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歸家

    西坪城區，祝府。

    祝卿雲回家後，第一時間前往了家主祝承德的居所。

    夜色昏沉，白髮老者一身灰袍，正在院中默默綴飲清茶。見孫女到來，他眉間的皺紋頓時舒展開來，起身相迎，迫切問道：

    “怎麼樣？夏將軍是什麼態度？”

    祝卿雲道：“我帶回了兩個消息……”

    祝承德急不可耐：“先說好消息！”

    “……兩個都是壞消息。”

    “你說什麼？！”

    祝承德臉色大變，雙目圓睜，衣袖無風自鼓，散發出靈魄境強者的駭人威勢。

    祝卿雲卻像是毫無察覺，取出祝承德先前交給她的靈茶禮盒，走到院中石桌邊放下，同時說道：

    “夏將軍拒絕了祝家的禮物，也拒絕了我。這是第一個壞消息。”

    祝承德失望之餘，面色更加詫異：“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有什麼更壞的消息嗎？！”

    “對您來說，是的。”

    祝卿雲轉過身，望着祝承德道：

    “我詢問夏將軍，您是否有機會衝擊遊神境。他的答覆是……您的舊傷折損壽命，導致您現在的狀態幾乎與一百五十歲的老者無異。強行衝擊遊神，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胡說八道！”

    祝承德勃然大怒：“夏空塵只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他又懂得些什麼？”

    祝卿雲點了點頭道：“大概吧。也許他推測有誤，您依舊有着一兩成的遊神希望。所以，您準備好了嗎？”

    祝承德一愣：“準備？準備什麼？”

    祝卿雲溫柔一笑：“如您先前所說，投身混沌戰場呀？”

    祝承德連忙擡手道：“不，卿雲，你等一下……”

    但祝卿雲並未住口，繼續說道：

    “如果您確實做好了前往混沌戰場的準備，我就去求夏將軍寫封介紹信給您。憑夏將軍在那邊的人脈，想必能得到些照顧，生存率高上一成半成的。”

    “不不，說不定還有其它辦法……”

    “沒有了，爺爺。”

    祝卿雲眸間流露出些許哀傷，幽幽道：

    “其實夏將軍也不像您想象的那樣富裕，您看，他連靈茶都捨不得買呢。即便有些積蓄，也只會用在自己和莫晴小姐身上，不可能送給外人的。”

    祝承德顫抖着放下了右手：“這，這……”

    看着爺爺這番模樣，善良的祝卿雲似乎也有些不忍，深吸口氣，輕聲問道：

    “怎麼樣，爺爺，您決定去混沌戰場了嗎？”

    “我，我……”

    祝承德一身威勢早已消散無蹤，步伐僵硬地走到石凳旁邊。頹然坐下，長嘆一聲：

    “我……再考慮考慮吧。”

    祝卿雲真誠地鞠了一躬：“如果您有了決斷，請立即通知我。卿雲時刻準備爲家族效力。”

    隨後，她向失魂落魄的祝承德告辭離去。

    穿過靈石燈具照耀的走廊，途經優雅精緻的水榭樓臺，終於回到自己幽暗無光的小屋。

    早在幾年前，祝卿雲就不再擁有侍女。此時也沒有亮燈的打算，享受着獨自一人的黑暗空間。她直接穿着官服倒在牀上，抓起枕頭，捂住腦袋。

    不過，再厚實的棉布枕頭，也擋不住壓抑多年的暢快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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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陌城區，遊府。

    遊星歌在府內風風火火一路直行，見父親的書房亮着燈，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推門進去。

    “星歌你幹什麼呢！不知道敲門嗎？”

    坐在書桌後的遊正陽擡頭怒斥一聲，慌慌張張地把一本書冊塞進桌下。書冊封皮是棕色的，遊星歌似乎在哪裏見過。

    當然，現在的她並不在意這種小事。徑直走進書房，來到書桌前，對父親伸手道：

    “老爹，今晚修煉室借我用用，再給我五十個靈晶。”

    “五千靈幣？你當我是鑄幣廠嗎？”

    遊正陽一臉錯愕，緊接着又意識到了什麼：“等等，靈晶加上我的修煉室，難道你想……”

    “是的。”

    遊星歌微笑道：“我將成就靈魄境。”

    遊正陽拍了拍書桌，慍怒道：

    “你開什麼玩笑？想衝擊靈魄境的話，至少提前一個月，我幫伱在家族例會上提案。有我和你爺爺支持，應該能給你安排二十萬靈幣左右的預算……”

    “不用。”

    遊星歌直接搖頭：“只需要足夠上品聚靈陣消耗的靈晶就好。”

    遊正陽真不知道這逆女今晚又發什麼瘋，氣得他猛抓自己的頭髮，大聲道：

    “那樣太危險了！沒有天材地寶輔助的話，就算是現在的你，成功率也不到五成！”

    “是十成哦。”遊星歌保持微笑。

    女兒態度如此篤定，反而令遊正陽有些動搖了。他猜測了一下女兒今晚的動向，試探着問道：

    “夏將軍是這麼說的？”

    “那倒沒有。”

    遊星歌伸出一根指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說的。”

    遊正陽一臉吃了蒼蠅般的表情，想要發怒，最終又變成了無可奈何。他揮了揮手道：

    “星歌，別任性了。這事我明天會和你爺爺商量一下，你回去安心等着就是。”

    遊星歌歪了歪腦袋：“所以不給我靈晶嗎？”

    遊正陽板着臉：“不給！”

    遊星歌聳聳肩，掉頭就走，小聲嘟囔着：“那我就只好用自己的中品聚靈陣湊合一下了，應該也能行的……”

    “你嫌命長嗎？！”

    遊正陽大怒，當即擡起右臂，法力化爲大手洶涌而出，將正要出門的女兒抓了回來。勁風鼓盪書房，書頁漫天飛舞。

    在無形之手控制下，遊星歌略微懸空，彷彿提線木偶般轉過了身，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遊正陽更加生氣，惡狠狠道：

    “星歌，如果今晚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只能讓你媽來跟你‘好好談談’了！”

    “你先把我放下來再說。”遊星歌道。

    遊正陽嘖了一聲，收了手，看着女兒在如飛雪般的書頁間輕盈落地。只見她揉了揉肩膀，隨口問道：

    “老爹，你知道兩年之前，我爲什麼要衝擊靈魄境嗎？”

    遊正陽皺眉道：“難道不是因爲被莫平安搶了先，你不甘願？”

    “確實也有這個因素。但真正的原因，我從來沒有說過。”

    先前飛散的最後一張書頁終於飄落地面，遊星歌緩緩擡眼，望向書桌後面的藍髮男子：

    “衝擊靈魄境時，家族確實有能力給予我支持。但在多年之後，當我準備突破遊神之時，家族所能提供的幫助微乎其微。”

    遊正陽眉頭皺成川字，沉聲道：“將來的事情，與你現在是否接受幫助沒有關係……”

    “有關係的。”

    遊星歌冷冷道：

    “依賴天材地寶而成就的靈魄境，如何有勇氣面對突破遊神的天塹？”

    遊正陽一時失神。

    這個瞬間，他面前那個側着身子、冷眼望來的少女，竟像是在多年之前就曾見過……

    不，不是好像。他確實見過那個尚未認清現實的小家夥。不曾遭受挫折，自然無畏無懼。

    然而多年過去，遊星歌早已受過生活毒打，親眼見過諸多天賦卓絕的天之驕子，爲何她還能如此自信？

    “無論如何，族人衝擊靈魄境，在昌武郡各大世家都是頭等大事。”

    遊正陽咬了咬牙道：“必須在上品聚靈陣內，藉助各類寶物，將肉身、法力、神魂均調整到最佳狀態，再嘗試觸碰那福至心靈的一線契機。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你說的對。”

    遊星歌淡淡道：“但我如今修爲圓滿，神魂圓滿，心境圓滿，又何須外物相助？”

    遊正陽不說話了。

    他忽然明白，女兒並沒有在開玩笑。

    結識夏空塵之後的這幾天，她身上似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遊正陽不知道這是福是禍，只是看着女兒這一刻的眼神，他終於意識到……

    “看來，我阻止不了你。”

    “當然。”遊星歌微笑點頭。

    遊正陽忽然閉上眼，雙手放在腦後，往椅背上一靠，長嘆道：

    “星歌啊，兩年前你突破失敗的時候，其實……我心裏的喜悅多過悲傷。”

    “爲什麼？”遊星歌不解。

    “因爲那樣的話，你就不必再揹負突破遊神的希望與責任了。”

    “你怕我衝擊遊神時，失敗而死？”

    遊正陽依然閉着眼，依然仰着頭，彷彿思緒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緩緩說道：

    “衆所周知，星耀榜通常有着近百人。即便排名末尾者，也有兩成的突破成功率。遊神壽至五百，整個東宿星洲卻僅有寥寥百餘位大能。你可知爲何？”

    遊星歌搖頭。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天驕們三十歲時退出星耀榜，卻要等到百歲左右再衝擊遊神。其間長達七十年，足夠發生太多事情了。”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受了重傷，道途斷絕；有些人家族師門衰弱，資源不足；有些人修至靈魄境圓滿，卻因爲各種原因放棄了最後一搏。”

    “真正向着遊神境踏出最後一步的那些人中，卻仍有一大半黯然身隕。星耀榜天驕光芒萬丈，但真正成就遊神者，每代都僅有寥寥數人！”

    “現在。”

    遊正陽猛然直起身，睜眼望向女兒，厲聲喝問：

    “你依然堅信自己能夠觸及遊神嗎？！”

    “是的。”

    遊星歌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語聲平靜，目光澄澈：

    “我將遊神，我將歸墟，我將飛昇，我將不朽。”

    ……我將追上夏空塵。

    遊正陽沉吟良久。

    遊星歌就在書桌前靜靜等待着。直到父親終於深吸口氣，展顏一笑道：

    “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那就去吧。”

    “三十年前，你出生的那一夜，繁星滿天。我在星空下思考了很久，到曙光初露時，才定下了你如今的名字。”

    “你知道的，老爹我年輕的時候，也喜歡看些閒書……”

    遊星歌頓時笑道：“現在也沒少看不是嗎？比如你剛纔……哎喲。”

    遊正陽隔空彈了一下女兒的腦殼，繼續道：

    “願你有朝一日，縱情高歌於羣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