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神降

    神祇降臨的儀式已經失敗，再過不久，天空之上那條被強行打開的罅隙，就會自然閉合。

    一切似乎塵埃已定。

    “我們走吧。”

    身披白色斗篷的教皇收回了凝視天幕的視線，垂下眼睛，脣瓣翕動平靜地吐出一句話來。

    轉身正要離開的剎那——

    身邊的紅衣教徒，向着天空仰起的臉上，卻流露出駭然之色。他艱難地擡起手來，顫抖的手指指向了遠處。

    “教皇大人，那、那……”聲音哆嗦着，強烈的震撼之下，說不出一句話來。

    教皇停下了腳步，狐疑困惑地仰頭看去，頓時驚駭出聲：

    “怎、怎麼會……？”

    纏滿繃帶的臉上流露不出什麼表情，但鎏金色的眼倒映出高遠遼闊的天空，瞳孔卻因錯愕而在一瞬間擴張到極致。

    只見，浩瀚無垠的天幕上，濃稠的猩紅如同奔涌不息的血泉，翻滾不休。整個蒼穹都在有節奏地蠕動着，繽紛斑斕的極光扭曲變換。

    彷彿陣痛的宮縮。

    一場劇烈而無聲的分娩。

    那原本卡在產道內的龐然巨物，竟然隱隱地又從天幕的罅隙中擠出了幾分，朝着這個世界一刻不停地拱進。

    祂發出喜悅的嗡鳴聲，這聲音在整個天地間來回地蕩開，回聲疊着回聲，紊亂無狀。

    “不、不可能——”

    教皇的聲音被猛烈的狂風打斷了，呼嘯的風聲在整個寰宇間迴盪，與那瘋癲狂亂的喜悅嗡鳴聲一起，蓋過了其他的所有聲音。

    時間追溯至十分鐘之前。

    兩側的海水彷彿被無形的牆壁隔開，空氣中仍然瀰漫着厚重的潮溼水汽。

    王卿踩着海砥的細軟的沙子，一步步朝着那個龐然的胎盤奔跑而去。

    她髮絲被水汽打溼，黏在赤裸的脖頸和肩膀上。

    胎盤上連接着的胎膜，原本光滑剔透的表面，此刻已經顯出乾癟的褶皺。胎膜內的羊水，也已然變得渾濁稀少。

    那浸泡在羊水裏的粉紅色肉塊，更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枯萎、失去生機。

    眼看着，距離胎盤越來越近。

    忽然間，王卿只感覺懷中一熱，像是有一粒燒熱的火星子跳進了她的懷裏。

    王卿本來沒有在意，但是那股灼熱之感，居然越來越強烈，隔着衣服緊貼肌膚傳來一陣灼痛。

    “嘶——”

    什麼玩意？

    王卿腳下奔跑的動作不停，手連忙朝着自己懷裏摸去。

    衣服內襯裏還有一個口袋，熱源正是在那口袋裏。

    王卿將手伸進口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用繩子收緊的小袋子。

    袋子看上去很是眼熟，但是王卿卻想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往懷裏揣了這麼個東西——難道是老年癡呆症犯了的時候，自己都忘了自己做過什麼？

    王卿隔着袋子一摸，裏面發燙的東西，硬硬的、圓圓的，一元硬幣大小，還在持續地發這燙。

    她狐疑地拉開袋子的拉繩，但還沒來得及將袋子翻過來，把裏頭的東西倒出，就看到有什麼“咻——”地一下，從敞開的袋子口飛出去了。

    眼睛只隱約看出來，那似乎是一枚陳舊的金屬齒輪。

    王卿忽然想起來了，這是在安息公墓那兒，她救助的老人送給她的東西。

    糟糕，這可不能弄丟了！

    王卿心中一緊。

    回想起當初在墓園初次見面的場景，老人無比慎重的將裝着齒輪的袋子交到她的手裏。

    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舊齒輪，對於老人而言，恐怕是很重要的紀念物吧？

    就算不值錢，那也是滿滿的一片心意！

    王卿連忙追着從袋子裏飛出的齒輪跑去。

    只見那金屬齒輪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準確無誤地落在了正在枯萎衰敗的胎盤上。

    泛烏的黃銅色，倒映着漫天猩紅的血光，鋸齒的邊緣，似乎也被染上了紅色。

    不對，那不是倒映出的血色，而是齒輪的邊緣，正在生長血肉，與胎盤迅速的融在了一起……

    正在產道出口奮力掙扎的血肉之神，終於感受到了卡着祂的罅隙有了些許的鬆動。

    一陣強烈的吸力，從下方那等待它降臨的胎膜上傳來。

    烏雲中，碩大的眼珠轉動，瞄準了剛剛將齒輪拋出的王卿。

    不愧是祂最忠心的僕人！

    烏雲翻滾，發出滿意的嗡鳴，整個天穹都跟着顫抖起來。

    濃稠的血水從潰爛的血泡中淋漓滴落，整個小鎮都沐浴在了血雨之中。

    房頂上，屋檐上，石板鋪就的道路上，筋膜如同苔蘚朝着周圍蔓延，汪洋恣肆，一叢叢淡粉色的血肉，如雨後的蘑菇般冒了出來，裂開了流着涎水的口，搖曳生姿。

    它們在歡呼雀躍地迎接着神的降生。

    颶風席捲了每一個角落，令所有人都站立不穩，甚至產生了一種——整個世界彷彿被裝在瓶子裏的微縮景觀，此時正被一個頑皮的孩子用手抓着瓶子猛烈搖晃——的錯覺。

    下雨又颳風，都怪這羣邪教徒選在了今天行動，不然她現在早就回了旅館休息了。

    王卿在心底又把邪教怒罵了三百遍，不得不擡起手擋住吹得眼睛難以睜開的風，艱難地頂着風前行，朝着海底的巨大胎盤挪去。

    終於，她成功摸到了胎盤前。

    王卿勉強睜開眼睛，看清了齒輪的位置。

    “噗——”

    王卿毫不猶豫地將手插進了胎盤的血肉裏，一用力將齒輪硬生生從胎盤上摳了下來。

    “嗡……”

    血肉之神喜悅的嗡鳴聲一斷。

    天幕停止了宮縮，潰爛的產道開始閉合，狹長裂開的口子彷彿癒合斑逐漸縮攏。

    血肉之神的半個軀體正卡在進出口處，通道的兩側傳來強烈的擠壓感。

    不、不——

    越收越緊的裂縫，令血肉之神無法繼續鑽出，想要重新縮回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不不不不不——

    罅隙以難以抑制的趨勢飛快地收緊，血肉之神被卡在罅隙中的軀體，也隨着收縮的罅隙被越掐越窄。

    祂竭力地想要重新鑽回來處，龐然身體具象化的血色烏雲不住地翻滾，只是徒勞。

    不！！

    不屬於人世間任何一種聲音的輕響後。

    天空徹底閉合了。

    一大團烏雲從天幕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