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頌我真名

    長街一角，風衣青年柯玄用法術強化自身聽力目力，將遠處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莫雲天求見被拒、莫平安約戰的消息、牧千風到訪，每一次都令他深深震撼。隨後夏空塵與李香音的交談，更是讓柯玄有了一種事態超出預想的錯覺——

    夏空塵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病態了？

    或許在混沌戰場的那三年經歷，已經扭曲了夏空塵的心智，令他兇殘嗜血，以施暴爲樂。

    倘若李香音當真飛掠上去，夏空塵大概會一掌把她打下來，然後對筋斷骨折的小姑娘冷笑一聲：

    “你還真敢上來啊？”

    太兇殘了，太可怕了！

    柯玄額角緩緩淌下冷汗。夏空塵連出身玄楓城李家的李香音都敢毆打，像他這樣的小人物，豈不是稍稍不合心意就給弄死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林青石敲了敲他的肩膀，湊過來說道：

    “柯大哥你看，那些人好像不想上去，要不我們……”

    你找死啊！

    柯玄轉過頭，正要怒罵出聲，忽然靈機一動，改口道：

    “你……你先過去試試？”

    如果有危險，林青石先去面對；如果夏空塵表現出了顧念舊情的樣子，柯玄他們再跟過去自薦。

    正如柯玄所料，林青石根本沒意識到危險，只是稍有些爲難地說道：

    “我一個人過去，會不會被那些大人物趕走啊？”

    “夏將軍就在上面看着呢，誰敢動你？”

    “那……也行，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着，林青石抻了抻自己的短袖布衣，邁步踏出巷口，順着長街走去。

    林青石已經盡力放輕了腳步，但小樓前的衆修士耳聰目明，第一時間察覺了他的出現，一齊轉頭望來。再加上其餘巷口彙集而來的視線，令他彷彿成了世界的中心，一時手足無措。

    雙腿變得沉重，喉嚨開始發乾，雙臂再也無法自然擺動。於是，在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某一步邁出之後，林青石站在原地不動了。

    如以往一樣，他本能地低下了頭，想要落荒而逃。

    像趙樓主、李會長這等人物，林青石極少見到，更不敢直視她們的目光。

    彼此地位與形象上的巨大差距，令他下意識地心生膽怯。

    “那人是誰？爲什麼不過來了？”

    不遠處傳來李香音彷彿百靈鳥般悅耳的嗓音。林青石全身一顫，又聽見身後柯玄低聲罵道：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但恰恰是這一聲喝罵，給了林青石退縮的理由。他當即轉身，準備快步逃回那個令人心安的幽暗小巷……

    卻被人從身後按住了肩膀。

    “這可不行啊，石頭。三年來沒一點長進麼？”

    “夏……夏哥？”

    林青石連忙回頭，發現夏空塵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那張比三年前成熟許多的臉上，掛着與當年一樣的率性微笑。

    “啊，不對，夏將軍……”

    林青石意識到了自己上一刻的口誤，連忙改口，同時按照柯玄先前的囑咐，屈膝準備下跪。動作輕車熟路，沒有半點心理負擔。

    但他還是沒能跪下去。

    因爲夏空塵突然飛起一腳踢在林青石膝蓋上，踹得他“嗷”的一聲退了兩步。

    疼痛之餘，林青石一臉震驚地擡起頭來：

    “伱……您幹什麼？”

    “哼，我還想問你幹什麼呢！”

    夏空塵單手叉腰，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堅持要下跪的話，作爲老朋友，我只好把你雙腿打斷，以免壞了我們的感情。”

    林青石連忙搖頭：“我不敢了，您……”

    “您？”夏空塵挑了挑眉。

    林青石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你……依然把我當做朋友嗎？”

    夏空塵伸手握住了對方的粗糙手掌，哈哈大笑道：

    “你不曾負我，我亦不曾負你。彼此相交十餘年，事事無愧於心，如何不是朋友？”

    夏空塵說完漂亮話，忽然想起從前在孤兒院裏搶對方碗裏肉的光輝事蹟，眼神略微有些飄忽。

    好在林青石沒有提起這茬，稍顯滄桑的眼眶中隱隱閃爍淚光：

    “夏哥，謝謝你沒有忘記我……”

    夏空塵板起臉道：“這是你現在該說的話嗎？”

    林青石愣神片刻，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麼，用曬黑的健碩左臂擦了擦雙眼。雙目閃閃發亮，大聲道：

    “夏哥，你闊了，快請客！”

    “哈哈哈，好說好說。不過時間還早，等我先應付一下那邊的訪客再說。”

    眼看夏空塵準備轉身回去，僅十步之遙的巷口內，柯玄當即立斷縱身而出，躬身抱拳道：

    “夏將軍，請留步。在下是您的老相識……”

    “柯玄。”夏空塵平靜道。

    柯玄直起身子，如標槍般挺立，雙手保持抱拳的姿勢，肅然道：

    “夏將軍，聽聞您尚無親兵傍身，在下特來自薦！”

    小巷裏的張姓紋身青年也連忙竄了出來，在柯玄身旁站定，有樣學樣地抱拳一禮：

    “在下也一樣！”

    林青石後知後覺道：“還有我，其實也想當夏哥你的親兵。”

    夏空塵笑了笑：“石頭，你當真知道什麼是親兵嗎？”

    林青石茫然搖頭。

    “作爲將軍的親兵，當輕生重死、有進無退。拼死護衛將軍本人，忠實執行將軍的每一條命令，哪怕明知必死無疑——我問你，有這份覺悟嗎？”

    林青石繼續搖頭。

    柯玄卻果斷大聲道：“我有這份覺悟，我願……”

    “別插嘴。”

    夏空塵淡淡道，目光卻依舊看向林青石：

    “我給你兩個選擇——其一，隨我闖蕩世間、探索未知；其二，生活富足、一生安樂。”

    “我選第二個。”

    沒有任何意外，林青石深吸口氣，輕聲說道：“夏哥，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我終究是跟不上你的。”

    他與夏空塵同歲，卻直到年滿十二歲才終於離開孤兒院。不久後，他與夏空塵見證了一位孤兒院出身的大哥橫死街頭的慘狀，幾乎嚇破了膽，從此越發謹小慎微。

    後來，夏空塵半夜提刀去給大哥報了仇。林青石聽說這事時，臉上卻看不到大仇得報的快意，反而充滿了恐懼與擔憂。

    那一刻，夏空塵明白了，童年的夥伴不可能陪他走到最後。

    當然，或許也不會有人陪他走到最後。

    “夏將軍，在下願隨您闖蕩世間，爲您奮戰至死……”

    柯玄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夏空塵卻只覺得吵鬧，興致全無地揮了揮手：

    “你們剛纔在巷子裏說的所有話語，我都聽見了。”

    柯玄與張姓紋身青年呆若木雞。

    “我和你們沒什麼交情，也不需要什麼親兵。不想死的話，就在十息內離開我的視線。”

    夏空塵隨口說着，不再看他們二人一眼，伸手摟住了林青石的肩膀，帶着他往回走去。

    至於身後二人的呼吸聲如何粗重，腳步聲如何凌亂，夏空塵毫不在意。

    二層小樓前旁觀了這一切的衆人，都已經理解了兩人的老友關係，紛紛迎了過來。月星樓樓主趙朧星柔聲開口道：

    “夏將軍，您與這位石小哥的午宴，不如就由我們月星樓來安排……”

    “可以。不過他叫林青石，石頭是外號。”

    護道商團的李香音也微笑道：

    “林先生就像外號一樣忠厚老實呢。夏將軍，我看您與林先生的衣裳都比較樸實無華，我們商團正好新到一批法器級別的衣裝……”

    “這就不必了，我習慣這麼穿。”

    夏空塵先是擺了擺手，略一思索，又對李香音道：

    “我記得你剛纔說過，要給我一張護道商團的白金卡？”

    “正是！”

    李香音手中光華閃動，頓時多了一隻淺色木紋禮盒。正要遞給夏空塵時，卻見他指了指身邊的林青石：

    “幫他開一個年金賬戶，每年可提款一百靈幣，費用從我的白金卡中預支。”

    “一百靈幣？”

    林青石全身一震，臉色狂變，連忙推辭道：

    “這也太多了，我不敢收！”

    夏空塵無所謂地笑了笑道：“讓你收你就收着，廢話那麼多幹什麼。另外，以後如果遇到麻煩的話……”

    說到這裏，他不知爲何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林青石試探着問道：“遇到麻煩，可以報你的名字？”

    “不。”

    夏空塵搖了搖頭，認真道：

    “遇事，可頌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