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嘮三塊錢的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夜鷹三零七字數:4266更新時間:24/06/27 03:28:17
    零零碎碎的骨骼漂浮在格里安面前,好似煩人的春日柳絮,甩不開,也撣不走。隔空一抓,掌心滿是硌人的小骨頭,散發出一股腐朽的氣息,惹人厭惡。

    格里安的鼻尖縈繞着一股難聞的腥味,他懷疑就是這些骨骼散發出來的。

    可是隨着他眼睛一眨,濃稠的液體順着臉頰劃過,流入嘴中,他才意識到,那股腥臭源自於右眼中那突出的肉瘤。

    右眼深藏於陰影中,眼眶中突出的肉瘤表面覆蓋着厚厚的血管,透出一股陰森與邪惡。

    肉瘤下伸出一條條細長的觸鬚,它們輕輕擺動,彷彿在尋找着什麼。突然,一條觸鬚猛地抖動,緊接着,爆裂流出一股濃稠的血水。

    之前那種生吞哲人石帶來的痛苦再度襲來。格里安皺眉忍着疼痛,儘量不在“黑牙”面前展示出脆弱的一面。

    不多時,那肉瘤停止爆裂,煙花般熄滅,恢復了最開始的、包子大小的模樣。只是這一次,他感覺到那肉瘤中似乎有魔鬼的組織正在入侵。

    是右臂嗎?

    該死。

    難不成那手臂魔鬼掌控我的方式,是通過入侵我失去零部件的地方嗎?

    哲人石還在起作用,現在格里安的感知被放大了許多,五感幾乎要融爲一體。聲音,視覺,嗅覺,觸覺,都變得異常清晰,他能看清黑暗裏的東西,能聽到更爲隱祕聲音,窸窸窣窣,甚至還有未死透的“羔羊”的呻吟與哀嚎,像是雷鳴一樣在耳邊炸響。

    鬼使神差般,格里安扣掉了突出的肉瘤,甩着“黑牙”的肋骨走向“黑牙”,好似下一秒就要提刀相向。

    “怎麼?不記得了?”“黑牙”用骨節分明的骷髏手撫摸着臉頰,意外的感到很舒服,“可憐的愛德華茲,沒想到才過去幾天,他人生中最後一個對手就不記得他了。”

    “我怎麼可能會不記得他?”

    那奇怪的傢伙,以及他對我莫名其妙的恨……

    對啊,“舞男”似乎對我,也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我那時候以爲,他多半是憑本能行事,甚至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野狗一樣去亂咬亂叫,無差別攻擊他認爲能夠撕碎的每一個獵物。

    格里安凝視着“黑牙”,一顆心在胸腔裏怦怦亂跳,熱辣辣的血水在右眼眶裏打轉,緩緩說道:

    “你不提他我根本就想不起來,他對我似乎也有一些無緣無故的恨。”

    “是嗎?”“黑牙”略帶一絲譏諷,“如果是他的話,我倒是不意外。”

    這話表達出一個潛臺詞,其實“黑牙”也承認了自己對格里安的恨是不正常的。不過,格里安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那被擴大的不正常,還是說源自“黑牙”心底的陰暗。

    聽說這類扭曲的傢伙,私底下會將活得比較開心的人叫做“賤人”。

    “‘白蘭地’,你可以猜猜是爲什麼。”

    “我不猜。”格里安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

    “好吧好吧。是裏夏德·佐默,上任佐默侯爵是一直環繞他的夢魘。他以爲自己忘記了那些過去,可有時候,侯爵府華麗的頂燈總是會突然冒出。並且隨着年歲的增長不斷清晰,就連水晶吊燈上有多少水晶都記得一清二楚,帶走了他的靈魂。

    “脫離了裏夏德·佐默,他開始以爲他有了抉擇命運的機會。

    “但實際上,裏夏德·佐默給他的人生鋪上了一層灰暗的影子,彷彿影子般跟隨在他的身後,那一個個詭異痛苦的夜晚就如同沼澤般,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踏足於此的人。

    “他以爲成爲了‘重塑者’,自己就有了拒絕的機會,但就像命運一樣,總會有理由促使着他邁步。”

    格里安的目光越過“黑牙”參差不齊的肋骨,盯着後者身後那空無一物的黢黑。

    “他以前是裏夏德的……”

    “對。不過這都是聽聞,具體是什麼情況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他不會是因爲我的綠色眼睛跟裏夏德·佐默很像,就開始亂咬吧?”

    那也不至於吧?

    “應該是,他的日子過得可不好。說來也可笑,我記得有一次他自己在那嘀嘀咕咕,說什麼:

    “‘過去生活的困苦和無奈一直深埋在心底,時不時的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在腦海裏浮現,讓我爲自己不值和揪心,過去的我爲什麼會卑微到那種程度?雖然現在我也沒有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我知道了一個道理,我自己可以!沒有可依靠的人,沒有避風的港灣,我只有我自己,但是我可以!永遠都可以!’

    “他媽的,聽着挺勵志吧,但有什麼用呢?我相信,只要他一開始漏屎,就沒辦法再用這種藉口慰藉自己。太搞笑了。”

    格里安嘴角抽動,他真的不喜歡“黑牙”這號人,就先不管“舞男”本人的表現是什麼樣的,“黑牙”憑什麼就這麼在背後去否定“舞男”所做出的努力呢?

    “舞男”爲了脫離那種身份,從奴隸做到“重塑者”這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長久的折磨讓他沒有自暴自棄,反而加入了“二十三”,這難道不是一種應該欽佩的事蹟嗎?

    “波特·金,你沒資格瞧不起他。”

    格里安他懶得費脣舌,笑了笑,卻還是沒忍住說道:

    “按照你的邏輯,你是一個階級等級極其分明的人,你糾結的點在於,‘舞男’就是個侯爵的奴隸,他的努力頂多就只能是成爲品階高的、外貌更好的奴隸。你潛臺詞不就是‘舞男’是個奴隸,因此他不配完成階級跨越嗎?他一個奴隸,憑什麼變成‘二十三’的員工?你不就是認爲生而爲奴終生低賤嗎?你難道看不出來你的階級等級觀念有多分明?

    “既然如此,你就別總是抱怨你那希伯來人的身份。生而爲希伯來,就活該被宗教裁判所抓去火刑,雖然在科隆已經沒有宗教裁判所了。”

    驀然間,格里安聽到腳下有個刺耳的、尖銳的響聲——彷彿一架生鏽的吊車在地底下什麼地方給掀翻了似的。

    腳下忽然出現了另一個頭,竟然是“舞男”。

    “舞男”的臉嵌在地上,雙目無神,彷彿在訴說着不爲人知的祕密。他的臉部輪廓與地面的裂紋、骨骼相映成景,像是被世界拋棄的流浪者,孤獨地嵌在這塊冷漠的屍山血海之中。

    “他怎麼……”

    話說到一半,格里安憋了回去。

    自己與“舞男”的決戰是在下水道,與“黑牙”也是同樣如此。既然地點相同,也許一路上“黑牙”吞噬的傢伙裏就有“舞男”的屍體……

    是屍體嗎?

    “舞男”現在還活着嗎?

    格里安也不清楚,他並沒收到“舞男”的哲人石,畢竟那天,“舞男”被湍急的水流沖走了,即便死了,也是被嗆死的。

    那酒保的屍體會不會也在這裏面?

    格里安環顧四周,即便知道不可能在其中找到他,可就像是在戰場上找到了故鄉的人,鍥而不捨地掃過每塊骨骼。

    “別看了,他已經死了。”

    面對“舞男”,“黑牙”毫無半分昔日隊友之情。

    可格里安不相信,他分明在剛剛一瞬,看見“舞男”的嘴脣微微顫動。說話對“舞男”來說似乎很是費力,“舞男”說得很慢、很小心,有點像一隻母雞生了一隻六邊形蛋,“對不起……謝謝您……”

    “呸!”

    “黑牙”唾了口唾沫,神采奕奕,未曾注意到“舞男”微小的變化,咧嘴笑道:

    “我想說的是,上任佐默侯爵有個癖好——看他的這羣小男孩一起跳那種舞蹈。一邊吃草莓籽油炸薯條,一邊看。對!一邊吃一邊看!草莓籽油炸薯條!他媽的,可真會享受啊,還有吃麪包時候,他們用的都是剝去了外皮的白色黑芝麻醬!”

    格里安覺得體力已經全部恢復,手中握着另一個哲人石,可以試圖殺出去。

    他實在是不想聽“黑牙”說話了。

    二人的價值觀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裏夏德·佐默。真他媽噁心。”

    說完,正當他打算吞下哲人石的時候,“黑牙”猛地衝到他面前,雙目瞪得溜圓,陰鬱地笑了笑,質問道:

    “你是嫉妒吧。”

    “啊?嫉妒?我喜歡跟女人亂搞不代表我喜歡小孩。前者叫你情我願,後面算什麼,那是變態。那是對弱者的霸凌。”

    “那是你還沒到那個層次,等你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所以你那麼努力向上爬……”

    “對,我也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感覺。雅各布,你不得不承認,上面才是會享受的,如果不是真的能讓人感受到欲仙欲死,這些你眼裏的糟粕怎麼會一直流行着。”

    格里安看着“黑牙”,後者的眼球裏佈滿血絲,用那骷髏手掌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或許是幻想出成爲上位者後的美好生活,“黑牙”過於激動,呼吸變得急促,汗水流淌進鎖骨,雙手微微顫抖,似乎下一秒就會因激動走火。

    “雅各布,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無非就是用你那標準的,活通透的表情,對我說:

    “‘可能大家對權力的濾鏡還是很深。但是真正活到一定份上,對所謂的上層人就沒有那麼多的濾鏡了。他們可能一眼看過去非常會享受,非常精緻,非常高端大氣!不是黃金打造的馬桶,就是遠東的絲綢擦屁股!但一旦看多了這些上層人的醜惡嘴臉,在搶奪資源的時候,跪舔皇帝的樣子,就會對他們非常怯魅,覺得也不過如此,甚至認爲他們是錯誤的,就是因爲他們,世界才變得如此糟糕。’

    “但我想說,對財富,對權力的濾鏡,非得要見識到比之更多的財富,更多的權力,更大的權力之後才會怯魅。

    “我至少得見到!體會到!如果我都沒有體會到過,你憑什麼說他們是錯誤的!”

    格里安感覺沒必要再溝通了。掌心的哲人石幾乎快被他捏碎,“你說得對。”

    他不想爭論,沒意義。

    “黑牙”就是個自我以下階級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的東西,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忽然,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顫動,轟隆隆的餘音中,漂浮的骨骼像是受到了驚嚇,又像是得到了號召,匯聚成束,彷彿秋日的大雁排列成型,朝着遠處的黑暗飛去,形成了一道由白骨組裝而成的大門。

    根本沒給格里安思考的時間,沉重的大門咿呀地挪開,彷彿開啓了地獄之門,一瞬間彷彿釋放了真正的邪惡。

    白骨好似蝴蝶般從門後涌現而出,紛紛揚揚,漫天飛舞,描繪出模糊而扭曲的景象,那上下起伏和閃爍彷彿是瘋子的癲狂歡呼。

    “那是……”

    一陣混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是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嘶啞的呼喊聲和雜亂無章的撞擊聲。

    一些組成人形的白骨舞動着它們扭曲的身軀,這些白骨舞者,它們沒有血液,沒有皮肉,卻有驚人的活動能力。

    扭曲着細長的手臂,擺動着僵硬的雙腿,節奏感出奇地強烈,彷彿有一種詭異的韻律在黑暗中迴盪。

    鑲嵌在地面中的“舞男”忽然漂浮而起,拖着長長的頸椎飛向那大門。

    隨着“舞男”的加入,這些骨架舞者似乎有了生命,旋轉、跳躍,舞動得更加狂野,更加放肆。

    哐——

    不知是什麼發出了聲響,白骨舞者向兩側退去,迎接賓客般鞠躬行禮。

    一個魔鬼器官出現在白骨正中央,漂浮在空中。

    那器官出現的一剎那,“黑牙”與“舞男”的軀體瞬間被吸引到那魔鬼器官身邊。

    那二人就像是本爲一體的雙胞胎,不僅身軀在融合,靈魂也是如此。

    格里安緊緊盯着他們的靈魂狀態,兩個靈魂快速交融,融爲一體,屬於“舞男”魔鬼器官的的一小片黑暗朝着“黑牙”的方向靠近,很快就被完全吞沒。

    如果只看靈魂狀態,跟幾分鐘前的“黑牙”毫無區別。

    “雅各布,就像你說的,外面絕對會有人想要捕獲我,因此我需要你的力量,我想活下去,哪怕以這種醜陋恐怖的姿態我也要活下去!雖然在外面我已經被那魔鬼甲冑擊垮了,但是只要加上了你,我絕對能勝利!”

    “我可不想跟你同牀共枕,死同性戀。”

    格里安可算知道“黑牙”爲什麼願意跟他說話了,不光是自己在等待體力恢復,“黑牙”或許也在做着相同的準備!

    等待魔鬼器官的到來!

    “這可由不得你!”

    “黑牙”狂笑不止,虛無中龐大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體內,將他與“舞男”更加緊密地貼合,昂起猙獰可怖的頭顱。

    “放心,即便我恨透了你,我的好兄弟,我也不會讓你就這麼死在魔鬼甲冑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