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皇帝的回信(下)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夜鷹三零七字數:2454更新時間:24/06/27 03:28:17
    廳長眉頭緊鎖,煤油燈映照着深邃而憂鬱的眼眸。脣角掛着一抹難以察覺的苦澀,整個人彷彿沉浸在一個無人能解的思緒之中。

    “想要打敗怪物,就必須先變成怪物。”廳長說,“想必你聽過這句話吧?”

    “聽過。”

    “在沒有魔鬼改造的年代,人類一直在尋找對付魔鬼的辦法。直到魔鬼改造誕生,人類學會了將魔鬼器官植入人體的方法,從那以後,人類與魔鬼之間的關係變成了相互屠殺,時至今日。”

    廳長咳了兩下,再次展開摺好的信件,撫摸着上面的單詞。

    “我相信,最開始研究出魔鬼改造的人,以及第一批成功成爲‘重塑者’的人,一定是爲了人類,爲了人類不再單方面受到魔鬼的侵擾而努力。

    “他們甘願將屬於魔鬼的東西植入體內,冒着風險,爲人類的未來獻身。

    “想要打敗怪物,就必須先變成怪物。想要打敗魔鬼,就必須先變成魔鬼。

    “可如果有一天,掌握了九成資源的人,都成爲了魔鬼,那最後勝利的,是誰呢?”

    阿方索沒說話,但是他現在對這位廳長有些不滿。

    其實在廳長試圖用言語擊垮“熊三”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尤其是那句——區別在於士兵侵犯的是其他民族的利益。而你們,鬧到最後也僅僅在欺負同一民族的人罷了。

    欺負誰不是欺負呢?

    自己能走到今天,就是靠着欺負同事、朋友、親人換來的。就連廳長的夫人,也是通過各種手段、陷害,才坐穩了現在的位置。

    阿方索·麥考林對這位廳長一直都很好奇。

    如果只是表面的點頭之交,廳長跟他接觸過的上流人士沒區別,但是一旦長時間接觸,他偶爾會感覺廳長很懦弱,尤其在一些不起眼的案子上,廳長竟然會親自下去檢查。

    廳長去下城區,這在任何地方都是不敢想的。

    你可是警察廳的廳長,皇帝冊封的男爵,爲什麼要去下城區查看案子?

    下城區死人了,跟您,跟您一個警察廳的廳長有什麼關係?

    其實在有些時候,阿方索會覺得,廳長跟自己的弟弟有一些相似。

    “我記得你很想去打仗?”

    廳長眼睛緊緊地盯着阿方索的微表情。

    “你們年輕人,從沒經歷過什麼叫做戰爭,不知道那有多殘酷。”

    “是,”阿方索確實想通過參軍,像廳長一樣從平民變成帝國男爵,“夫人跟您說了。”

    “那你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的嗎?”

    廳長自問自答,“混亂。”

    “大部分時間,你會因爲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而驚恐萬狀。

    “通常說來——當然,我是根據自己參加過的所有戰役總結出來的經驗——你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還是等待。真是個長久的、無聊的等待。

    “在等待過程中,你會驚慌失措,覺得自己肯定會被敵人殺死,還會想出各種死法,是被魔鬼甲冑撕碎,還是被手榴彈炸死,或者腸子溜了滿地卻沒能直接去死,那得有多疼啊。

    “然後你認爲自己無法保持冷靜,一看到敵人,肯定會掉頭就跑,從此以後,你將受到所有人的唾棄。當然我知道,你肯定在想——我是爲了榮譽而來,怎麼可能害怕,殺的越多越好。

    “根據我的經驗,一旦開戰,你根本沒時間害怕,也沒有精力害怕。你要麼保持隊形,竭力在混亂的呼喝聲中聽令行事,同時緊跟隊友,做你該做的事。

    “如果你自己是指揮官,那你就會忙於讓手下聽到你下達的命令,讓他們抱團不被打散、遵照指令行事。

    “這種時候,就算你全身像刺蝟般扎滿箭頭,都可能根本覺察不出來。我是認真的。

    “再說說真實的戰鬥場景。那就更混亂了。什麼劍術訓練、射擊練習之類的都顧不上了。你只能不停地放箭,越快越好,根本不考慮瞄準。只有在箭掉了、弓斷了、槍卡彈了,或者敵人忽然改變方向,策馬跑出射程以外時,你才會有時間想到瞄準。

    “如果不幸遇到了魔鬼甲冑,那就都完了。你就可以直接躺在地上,等死就行。

    “至於近身搏鬥,當你騎馬向前衝的時候,通常會因爲速度太快而無法控制方向,剎那間你周圍全都是人,不論己方還是敵方。如果你真的想打架,也可以直接衝上去一團混戰,沒人會阻止你,因爲另一方的人也跟你一樣既困惑又害怕,只要可能,他們也會避免打鬥。

    “萬一你真的和敵人打起來,不要以爲會是那種五分鐘的鬥劍。你捅他一下,他捅你一下,或許你們當中有一個中了招,然後你跟他擦肩而過,要是這一下你沒死,就繼續捅下一個。就算你被刺中,你也可能根本沒意識到。萬一你被殺了,殺你的人你可能都沒機會看見。戰場上百分之九十五靠運氣,還有百分之五看領隊的將軍們。這就是戰鬥。

    “怎麼樣,你還想去嗎?

    “好吧,我知道,即便如此你還是會想去的,因爲對你來說,什麼生命啊,尊嚴啊,都是不值一提的。

    “權力,地位,這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目標,你無所謂通過什麼方式實現你的夢想,更無所謂在你前進的道路上究竟越過了多少同類的屍體,有多少傷員。

    “你,包括我的妻子,你們所有人,都無所謂這當中會死多少人。”

    阿方索聽着廳長的長篇大論,越發不解。

    他懷疑廳長被自己的弟弟傳染了。

    傷員?打仗死人不是很正常嗎?

    有能耐的就活下去,繼續往前走,死了,不也就死了。

    弱者才會死啊。

    “阿方索,也許在你眼中,我如此重視‘二十三’這次的行動是因爲我效忠於皇帝,是因爲我要爲了我所依仗的皇權作犧牲,我要反對皇帝的敵人,以此可以獲得高升,但是,我想說的是,我並不是爲了這個,我只是不希望再死那麼多人了。

    “民衆,不應該成爲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你只會認爲我瘋了,我怎麼可能說出這種懦夫才會說出的話。

    “我也覺得我瘋了,我不知道我今天爲什麼忽然會對你說這些,可能……”

    廳長低頭死死盯着從柏霖來的信件。

    【不要輕舉妄動,等到科隆教廷把事情鬧大以後,這將會是徹底根除教廷的勢力的絕佳時機。至於你擔心的傷亡人數,這不是你應該操心的。】

    他都能想象的到,皇帝在口述了全文的意思,讓書記官寫下這封信的時候,說話的模樣。

    皇帝克萊芒三世會輕蔑地,無所謂地說:

    “我怎麼可能爲了科隆的那些居民,放棄這絕佳的,根除科隆教廷的機會?施比岑貝格真是單純。”

    是啊,我就算指責“二十三”的下城區的成員有什麼用?

    我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們對同胞揮刀相向?

    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的啊。

    施比岑貝格廳長無奈地,又有些不甘心地再次閱讀了信件,彷彿不死心一般,試圖從信件中找到一絲皇帝對這個國家的民衆的愛惜。

    忽然,他發現最後面還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