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你……對魔道功法瞭解多少？”

    面對夏空塵的詢問，遊星歌雖然疑惑，但還是老實回答道：

    “據我所知，這是被人道聯盟明令禁止的功法，與三千大洲的正統修煉體系截然不同。所有修煉者、私藏者與傳播者，一旦定罪，最輕也會被發配混沌戰場。”

    夏空塵又問：“你知道爲什麼嗎？”

    遊星歌搖頭：“不太清楚。但我與修魔者交過手，他的能力確實相當詭異。肉身和神魂境界最多不過凝元初期，卻能夠輕易擊潰我全力施展的風雷靈法……”

    夏空塵皺了皺眉：“那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遊星歌沒有立刻回答，向周圍望了一圈，腦袋前傾，壓低聲音說道：

    “因爲那時候，我靈魄境中期的爺爺就在身邊呀。”

    夏空塵有點無語：“你在玄真司晉升從七品，這就是最關鍵的那筆功勳了吧？”

    遊星歌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老夏，你可要爲我保密哦。”

    “我才懶得多管閒事。”

    夏空塵頓了頓：“既然你曾經見過魔修，那就應該猜到，他們修煉的功法並非起源於此界。”

    遊星歌沉吟道：“伱是說……外域？”

    夏空塵點頭：“魔道功法的修煉，不消耗靈氣，甚至不依賴能量。它修的是混沌，是將秩序與混亂的界限抹除，無視能量守恆的唯心概念。”

    “那它也應該只在外域有效才對……等等，你剛纔說，天帝的手段‘仍有弊端’？”

    遊星歌猛地意識到了什麼，瞳孔收縮。夏空塵再次點頭，平靜道：

    “汲取外域源質、擴大世界的同時，三千大洲也在被外域所污染。雖然經過大陣淨化，程度相對輕微，但也無法完全消除。”

    “修魔者的修煉過程，本質是聚集混沌，並竭力駕馭。這期間肉身與神魂都在遭受污染，極易畸變失控。這樣的傢伙，無論在哪裏都是危險分子。”

    “更不用說，修魔者越多，就越會加重此界的污染。令他們修煉更快、戰力更強，形成惡性循環。所以，人道聯盟必須將魔道功法徹底禁止，絕不容情！”

    ……理論上是這樣的。

    但落實到三千大洲，尤其是偏遠洲域、郡縣，情況又有所變化了。例如在昌武郡內，夏空塵就可以肯定，連家至少持有一本魔道功法！

    因爲三年前，連家陷害夏空塵時，作爲物證的功法手抄殘本，經巡捕司與軍武司確認無誤。夏空塵是冤枉的，所以很顯然，這本功法來自連家內部。

    事實上，許多人在偶然獲得魔道功法時，都不會選擇上交或銷燬。而是暗中保留下來，學習其中祕法作爲隱藏底牌。

    即便只是最基礎的修煉法，也能令引氣境修士在短時間內擁有跨境擊殺凝元境的可能。如果從未瞭解過相關信息，甚至靈魄境也有概率在陰溝裏翻船。

    魔道功法所修的“混沌”，對能量系靈術有着違反常理的干擾和破壞效果。憑此功法，短時間內就可令自身戰力飆升，而且幾乎毫無資源消耗。

    像連家這樣，以武力在昌武郡稱雄的家族，其中高層大概都掌握了魔道祕法。隱而不發，深藏百年，真正實力很可能超過其餘五家的總和！

    當然，也就僅此而已了。

    由於存在畸變和瘋狂的風險，連家靈魄境無法在魔道功法上太過深入。而昌武城中有郡守牧千風坐鎮，足以鎮壓一切不服。

    早在兩天前的夜晚，牧千風就與夏空塵商量，計劃收集證據，從魔道功法角度整垮連家。原本打算趁月黑風高親自走一趟的夏空塵，姑且就聽之任之。

    反正與魔道功法有關的罪名，至少也是發配混沌戰場。東宿星洲罪犯所對應的，正是端木明手下的“月湖”……

    “但是，想要真正禁絕魔道功法，恐怕很難吧？”

    遊星歌同樣想到了這一點，皺眉道：

    “畢竟它幾乎沒有傳播難度和修煉門檻。我從前在玄真司裏聽說過，有個鍛體境凡夫在山洞中得到一本魔道功法，隨後失蹤數年。僅僅五年後，就犯下了斬殺靈魄境的駭人罪行。後來還是遊神大能親自出手，才終於將其拿下！”

    夏空塵笑了笑：“特例而已，不必深究。其實絕大多數魔修，連引氣到凝元的關卡都過不去，直接變成怪物了。”

    “這我知道。”

    遊星歌若有所思：“郡尉麾下的鎮魔軍，偶爾會出城‘清剿妖魔’。其實那些會跑會藏的‘妖’，主要由玄真司發佈任務。那些失去了神智的‘魔’，才由鎮魔軍負責剿滅。”

    夏空塵道：“很顯然，官府不希望玄真司裏的散修們，從魔物手中得到功法。”

    “原來如此。”

    遊星歌忽然深吸口氣，上身稍稍後仰，就像是伸了個懶腰。目光從夏空塵臉上移開，轉而投向浩渺幽深的夜空。

    久久未回。

    隔着黑紗，夏空塵看不見她的表情，卻隱約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對魔道功法感興趣？”

    “有一點……”

    遊星歌仰着頭回答，卻立刻意識到了不妥，連忙正襟危坐，否認道：

    “但不是修煉的興趣啊！我只是對外域有些憧憬，卻不敢冒險去混沌戰場。如果有機會的話，想從魔道功法中瞧瞧那個世界的些許痕跡……”

    夏空塵道：“提醒一句，以你的心性，哪怕僅僅修了一丁點混沌，都會導致衝擊靈魄境的成功率暴跌至零。”

    “什麼叫做‘以我的心性’啊！你怎麼又懂了？”

    雖然知道夏空塵所說不假，遊星歌依舊在面紗下撇了撇嘴：

    “老夏，我跟你說，最近還是好好擔心一下你自己吧！”

    夏空塵挑眉道：“哦？我怎麼了？”

    “之前跟你提過，我今晚是有消息要告訴你的。”

    雙方都是凝元境修士，聽力極佳，遊星歌直接用細如蚊蠅的語聲說道：

    “連家準備利用莫平安對付你。”

    “驅虎吞狼？借刀殺人？”

    夏空塵不禁失笑，根本懶得壓低聲音：

    “連家異想天開也就罷了，難道連你也認爲，莫平安能夠對我造成威脅？”

    遊星歌搖了搖頭，語聲依舊極低：

    “他就算不如你，終究也是星耀榜第五十九位的靈魄境強者。更重要的是，莫平安拜在碧落谷谷主沈懷古座下，是遊神境大能最重視的關門弟子……”

    “所以呢？”

    見夏空塵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遊星歌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你應該明白，遊神境界的初、中、後期，分別對應着什麼吧？”

    夏空塵隨口道：“陰神，陽神，分神。怎麼了？”

    遊星歌重重點頭：“沈懷古正是分神層次的大能。他一生有親傳弟子五人，前四人先後在遊神之路上折戟。他如今年逾四百，壽元不足百年。碧落谷傳承的最後希望，就在莫平安身上！”

    “所謂‘分神’，即神魂分化，可將一絲分魂寄託於物。莫平安身上大概率帶着谷主的神魂令牌，他一旦出了意外，谷主立刻就能知曉。”

    “老夏，也許過不了多久，莫平安就會返回昌武郡向你邀戰，請你務必拒絕。按照他的習慣，應該不會窮追不捨……”

    “呵。”

    夏空塵勾起嘴角，輕笑道：“你這是要我退讓？”

    “我是在爲你考慮！”

    遊星歌急道：“現在的你，終究只是個凝元境修士。即便持有再怎麼強橫的法寶，也不可能抗衡遊神！”

    夏空塵並不反駁，提起酒罈給自己碗裏倒滿，悠悠道：

    “你說話太大聲了哦，待會酒鋪裏的人要出來圍觀了。”

    遊星歌向酒館門口掃了一眼，確認沒有人探頭出來，裏邊的談笑聲也依舊喧鬧。她回過頭，嘆了口氣道：

    “我知道你和莫平安一樣，是受不得委屈的那種人。不過，也不是沒有其它辦法。例如，你帶着莫姑娘去雲遊四方，莫平安回來找不到人，自然也就……”

    “很可惜，這個辦法已經行不通了。”

    夏空塵臉色平靜，端起酒碗淺綴一口。

    遊星歌疑惑道：“爲什麼？”

    夏空塵放下碗，目光越過桌對面少女的肩膀，投向這條泥土小路的盡頭，微笑不語。

    “……因爲，我已經來了。”

    清冷低沉的嗓音從後方傳來，令遊星歌全身劇震，幾乎一躍而起。猛地轉身望去，正看見小路盡頭走出了一道人影。

    只見那人一身天青色寬鬆束腰長衣，正是碧落谷的制式服裝，卻似乎洗得發白。長髮披散，眼神空洞，嘴脣比膚色更加蒼白。身形高挑瘦削，竟帶着些市井間流浪漢般的落寞氣質。

    喀喇喇。

    遊星歌起身回頭時沒有控制好力道，膝關節碰上木椅，椅子直接解體，碎片灑了一地。她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深深吸氣，艱難開口：

    “莫……平安？”

    “好久不見，遊星歌。”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就和他緩步走來的步伐一樣整齊平穩。儘管是在對遊星歌說話，莫平安卻不曾看她一眼。

    出於尊重，遊星歌摘下了頭上的帷帽：

    “上次見面，好像是五年前吧？與現在的你相比……當真是判若兩人。”

    在遊星歌的印象中，這位十四年前就相識的老對手，由始至終都彷彿一柄劍——

    少年時是一把尚未經過打磨的劍胚，光華內斂，卻已初露崢嶸；

    青年時是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鋒芒畢露，英氣勃勃。即使靈魄境圓滿的莫家老祖莫湛明，也無法令他低頭半寸；

    而這一次，時隔五年再度見面，遊星歌本以爲會看到百鍛之後愈發閃耀的劍芒，氣貫長虹，光耀千里；又或者銳意深藏的入鞘之劍，只待一朝劍出，石破天驚！

    但她看見的，卻分明是一把鏽劍。

    疲憊、衰老、傷痕累累。披散黑髮中藏着幾縷白髮，臉頰消瘦，眼眶凹陷，就像個病入膏肓的中年人。

    “這些年來，我確實變了很多。”

    莫平安的語氣仍然古井無波。眼白凸顯的眼珠子輕微轉動，掃了遊星歌一眼，隨後道：

    “但你依舊和五年前一樣……”

    莫平安稍微停頓，遊星歌一怔，隨即嘴角勾起笑意——

    年輕漂亮、美麗動人，還是恬靜優雅？

    “……弱小。”

    莫平安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