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鋒刃寒

    “怎麼，不敢說話了？就算你是凝元境，若敢拒捕，照樣必死無疑！”

    見夏空塵沒有迴應，軍武司來人不由冷笑道。

    夜晚的長街上沒有其餘行人，微涼的秋風在對峙的視線間掠過。

    只見對面那個身穿深色長衫的青年忽然輕嘆口氣，搖了搖頭道：

    “唉……真是煩人啊。你們這幫混蛋，就不能過幾天再來嗎？”

    “區區階下之囚，還敢出言不遜！”

    軍武司的另一人從腰後取下一副銬鎖，鎖鏈表面浮現出幽幽銀光，顯然是足以限制修士的造物。

    他踏前三步，忽然發現自己走到了同伴前面，便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前腳，正氣凜然道：

    “夏空塵！若你對人道聯盟尚有一絲敬畏之心，此時便該乖乖給自己拷上。否則就是暴力抗法，不光是你，與你有關係的莫小姐也難逃包庇之罪！”

    “哦，是嗎？”

    夏空塵懶得和這兩人糾纏下去，擡起右手，掌刀在月光下揮落。又伸手一撈，彷彿在胸前托住了一片朦朧輕紗。

    【思想鋼印】

    ——雖然是凝元境正常情況下不應掌握的手段，但若以混沌戰場的奇遇爲藉口，任何人都無法證僞。

    夏空塵這麼做的同時，直視了他掌中微光的對面二人，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了上一瞬間，包括呼吸與心跳在內的一切生理體徵全部停滯。

    隨後，夏空塵的右掌緩緩握起。他的意志也將在術式完全發動的一剎那，成爲那兩人神魂深處鏤刻的真理……

    忽然，他半握的手掌停在了空中。

    因爲後方陰影中的一人，在這時走了出來。

    夏空塵的胸膛擋住了手中的半尺月華，因此身後來人未受影響。

    腳步聲迅捷、穩定、並且輕盈，任何人聽到了這樣的聲音，都會下意識聯想到其主人的曼妙風姿。

    夏空塵聽見了腳步聲，神念也探查到了她的靈力特徵。他微微皺眉，隨後手掌攤開，微光逸散。

    軍武司二人立刻恢復了正常，甚至沒能意識到自己的記憶有了數息時間的空白。

    手持鎖銬的軍武司吏員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就厲聲喝問道：

    “什麼人？想要妨礙公務不成？”

    下一刻，那人走過夏空塵鄰居的窗前，縫隙中透出的燭光在她臉上掃過。軍武司另一人立刻失聲道：

    “祝家……祝卿雲小姐？”

    快步走來的高挑女子正是祝卿雲。她的衣着已換成了一身素雅長裙，一頭長髮高高束起，以簡單的髮飾點綴，顯露潔白修長的脖頸。

    與中午時相比，現在的祝卿雲少了一分英氣，卻多了三分平易近人的溫柔，彷彿只是個晚間散步的鄰家大姐姐。

    軍武司兩人沒見過這副樣子的祝卿雲，卻都認得她的相貌。因爲，在民間報紙少有的彩色版面上，時常出現祝卿雲的圖片。

    最常見的初級留影石，只能儲存一張靜止影像。但好在引氣境就能製作，成本也不算高，被民間報社廣泛使用。

    考慮到銷量問題，祝卿雲這種既有名又漂亮的年輕女子，自然就成了未授權拍攝的常客。

    個別無良小報甚至整出了“郡城十美”、“昌武十二釵”之類的選美刊目。自五六年前起，祝卿雲就從未落選過。

    因此，她在昌武郡的知名度堪稱祝家第一人。即使街邊小販，也能如數家珍地說出她的基本信息——

    祝卿雲，女，二十二歲，未婚。凝元境中期，文教司副司長祝立明的長女，自身也是從八品的玄真司客卿。

    所謂玄真司，乃是專職管理郡內宗派與修煉者的官府機構，其中修士數量遠在其餘各司之上。

    許多世家、宗門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都會加入玄真司，積累功勳、提升官品，以待將來的調任與拔擢。

    如果只是個普通美女到來，兩名軍武司吏員或許還會調戲兩句。但他們此刻面對的是祝卿雲，借他們兩個膽子也不敢胡言亂語。

    拿着紙質文件的吏員將書冊放回腰包，拱了拱手道：

    “晚上好，不知祝小姐有何見教？”

    祝卿雲選擇在此時現身，顯然打算插手此事。不過他們二人領命而來，不可能輕易將夏空塵放過，除非……

    “我來爲夏先生擔保。”祝卿雲乾脆利落道。

    這句話出口，無疑說明她知曉前因後果，很可能來得比軍武司兩人更早。

    “依本洲律法，有犯罪嫌疑者，可由官品更高者出面擔保，以免去羈押。軍武司若要抓捕夏先生，我想，從八品玄真司客卿便足夠擔保了。”

    祝卿雲侃侃而談。夏空塵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但沒有說話。

    軍武司吏員對這話毫不懷疑，只是仍有不甘，皺眉道：

    “可是祝小姐，在下必須提醒您，擔保之事責任重大。不只侷限於我們拘捕他的罪名，若今後的調查中發現夏空塵的其它罪證，您也一樣逃不脫干係！”

    手持鎖銬的吏員也幫腔道：“對呀，祝小姐，你有光明的前途和大好的青春，可不能爲這小子冒上風險啊！”

    然而祝卿雲的臉色沒有半分變化，平靜道：

    “夏先生路遇傷病老者，不吝相助，是爲大仁；投身混沌戰場，慷慨豪邁，是爲大勇。所以，我相信他的爲人。”

    夏空塵在一旁面無表情。

    眼見祝卿雲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軍武司兩人對視一眼，不由得苦笑起來。雖然已有退意，但二人奉命來抓夏空塵，不可能就這麼空手而歸。

    “祝小姐，如果您堅持的話，在下也無話可說。只是，還望您……理解一下我等的難處。”

    祝卿雲點了點頭。身處官場數年的她，自然明白眼前兩人想要什麼。儘管確實有些風險，但夏空塵在場，她所做的一切便不會毫無意義。

    隨後，她手中微光乍現，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張白紙。紙質既薄且韌，表面異常光滑。這種“素紙”是官府正式文件的常見載體，以靈力書寫文字，可以長時間保存。

    祝卿雲捏着素紙一角，低頭凝神靜思，調動靈力在紙面上凝聚出一個個黑色文字。

    爲夏空塵擔保的內容寫完後，末尾更浮現出淡青色的“祝卿雲”字樣，帶有她的神魂烙印，是無法僞造的簽名。

    “這麼一來，兩位就可以回去覆命了吧？”

    祝卿雲將擔保書遞給軍武司吏員，後者伸手接過。事已至此，他們失去了抓捕夏空塵的法理。憑他們那點微末實力，自然更不可能強行動手。

    於是，兩人無奈離去，很快消失在街巷盡頭。夏空塵注意到，遠處暗中窺視的目光，並沒有隨之退去。

    但在這條夜晚的街道上，確實只剩下了夏空塵和祝卿雲二人。

    夏空塵轉頭看她，只見裙襬隨風微揚，眉目清麗如畫。

    “祝小姐，多謝解圍。不過我很好奇，伱爲什麼要爲我擔保？”

    夏空塵笑了笑道：“剛纔你也聽到了，我只不過是個服刑歸來的犯罪者而已。你就不怕我又犯下什麼罪，然後連累你？”

    “我……相信家祖的眼光。”祝卿雲柔聲道。

    “或者，是你自己的眼光？”

    夏空塵挑了挑眉：“對了，你爺爺的情況如何？治療所需的藥材都買齊了嗎？”

    祝卿雲略一猶豫，隨即微笑道：

    “家祖前不久還在服用其它藥品，恐有衝突，因此打算過些時日再嘗試您的藥方。不過請您放心，風螢丘陵蓋房許可的事情，有家祖親自督促，一定會儘快給您送去。”

    “哦？這樣麼？”

    夏空塵意味深長地看了祝卿雲一眼。後者剛剛那不正常的遲疑，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事情。再聯想到中午祝俊文的言行，以及昌武城中流傳的祝家境況……

    夏空塵笑道：“我曾聽說，祝家自第一位遊神境誕生至今，巍巍五百年。百餘年前從玄楓城戰略轉進，虎踞昌武。以重回玄楓爲家訓，勵精圖治。如今看來，當真是蒸蒸日上，未來可期啊！”

    祝卿雲臉色有點變了，卻仍是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表露出怒意。她低垂了眉眼，哀聲道：

    “夏先生，請您不要取笑。我祝家雖然暫時境遇不佳，但只要家祖痊癒，我父親或三伯也晉升靈魄境，很快就能挽回頹勢的……”

    “呵呵，如果我沒有猜錯，真要同時存在兩個靈魄境，彼此爭權奪利才是最可能發生的情況吧？”

    祝卿雲無話可說，她也無法否認這一點。今天下午的多次碰壁，已經令她對家族的未來產生了些許迷茫。

    就在這時，夏空塵又道：

    “不管怎麼說，你今晚幫了我的忙，姑且算是欠你一個人情吧。”

    祝卿雲連忙道：“夏先生，今日我只是恰好路過，隨手爲之罷了……”

    夏空塵道：“所以，將來你若有所求，我也只會還你一次力所能及的‘小事’。”

    祝卿雲自然不明白夏空塵所說的“力所能及”意味着什麼。

    她只是略有些心虛。因爲她很懷疑，那兩個軍武司吏員是父親或者三伯指使的。

    儘管她也沒聽說過，祝家的關系網居然延伸進了軍武司。但若非如此，難以解釋那兩人前來抓捕夏空塵的動機。

    不過，既然夏空塵認了這個人情，祝卿雲也不會自己點破。她默默深鞠一躬，以示尊敬與感謝。

    夏空塵拍了拍手道：

    “好了，今天這事到此爲止。看你應該沒有吃過晚飯吧？正好我做了一桌子菜，要來一起麼？”

    祝卿雲看了一眼夏空塵的房子，只見二樓燈光明朗。她略一思索，搖頭道：

    “感謝您的好意，不過……還是算了吧。您與莫小姐的私人晚餐，插進我這個外人，不太合適。”

    “哈哈，你是怕晴兒吃醋？放心好了，她不僅溫柔善良，而且寬容大度。正好……”

    夏空塵說着，回頭望向一樓大門：

    “晴兒別躲了，出來吧。”

    以他的感知能力，自然知道莫晴早就下了樓，在那扇木門後面站了好一會兒。

    他話音剛落，屋內就傳來拔起門閂的聲音，吱呀聲中門扉敞開，顯露出晦暗的一樓大廳。

    門框內，一道纖細身影孑然孤立。

    清冷街道上月光灑落，照亮少女的潔白羅襪、蒼白長裙，以及宛如瓷器般精緻而易碎的脖頸與下頜。

    她的上半張臉浸於陰影。她的嘴脣，卻是彷彿鮮血般的殷紅！

    廳外兩人忽然注意到，少女垂於身側的右手正握着某件事物。只見她緩緩擡起手臂，將那東西橫於身前。

    祝卿雲駭然發現，莫晴手中的竟是一柄柴刀。刀柄陳舊，刀身鏽蝕，卻唯有那道弧形鋒刃，銳利得令人心驚膽戰！

    月色下，刀鋒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