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直到生命盡頭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夜鷹三零七字數:3300更新時間:24/06/27 03:28:17
    酒保經常跟隨“銀衫黨”外出行動抓捕“羔羊”。

    礙於他那並非攻擊性的能力,他通常只需站在一邊,偶爾施以援手即可,並不會成爲抓捕行動的關鍵因素。

    就像對於大順帝國的廚師來說,琳琅滿目的刀具能增加他們的效率,但諸如三德刀、拉片刀等刀具並非必需品,甚至很多時候,這些刀具遠比不上普普通通的菜刀。

    因此每次站在一邊觀看戰況時,酒保總是在發散思維,思考一些奇妙的東西。

    他常常想:鋼條上的一個小瑕疵、小氣泡,或是在鐵匠錘子底下逃脫的一點沙礫或者其他什麼鬼玩意兒,居然能夠反轉結局、顛覆正義。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今天,他成爲了那個“鬼玩意兒”。

    “黑牙”的巨大毒液彈射偏了,一塊鋼壁轟然倒塌,橫在管壁中央,如同泥石流一般阻攔了去路。

    “哈……哈……”

    連續三次釋放能力,還是對兩位“重塑者”,酒保幾乎要暈厥。

    但他還不能停下。

    通路並未完全封死,雅各布仍處於危險之中。

    你會勇敢起來。

    你會成爲一個有用的人。

    短短一瞬,他想到了很多。他人的評價,自我的貶低,不切實際的勇敢。

    不,勇敢並不是異想天開的。

    自己現在就做出了改變。

    或許就是在雅各布·巴斯恩第一次沒有放棄自己開始,沉寂的心臟開始宛若跳崖時的鼓動。

    “我不是懦夫啊……”

    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和莽撞。罪惡、自憐、傲氣、孤獨、徒勞的希望、自負、貪戀等在心裏激盪,酒保恍恍惚惚地笑了。

    他再一次集中精力,讓“黑牙”的第二發毒液彈也朝着頭頂射去。

    轟轟轟——

    落下的石塊就像一塊幕布,瞬間掩埋了雅各布的回眸一瞬。

    落幕了。酒保想。

    “弗萊迪!”

    雅各布的聲音強有力穿透鋼板,鋼鐵的震顫使那聲音多了幾番驚愕。

    “快走!今天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所以,該死的人是我!不是您!”

    “你——”

    “黑牙”怒目不可遏轉過頭,與鋼板那邊的聲音完全重合。

    但隨即,他立刻意識到應該做什麼,泄憤般將手砸在鋼鐵之上。

    鋼鐵接觸到他掌心的部分開始溶解,與那些奇形怪狀的黏膩蠕蟲結合擴散。

    “白蘭地”才是“黑牙”的目標,酒保不是。

    這種弱小的傢伙交給“羔羊”們解決就可以了。

    可是,就在“黑牙”覺得勝券在握之際,他忽然覺得眼前露出孔洞的鋼鐵變成了地面,又覺得自己似是躺在了地上。

    “弗萊迪你可真有本事啊——”他知道中了酒保的能力。

    “但以你爲中了兩次後,我還會再犯第三次錯誤嗎!”

    “黑牙”萬般篤定,對認知中的地面射出萬發毒彈。

    失重感驟然襲來。

    “你的對手是我!弗萊迪·施瓦茨!”

    砰——

    一羣人再次掉回了曾經的那寬敞下水道之內。水流潺潺,撲打在他們身上,空曠聲音不絕於耳,彷彿他們存在於一個無盡循環的時空當中,永遠無法逃離。

    “哈……你們的對手是我……”

    酒保大力喘息着,呼吸急促,汗水淋漓,落地之後,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這是他能想到的,能給雅各布·巴斯恩拖延時間的唯一方式。

    紛紛掉落的“羔羊”們環繞在他周圍,他閉上眼,自認生命的終結,預期中的場面並未出現,並沒有無數“羔羊”向着他撲來,搶奪他的生命。

    只見那些“羔羊”開始攻擊周圍的管道牆壁,雖然沒有“黑牙”的破壞力度強,但僅是一會兒,塌陷繼續。

    “羔羊”們的目標跟自己所設想的似乎不太一樣,似乎他們的目標是摧毀下水道。

    而摧毀下水道的後果就是,工業區會開始下凹,塌陷……

    不,不能這樣……

    雖然這裏並不是酒保的家,他並不是在下城區生長的人,但這裏也留有了他很多美好的回憶。

    他是個懦弱的人,一直以來他都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

    逃避着,躲避着。

    就連與五月相愛的時候,出了任何事,也都是五月出頭。

    他一直強調,五月是個雞都不敢殺的單純少女。但他心知肚明,只有這樣說,才能顯得自己是個男人,是個世俗意義上的男子漢。他不好意思告訴雅各布,每一次與鄰居起了口角,都是五月出門解決。

    五月……

    五月……

    酒保不得不承認,人生中最快樂的階段,就是五月還活着的時候。

    即便五月是魔鬼,那些快樂是真實的,他們會在工業區的小巷中奔跑,會踩着昨夜的積水在喧囂的市場中買東西,會在大雨來臨前,幫剛剛起了口角的鄰居收衣服。

    都是美好的回憶。

    這就夠了。

    “我是個將死之人……”

    下水道裏充斥着鋼鐵碰撞的呻吟聲,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讓人感到一陣陣的寒意。鋼鐵造就的管壁早已佈滿劃痕。漆黑的水面上漂浮着垃圾和浮沫,散發着一種難聞的氣味。

    酒保踉蹌起身,啓動最後的能力,喃喃自語道:

    “五月啊,你曾經對我念過報紙上的一段詩……

    “去光榮地受傷,

    “去勇敢地治癒自己。

    “我願意這樣期待我的生命,

    “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願意是一個傷痕累累的人,

    “殉於對人世的熱愛之中。”

    到這一刻,酒保發現,他並不是爲了雅各布,也不是爲五月,他是爲了工業區的人開始了最後的努力。

    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突破所謂的第一閾值。

    對於“重塑者”,突破第一閾值是無傷大雅的事情,可對於“羔羊”與“使徒”,突破第一閾值也就代表着生命走向了終點。

    二者的區別僅在於,“羔羊”達到了第一閾值後會立刻陷入狂躁狀態,而“使徒”會保持一陣子理智。

    “迷離視線……釋放完畢……”

    他不擅長取名字,因此,這是他第一次給能力取了一個特定的名稱。

    很土,他很喜歡。

    那些撕扯着鋼鐵的“羔羊”齊刷刷扭頭看向他,好似餓狼看見羊肉般炙熱熱烈。

    “來吧……”

    酒保臉色一陣鐵青,目光遊移。雖做好了被“羔羊”撕裂的準備,可是他還是很害怕。

    就在“羔羊”們要接觸到他的那一刻,他猛然起身,全身瞬間繃緊,拼盡全力向前奔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雖這麼喊着,但是他根本沒停下能力的釋放。

    “衝啊!”

    他瘋了般一會兒因膽小而尖叫,一會兒如戰士般嘶啞吶喊。

    “你別想走!你也給我留下來!”

    酒保無視了“黑牙”身上的腐蝕性液體,像隨風而飄的報紙般糊在了“黑牙”身上。

    “放——開——”“黑牙”急了。

    他已突破第二閾值,即將崩潰,他必須要親手殺了“白蘭地”,否則變成這樣,那到底爲了什麼呢?

    “都是將死之人,放棄掙扎吧……”

    酒保閉上眼,他要讓“羔羊”們誤以爲他與“黑牙”是一個整體,是一個“羔羊”們夢寐以求的東西,來爭搶他們的血肉。

    一旦吃到“黑牙”那極具殺傷力的毒液,“羔羊”們定會暴斃身亡。

    鮮血從身體各個地方流淌而出,甚至有些地方開始鑽出如“黑牙”身上一樣的觸手蠕蟲。他與“黑牙”開始交融,融爲一體,“黑牙”的魔鬼器官也包裹住了他。

    面對着前方的“羔羊”羣,他擡起頭,孤獨而堅定。

    他知道,這場生死之戰註定不會有任何勝利者,他只是想爲自己活過的每一天,爲自己心中所堅持的一切,做出最後的證明。

    平靜生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像發生在遙遠的夢中。現在的他和那時候的他全然不同,區別之大,就像蛾子與毛蟲。

    酒保與“黑牙”交融構成的身影在空曠的下水道內顯得異常孤獨。如同整個世界都變得微不足道,只留下他一個人。

    隨着身體的緊繃,他發出一聲聲低沉的咆哮,擴大了能力的覆蓋面積。二十——三十——四十——五十!

    他吸引了足足五十多個“羔羊”,它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彷彿一條條潮水,卷席着他的身影。

    他沒有回頭,沒有猶豫,只是面對前方,扼制着“黑牙”,與他一同勇敢地迎接着“羔羊”潮。

    “對!都朝着我來啊!朝着我來!”

    一把把尖牙利爪從四面八方撕裂着他的每一寸肌膚,他在利刃與鮮血中掙扎着,他狂呼着,努力着深呼吸,感到被賜予了生命的力量,理解了生命的真諦。

    他的身體在與“黑牙”的擁抱中變形,彷彿一團從絞肉機中倖存的人類。

    撲通——酒保倒下了。

    他倒在了“羔羊”的海洋裏。

    與此同時,他的能力退散,“羔羊”們面面相覷,似乎對剛纔的行爲很不理解,隨即,他們從酒保身上撤開,繼續撕扯起管壁,執行着“牧羊人”下達給他們的任務。

    “好疼……”

    酒保有一種空虛的感覺,帶着雨後垃圾的氣味,以及壁爐裏漸冷的木頭灰燼的味道,會有一陣暈眩,使眼前的一切在紅褐的曲線上震顫不已。

    他盡力了,他再也無法讓剩下的“羔羊”過來啃食他與“黑牙”的血肉了……

    剩下的……

    “你可真狼狽啊,弗萊迪。”

    五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