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起行前夜

    次日夜晚。

    西坪城區的祝府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地產司副司長祝立羣宴請郡內名流，向整個昌武郡莊嚴宣告，他已成爲靈魄境強者！

    如今郡城之中，總共只有二十多位靈魄境修士，每一人都可稱得上名鎮一方。一旦成就，壽至二百，便與凡俗再不相同。唯有靈魄境之間，才有資格平等相交！

    ……至少，祝立羣是這麼想的。

    宴會廳中裝飾華麗，懸燈明淨。主廳內僅設置一張圓桌，祝立羣端坐主位，向同桌九位靈魄境舉杯邀飲。一時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感謝各位賞臉光臨。尤其是郡丞大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到來，祝某感激不盡！”

    祝立羣的這句話，本是準備說給郡守牧千風與准將夏空塵的。

    可惜那兩人並未到場，只有郡丞姜修心來了。他的靈魄慶典無形中落了一個檔次，卻也只能裝作一切正常。

    “無妨。”

    姜修心微笑道：“祝家當年仍在玄楓城發展之時，與我們姜家就是世交。我與你父親交情匪淺，如今祝家有復興之象，我也樂見其成。”

    話雖如此，在場衆靈魄境卻無一不知，祝家在昌武郡世家中依然墊底。

    徐家僅有一位靈魄境不假，但千萬靈幣的資產擺在那裏，更有上至星聖城高官的人脈，絕非祝家所能比擬！

    玄真司司長葛臨舟，捋須開口道：

    “祝家年輕一輩有祝俊文與祝卿雲兩位傑出後輩，當真令老朽羨慕得很啊。尤其祝卿雲，以凝元境修爲參與襲殺靈魄境之戰，如此優秀的實戰能力，堪比當年莫平安了！”

    民政司司長齊晟，鬢髮微白、中年外貌的滄桑男人，忽然看了商稅司司長遊正陽一眼，淡淡道：

    “不過，對付連德彰的主力依舊是你家星歌，不是嗎？”

    “星歌這孩子……”

    遊正陽嘴角剛剛露出笑意，卻忽然住了口。

    他與齊晟是好友，以往他們在酒桌上提起遊星歌，總會加上“這孩子”的後綴以示親切。

    然而在外人面前，已經不適合再使用這種稱謂了。

    齊晟繼續道：“據說鄰郡的鵝縣縣令即將高升，正七品縣令一職將有空缺，你女兒有興趣爭一爭麼？”

    遊正陽頓時失笑：“她能當縣令嗎？當不了。沒這能力知道吧？”

    葛臨舟奇道：“小遊不是空明學院的高材生嗎？”

    “文學系畢業的，您老以爲呢？”

    遊正陽攤了攤手：“如果在昌武郡內倒也罷了，遊家、還有夏將軍都能照拂一二。真要去了外地，她什麼也不懂，怕是會被當地豪強當猴耍。”

    “不至於。”

    姜修心搖了搖玉骨摺扇，含笑道：“我見過小遊司長幾次，早知她必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成就當在莫平安之上！”

    這其實是廢話，畢竟……莫平安已經沒有進步空間了。

    誰都知道郡丞所說的只是場面話，遊正陽依舊滿面春風，舉杯相敬。

    “姜郡丞，借您吉言！”

    酒桌之上氣氛融洽，主人祝立羣眼底卻隱約浮現不滿——這裏是我的靈魄慶典，你們爲何在談論遊星歌？

    略一沉吟，祝立羣忽然開口道：“遊司長，你女兒晉升靈魄境，至今已有多日，爲何遲遲不曾設宴慶賀？”

    這句話既是爲了側面強調今夜宴席的主題，也是爲了暗中提醒對方。

    倘若不辦慶典，不在衆靈魄境面前展露修爲，便沒有資格與在座衆人平起平坐！

    遊正陽遲疑道：“呃，這個……按星歌的想法，大概是不打算辦了。”

    “爲什麼？”衆人紛紛問道。

    “因爲她問過夏將軍，是否願意參加她的靈魄慶典。”

    遊正陽嘆了口氣：“夏將軍表示，區區靈魄境就沾沾自喜的話，他都不好意思跟人說認識她。”

    區區……靈魄境？

    衆靈魄齊聚的酒桌上，一時陷入寂靜。

    祝立羣放在桌下的雙拳緊握，微微顫抖，幾乎壓制不住心中怒火。卻沒想到，在座衆人修爲最高的葛臨舟捋須點頭，當即開口道：

    “夏將軍此言甚是！”

    姜修心同樣輕聲嘆息：“我在一郡之中庸碌了太久，竟忘了真正天驕的風姿。”

    齊晟神情落寞：“不入遊神，終歸凡塵啊……”

    莫雲天心有慼慼：“縱然靈魄境大圓滿，與夏將軍所在的層次依舊相差甚遠。”

    祝立羣面色緊繃，心裏已經有了擡手掀翻桌子、砸爛靈魄慶典的衝動！

    苦苦修行五十年，如履薄冰地經營人脈。排擠兄弟、逼走侄女，費盡千辛萬苦爭奪機會，才終於攀上這個夢寐以求的境界……

    突然間就不值錢了？！

    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令他腦子裏一片混沌，一時難以組織語言開口。父親祝承德偏偏閉關不見外客，座中無人能夠爲他說話。

    這時，姜修心忽然問道：

    “遊司長，你女兒今夜爲何不在？立羣應該也給她送了請帖吧？”

    遊正陽道：“她沒接。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到人影，大概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吧。”

    話雖如此，在座衆人早已心領神會——

    此刻祝府之中，除主廳十位靈魄境之外，兩處寬敞側廳中另有上百位知名人物，在郡內各界頗有實力。這次靈魄慶典的來客，已堪稱是一郡精華所在。

    那麼，還有什麼事情能比今夜聚會更加重要？

    自然是爲了去見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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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遊星歌卻仍在城中，與祝府僅僅相隔兩條街的距離。

    “慢慢吃，不許搶……”

    “喂，伱！我說的就是你！一口肉要配一口菜，我講了多少次了？”

    一家不大的餐館內，幾乎被一羣小孩子給包了場。幾盞油燈照亮他們面黃肌瘦的臉龐，吃起東西狼吞虎嚥。彷彿餓了很久，頭髮和衣服卻出乎意料的很乾淨。

    黑裙少女背着手在七張桌子間走來走去，板着臉教訓那些不規矩的孩子。一路積攢下來的威嚴，令他們不敢頂嘴，呼嚕呼嚕地吃着桌上熱騰騰的食物。

    今天的孤兒院翻修工程，排到了西坪城區。遊星歌第二次帶孩子們出門，過程顯然比昨天要順利得多了。

    這當然不是因爲西坪城區的孤兒更聽話，而是因爲她終於摸索出了管理他們的技巧。只對乖小孩親切，對壞孩子直接開罵，甚至用法力舉到天上嚇唬一番。

    此時此刻，看着餐館裏這些老實的小家夥，遊星歌頗有一種管理學登堂入室的自豪感。

    如果是現在的她，即便一縣之長，也未必不能勝任……

    當然，她暫時沒有當縣令的想法。

    既然夏空塵要進空明學院，她就去星聖城找份正七品的職位好了。

    從昌武郡調任洲府並不容易，幸好遊星歌有個擔任文教部副部長的叔祖，他老人家想必會有辦法的。

    但在前往星聖城之前，她決定跟隨翻修工程隊的腳步，爲各城區的孤兒們稍微做些事情。

    其實工程隊的施工時間和昨天一樣，早在午後就完成了任務。她也本該帶孩子們去吃午飯，而不是等到現在。

    然而她今天早上聽說，餘饒城區孤兒院裏有些孩子生病了。大概是昨天洗完澡後，回來的路上吹了風，受了涼。

    這豈不是成了遊星歌的責任嗎？她連忙跑前跑後，請了兩個凝元境醫師駐紮院內。還好不久前，她得了某個好心老頭捨身贊助，兜裏暫時不缺錢。

    今天下午帶西坪城區的孤兒去澡堂時，她給服務員加了賞錢，要求確保每個男孩洗乾淨、擦乾淨。她自己負責女孩們，以免第二天又出意外。

    “……姐姐，我們桌上的吃完了，可以再加一些嗎？”

    遊星歌右手邊的一桌上，有個男孩舉手問道。這桌的其餘三個孩子在舔盤子，瞧着她的眼神中都帶着渴望。

    “很可惜，不行哦。吃得太多會把胃……會把肚子撐壞的。”

    遊星歌掃了一眼孩子們腹部微微隆起的輪廓，搖頭拒絕。

    “噢……”孩子們垂頭喪氣。

    “吃完就起來走走吧，別亂跑。待會我把你們送回去。”遊星歌說。

    “姐姐，以後你還會來看我們嗎？”

    “……也許吧。”

    遊星歌暗自嘆息，不忍心直接否認。

    她只是他們人生中的過客，給不出什麼承諾。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她雖然起點更高，距離自己的願望卻更加遙遠。

    “姐姐，以後我們能去看你嗎？”有孩子忽然問道。

    “可以哦。”遊星歌嫣然一笑。

    隨後，她緩步走到餐館門口。

    正是晚飯時間，這條小吃街上人潮涌動，一盞盞紅燈籠排列至視線盡頭。灰白炊煙從沿街餐館酒肆的屋頂騰起，在深邃夜空飄散無蹤。

    喧鬧的長街邊，遊星歌仰頭眺望渺茫星辰。

    她忽然擡手，五指張開，又緩緩握拳，彷彿要將命運抓在手心。

    據夏空塵說，這一兩天就將前往星羅島。路途遙遠，短時間內顯然不會回來。

    “那麼，星聖城再見吧。”

    遊星歌輕聲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