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郭康的評價,脫歡倒是沒什麼意外。
“我這邊大家的水平,你也知道。”他攤攤手,說道:“這麼多人,就沒一個是……呃,文學賢良之臣。能寫這些,已經費了我們很多力氣了。”
“現在憑我們自己,只能做這麼多了。你也別擔心,不是都讓你來辦。”他又補充道:“我還喊了好幾個幫手呢。”
眼見脫歡已經躺平,郭康只能點點頭,表示理解。
他又回頭,看了眼僅有的一行字。
從這上面的用詞看,脫歡等人倒是確實斟酌過。
大秦大羅馬兀魯思這個名字,是最近幾年才開始用的正式稱呼。郭康覺得,應該是模仿元朝的稱呼。
兀魯思這個詞,屬於草原特色名詞。大致來說,兼有部衆和國土的雙重含義。
草原上地廣人稀,人羣也經常移動,所以單純看“領地”是沒有太大意義的。而一個兀魯思,可以簡單理解爲一羣部衆和他們佔據的各處草場,這就構成了一個分封的單位。
蒙古政權剛建立的時候,名字叫“也客蒙古兀魯思”。直接翻譯過來,其實很……拙樸,就是“很大的,蒙古的地盤”的意思。
後來忽必烈自稱皇帝,把“大元”作爲國號。在給其他汗國的文件中,元朝的全名就被寫成“大元大蒙古兀魯思”。元朝官方的說法裏,大元就是蒙古,蒙古就是大元,這倆是一個意思。有些文獻裏乾脆直接寫成“被稱爲‘大元’的大蒙古兀魯思”。
至於爲什麼意思都一樣,還要都放進去……大概是重要的事情要重複一遍吧。
當然,以上都是元朝自己的說法。其他各個汗國,到底是否把大元政權當成蒙古,就不太好說,得看具體時間和情況來定了。
而對於現在的紫帳汗國,這種寫法倒是可以借用。“大秦”是古代中原人對羅馬的稱呼,“羅馬”則是當地語言,但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這倆疊起來,就是“被稱爲‘大秦’的羅馬國”,應該可以更方便理解,也正式多了。
擺賽汗就比較好理解。紫帳汗國的皇帝,正式稱號是個希臘語的頭銜,叫“巴塞琉斯”。早在紫帳還在保加利亞經營,還是個普通勢力的時候,大家就知道這個名字了。爲了省事兒,一般都用口語直接叫“擺賽汗”。時間長了,也約定俗成,成了羅馬皇帝的專用汗號了。
而後半句,是對明朝的稱呼。
明朝的叫法其實特別多,光在蒙古系的各個汗國裏,就有一大堆名字。最流行的,就是直接用國號,叫“大明兀魯思”。或者,加上表示族羣的前綴,叫“契丹大明國”。
明朝與藩屬和羈縻衛所的往來文書裏,則經常被稱爲“朵脫剌都-兀魯思”或者“朵脫剌都-合扎的”。直譯過來,就是“內地”。
而對外的文書裏,明朝官方最喜歡的譯名,就是這個“敦塔兀魯思”,意思是“中央之國”。這屬於官方指定名稱,算是最正規的蒙古語稱呼了。用這個名字,確實能讓明朝人更高興些。
至於最後的“朱天平合罕”,則是現在的明朝皇帝。
郭康自己也是聽其他人說,才驚訝地發現,這個世界,明太祖朱元璋的長子朱標,並沒有早早病逝,而是正常即位,年號“天平”。
郭康那時就意識到,世界的變化,可能不止義父有“內力”那麼簡單。
“合罕”,是汗之上的尊稱。普通的汗是國王的話,合罕就是皇帝了。在元朝,這個詞就直接翻譯成皇帝。“朱天平合罕”的稱呼,也是習慣性的用法。
總之,目前的好消息是,這短短一句裏,需要特別注意的、雙方在意的用辭,脫歡等人基本都考慮到了,顯然是經過了認真的查證推敲。
而壞消息是,脫歡團隊推敲到現在,就寫出來這一句話……
當然,這也確實是沒辦法。如脫歡自己所言,他的手下確實不是這塊料。
爲了維持平衡,同時也拉攏各地的貴族,他周圍的侍從近臣,幾乎都是保加利亞和塞爾維亞人。
而究其原因,其實就是因爲宮廷裏的希臘女人太強勢了。
爲了爭取更多的支持,和當地人聯姻是很常見的選項。而從紫帳南下開始,歷代大汗的嫡妻幾乎都是希臘人,只有脫歡的曾祖父,紫帳雄主巴西爾·也裏哥·孛兒只斤努斯算是個例外。
來自當年東羅馬大族的女兒們,世代把持內廷。汗廷統治範圍也不小,但那些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和羅斯諸國來的公主、貴婦,根本鬥不過這幫心眼賊多的希臘老孃們。連大汗和柱國們,都經常被折騰的夠嗆。
早期的汗廷還是多妻制,這種跡象就已經非常明顯。到後來,隨着汗國越來越羅馬,一夫一妻成爲了主流,希臘貴婦的優勢已經無法逆轉。
汗國需要希臘人的支持,但又不能讓這些人徹底控制宮廷,所以,作爲應對,歷代大汗都要從小給繼承人們培養班底,讓他們和其他各族的人才趁早混熟,免得被母親和舅家操縱。其中,就包括和郭康等人早早結爲安答,也包括選拔這些塞爾維亞小跟班。
但是,這些人打打仗還行,讓他們去折騰與明朝的外交,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而問題是,和明朝的關係,對汗廷來說又很重要。他們早晚,都得承擔起這份工作,躲不掉的。
商業,對汗國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君士坦丁堡之所以富庶,就因爲她卡在黑海出海口,各個方向來的物資,都得在這裏中轉、匯聚。而商路一旦被別人壟斷、轉移,這裏很快就會遭受巨大的損失,甚至成爲只入不出的無底洞,反過來吞噬帝國的經濟。
金帳汗國,當年就有過正面例子。
月即別汗統治的時期,汗國國勢極盛,從元朝到保加利亞,都是大汗的領地。汗廷投入巨資,修建和維護道路、驛站,並且在沿途配置重兵。
商隊甚至不需要攜帶糧食、草料和僱傭嚮導,因爲只要給錢,沿途的驛站和定居點會提供一切所需的物資。也不用擔心打劫,因爲沿途的部落全都被大汗揍服了。
這使得貿易極爲順暢。從元大都出發,加上裝卸貨物和沿途水陸轉運的時間,也只需要270天就能到達歐洲。
而這些投資,也帶來了巨大的回報。
金帳汗國維持的這條草原通道,因爲更近、更方便,一度取代了途徑中亞和波斯的古代絲綢之路。來自東方的商品源源不斷地流入汗國首都別兒哥薩萊,再轉到歐洲和西亞各地。
這些商品爲汗國帶來了之前難以想象的財富。阿拉伯旅行家們記錄說,這座草原上的城市,繁華程度已經超越了波斯和兩河各城。連帶着整個羅斯地區,都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富饒時代——在這之後,大概也很久不會再有了。
這些商品裏,絲綢最早著名。但如果看交易量,最大的應該是瓷器和鐵器。尤其是海上貿易,鐵器是重量佔比最大的。
而不管海上還是陸上,鐵器出口的最主要類型,就是一口口大鐵鍋。所謂海上絲綢之路,其實叫鐵鍋之路都可以。
可以說,鐵鍋,就是汗國的命脈。
這一點,從很多地方都能看出來。比如元朝末代的順帝,名字叫妥懽帖睦爾,意思就是“鐵鍋”。
皇帝都直接叫鐵鍋了,可見這東西多麼重要。
連脫歡本人,這個名字,實際上也是“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