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死生一念

    “老夏，你又在開玩笑了。”

    遊星歌無奈地搖了搖頭。

    夏空塵哈哈一笑，反問道：“那麼你呢？欲成仙否？”

    “我……”

    遊星歌略一猶豫，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成不了。”

    然而，她卻看到夏空塵眉頭微皺，似乎若有所思。

    遊星歌心中不由一跳——難道夏空塵對此有着不同意見？

    莫非她身上隱藏着連自己都未曾知曉的天賦、潛力，甚至玄之又玄的氣運？或許她才是這方天地的真正主角，過去平淡如水的三十年人生，即將厚積薄發，鳳鳴於九天之上！

    就在遊星歌心懷希望之際，夏空塵神色凝重，緩緩開口：

    “我也覺得你不行。”

    “……”

    遊星歌沉默片刻，幽幽道：“有必要思考這麼久嗎？”

    “畢竟是你的人生大事，嚴謹點比較好。”

    “那還真是謝謝了啊！”

    遊星歌重重嘆了口氣，仰頭望天。晦暗的天穹之上雲霧沉浮，星月明暗交替，不知下一刻會變成何種模樣。

    “你知道你爲什麼不行嗎？”夏空塵忽然道。

    遊星歌收回目光，黯然道：“資源、天賦、心性，都與成仙相差甚遠。”

    如果換做之前，她還會調侃似地補一句“除了美貌之外，幾乎一無是處”。但她已經沒有談笑的心情了，淡淡的惆悵彷彿將神魂都染成了灰色。

    “在這個世界上，資源、天賦，皆可由外力彌補，唯獨心性例外。世人往往因畏懼死亡而求長生，爲求長生而欲成仙。然而，囿於成敗、懼於生死之人，通常無望仙途。”

    夏空塵微笑道：

    “無懼於生，無懼於死。其實前者比後者更加困難。這世上的大部分人……和伱一樣，死生皆懼。”

    遊星歌歪着腦袋，咬着嘴脣想了想道：

    “我承認自己是有點怕死啦。可是，我感覺自己並不害怕生活呀？”

    夏空塵搖了搖頭：

    “無懼於生，指的並不是你現在的生活狀態，而是面對將來所有可能性的勇氣。假如有一天，你修爲被廢，容貌盡毀，四肢皆斷，被扔在爛泥地裏自生自滅，你會作何感想？”

    “要不要這麼狠啊！”

    光是想象就令遊星歌不寒而慄，下意識回答：

    “都慘成這樣了，還是乾脆點死掉比較好吧？”

    “但若換成真正的猛士，就會以最骯髒醜陋的姿態在爛泥地中掙扎。想辦法止血，想辦法爬出去，想辦法活下來！”

    遊星歌愣了一下：“如果爛泥地一眼望不到盡頭，爬不出去呢？”

    夏空塵沉聲道：“啃食蛇蟲鼠蟻，用盡一切手段保持清醒。然後繼續爬，至死爲止！”

    遊星歌無奈道：“世上沒有那樣的人吧……至少，我從未見過。”

    夏空塵搖頭：“你今晚才剛剛見過的。”

    遊星歌一驚，眸光閃掠間猛地想到了什麼，駭然道：

    “你是說……”

    “莫平安？！”

    ————————————

    餘饒城區，莫府。

    莫家老祖莫湛明在修煉室中盤膝靜坐，雙目似閉非閉，氣息悠長如海潮。

    房間空蕩，僅有一方長桌、一張蒲團，以及地面與四壁之上的繁複紋飾。靜室中沒有窗戶，僅有門縫中垂落的一縷幽光，彷彿刺透黑暗的銳利劍芒。

    修煉室中配備以聚靈陣爲主的多種陣法，原本可供照明，但莫湛明已有許久不曾開啓。

    因爲沒有必要。

    無論法力、肉身、還是神魂，他都已在靈魄境進無可進。每夜龜息斂神，只爲讓自己衰老得更慢一點，以應對不知多少年後，那必將到來的挑戰。

    夜夜皆如此。

    修煉室沒有門閂，卻從未有人敢於闖入，包括家主。

    莫湛明原本就是莫家地位最爲超然的存在，即便似凡俗老者般靜坐，依舊如同黑暗中最堅忍不拔的磐石。

    嗡——

    突然有推門聲響起。

    正對門扉的莫湛明詫異睜眼，正看見一道瘦削人影披着月光走進房間。

    那人一身淺藍寬鬆長衣，雖然揹着光，面容依稀可辨。更何況，在莫家敢於不敬老祖者，也唯有一人而已。

    “莫平安！深夜擅闖修煉室，真以爲老夫不敢殺你嗎？！”

    莫湛明的厲聲喝問，並未令對方的淡漠神色產生變化。他平靜地站在門口，沒有迴應對方的話語，居高臨下道：

    “是你派人找我回來的，對吧。”

    莫湛明無法忍受近乎俯視的眼神，當即站起身來，沉聲道：

    “是又如何？”

    “你與連家合謀，兩度借刀殺人，要將我與夏空塵一同除去？”

    莫湛明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沉默片刻，才從牙縫中蹦出兩個字：

    “……不錯！”

    莫平安的面部被陰影覆蓋，瞳孔深處卻忽然閃爍微光，勾起嘴角道：

    “我很感謝你。”

    莫湛明皺眉：“什麼意思？”

    “感謝你幫我找了個好對手。”

    莫平安微笑道：“作爲報答，我選擇在今夜到來，與你了結宿怨。若等到二十年後，你將毫無取勝機會。”

    “狂妄！”

    莫湛明幾乎以爲對方失心瘋了。

    自莫平安出現時起，他就已全神戒備，可以斷定對方僅擁有靈魄境初期層次的法力。如此孱弱，也敢挑戰靈魄境大圓滿？簡直是自尋死路！

    更不用說，莫平安鬢邊的白髮、瘦削的臉頰，無不呈現出某種怪異的衰敗感。大概是在修煉上走錯了路，卻一意孤行，不知悔改。

    “莫平安，你當真有膽子對我出手嗎？”

    莫湛明沉聲問道，雙手各有微光閃爍。

    只見他的左掌中浮現銀色短刀，右手則套上了一隻青色鱗光手套。更有一面半透明菱形大盾在身前騰起，蒼白鬚髮無風自動，威風凜凜如震怒的雄獅！

    莫平安用行動做出答覆，橫向擡起右手。掌中同樣匯聚光芒，延長二尺後倏然散去。

    出現在月光下的，是一柄青灰色短劍。

    劍鋒有着不止一處缺口，甚至引出了數條裂紋，觸目驚心地蔓延過整段劍身，直至羽狀劍格之上。裂紋與缺口中透出幽藍光輝，彷彿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

    莫湛明從來沒見過如此殘破的法寶。

    因爲鬥法之時，生死繫於一線。法寶受損後不僅性能下降，更有可能被對手察覺弱點，成爲戰局中最危險的破綻。

    但凡有的選，任何修士都不會使用這樣一件法寶。破損到這種程度，完全可以去找煉器師回爐重鑄了。

    不過，莫湛明恰好知道，對方爲什麼沒有捨棄它。

    “這就是……碧落谷谷主賜予你的那柄‘風羽青霜劍’？”

    備戰多年的莫湛明自然知曉，那是碧落谷鍛兵池的招牌制式法寶。出爐即爲上品法寶，兼具鋒銳、極速與一定程度的破法之能。其中精品在市面上的價格，甚至能賣到五十萬靈幣以上！

    若將其煉爲本命法寶，各項能力更會隨主人修爲一同精進。莫湛明曾特意與一位風羽青霜劍的持有者切磋，大致掌握了它的能力，並籌劃出完備的應對手段。

    所以此刻，莫湛明已然成竹在胸，冷笑開口：

    “作爲本命法寶，若你達到靈魄巔峯，或許我還忌憚幾分。然而現在麼……不過是破銅爛鐵而已！”

    “那便試試看吧。”

    莫平安眸光淡漠，持劍緩步踏前。

    “莫湛明，不必留手。”

    “因爲今夜，我將與你死生相決，怨仇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