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濃煙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須彌普普字數:3261更新時間:24/06/27 03:25:47
    眼下風雪早停,又正值傍晚,在這寒凍荒野之外,連鳥叫蟲鳴也無一聲,天地之間,唯有靜謐。

    趙明枝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許久未動,致使血行不下,還是方纔踩雪踩多了,竟是覺得雙手、雙腳,俱都微微發麻。

    你我情誼,何須言謝。

    彷彿話語,她記得自己似乎早間才說過,可被這李二哥拿來當前再說,不知怎的,就多了一種別樣意思。

    他神態自然,語氣雖然輕,卻很鄭重,又因這份鄭重,更爲昭示。

    “自然……無須言謝。”

    趙明枝停頓片刻,終於回道。

    話既出口,她卻並無半點輕鬆,只望着對面李訓。

    他雙眉甚濃,眼睛湛黑,五官極正,極好看,站時筆挺如松柏,本來鋒芒逼人,可看向自己時,又多了幾分柔和之意。

    認真算來,兩人萍水相逢,認識不過幾日而已,只是不知不覺就到了今時情狀。

    男女之間,但凡有意,向來一點即通。

    回想彼此相處,雖無半分逾距,可若非互相心中自有好感——也不知那好感爲何而生,又自何時而生,可儼然已經無法忽視,才會叫他當面點破。

    既然點破,趙明枝直面內心,更難欺瞞自哄。

    她當真應該是對這位李二哥生出好感許久了。

    只是情誼悄然,又細潤無聲,才會叫她並未察覺,至於猛的自醒,便不願嘴硬。

    然則此時此刻,如此背景,這般形勢,並不由人。

    倘若只是趙明枝,自然可以放而縱之,偏她另有一重身份,雖那身份並非她主動做選,而是無奈而來。

    與那身份同時而來的婚事是籌碼,是條件,或許還會是將來允諾的一部分。

    一旦明晰這一點,趙明枝再無遲疑。

    即便胸口有些發堵,心意一決,她便仰頭道:“二哥,你我相交雖深,瞭解卻淺,我有許多事情不曾明說——我家中生意……其實不同尋常,眼下遇得許多麻煩,此次去往京兆府,除卻西遷,內裏另還有打算。”

    她坦然道:“你看我問你軍中事,一來確實是念着給二哥生財,二來,也是最要緊一項,全是要給自己搭臺,滿心想做攀附,趨炎附勢得很。”

    “那麻煩如若有人能解,爲了兩邊行事便宜,我自會作爲棋子,從頭到腳,都爲家中獻力……”

    這樣一番話,說得已是直白無比,全然不要臉面。

    然而到這份上,李訓聽完,依舊面不改色,只問道:“那要如何攀附?”

    趙明枝一愣。

    她臉帶僞飾,出門之後,又常做男子打扮,粗布麻衫,全無美態。

    方纔一朝明悟,從未自疑,甚至連向李訓確認也無,便敢認定對方心意,不過仗着“彼此相知”四字而已。

    可此刻聽得這話,竟也難免生出懷疑來,只覺自己耳朵出了錯。

    而李訓見她不答,便出聲再問道:“你家中事情,欲要如何攀附?”

    趙明枝反應過來,卻更難以啓齒。

    欲要如何攀附?

    只要京兆府肯聽令發兵,又無什麼過分要求,不要同狄通蠻,也不要像朝中擔憂那樣,表面發一萬,實際發個五萬十萬,暗暗佔下東面地盤,老實做個良臣。

    那麼,屆時喊她怎麼攀附,她就能怎麼攀附。

    只是那裴雍到得如此位置,金銀、美人、權勢,已然全數在手,只差那一點星火,一旦踏得出去,就能再進一步。

    即便不成,一樣是雄踞一方,哪裏會把她這樣一個半道出身的逃亡朝堂公主放在眼裏?

    不過都是一廂情願罷了。

    李訓見她神態,不再追問此項,卻又道:“那麻煩事,我不能解麼?”

    趙明枝怔然看他。

    李訓道:“眼下是我莽撞,才突然說這樣話,做這樣事,叫你心中毫無準備……”

    他聲音有一點發沉,手中拎着行囊並水囊,立於原地:“但話已出口,便想得你一句做指點,才不至於失了分寸。”

    趙明枝手腳方纔還自發麻,此刻已然發汗,低聲道:“我不明白,如何才叫失了分寸。”

    李訓便道:“我既已無父母,婚事、家事便從來自己做主,以我心意,總歸想要設法見一見趙姓家中長輩,至於其他,當面再談——如是,若能有你點頭,便不算失了分寸,若你不肯……”

    他以目注視趙明枝,道:“我心意已是擺在這裏,若你不肯,再做多說,便是逼問了。”

    趙明枝安靜半晌,終於道:“以二哥人品、心意,若我父母仍在,當面得見,必定十分高興,沒有不能再看、再談的……”

    又坦然承認道:“若問我心意,如若我無心,又怎會叫二哥生出這樣心意?”

    她說到此處,忽然一笑,道:“只這世間事情,從來不總由人心意,難免情非得已。”

    “二哥。”

    趙明枝叫他一聲,就要把話說個清楚。

    李訓卻把她話音攔住,忽然道:“我也在西北多年,雖比不上那些奢遮人物,但有數十處鏢局做點,軍中也頗有些故舊,賣得動幾分面子,至於衙門,想方設法,總能遞得了話。”

    “你家中那麻煩,究竟是個什麼,我不能解麼?”

    明明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趙明枝卻無法回答。

    不管有多相信李訓的人品,她還是不能主動暴露身份。

    只自己一人,自然可以豪賭。

    然而並非如此。

    若有萬一,誰人能擔,又如何能擔得起後果。

    她原地佇立,一時猶豫,最後只得道:“要是再有三年五載,二哥或能幫我,只而今……”

    鏢局分點再多,卻也難擋狄兵?

    營中故舊雖在,尋常事情賣些人情自然無礙,可要是一旦提及發兵,誰人能、誰人又敢去做那裴雍的主?

    若能假以時日,憑李訓能耐,重投入伍,有自己相助,未必不能出頭。

    可現在已經太遲了。

    “連說都不能麼?”李訓看向趙明枝,目光微沉,只聲音卻越發輕了起來。

    趙明枝只得點頭。

    而李訓看她半晌,雖被拒絕,面上卻無半點不悅,更不失望,只問道:“那以你所知,誰人能解?”

    “眼下我也不知。”趙明枝道,“或許……那裴雍……裴節度能解一二,卻也未必。”

    她老實道:“只我不識其人,也不知其事,不過猜測而已,本想同二哥探問,不料……”

    正還要再說,卻聽李訓道:“那便同我探問吧。”

    “你想曉得他什麼?”他面上表情從容得很,“我識得此人,也知道其人些許事蹟,即便有那不知的,一樣能給你問來。”

    趙明枝一時無措,道:“二哥,眼下這般,雖我一向厚顏,卻也做不出來當即就問……”

    而李訓此刻竟露出微微笑意,再道:“只要解了你家麻煩,你便能縱着心意說話、行事,是也不是?”

    趙明枝自然點頭。

    李訓便道:“窈窕淑女,使君寤寐求之,眼下是我厚顏在求,你一張薄麪皮,還要擔心什麼?”

    他說完,又看向趙明枝,道:“你要探什麼,要問什麼,又要攀附何人,不妨撿那能說的先同我說,即便我不能解,畢竟有些枝脈在,總能設法來給你解——等到最後,或許便能把事情同我說了。”

    趙明枝將話聽完,一面許多心思不住翻騰,又想聽憑他肆意去做,同時也遂了自己心,又總算理智仍在,覺得此事進展,彷彿有哪裏不對,只是要去細論,又實在矛盾。

    雖說鏢局做得大了,便能上下皆通,按目前所見,這李氏鏢局三地俱熟,儼然樹大根深,可又怎能把口氣說得這樣輕鬆?

    難道這李二哥從前在京兆府軍營之中,其實是爲裴雍左膀右臂,才能同他親信有所交情,又能曉得他許多事蹟,甚至於衙門、軍中都能搭得上話?

    可如此承諾,以他有一分能耐也只說半分話的沉穩性子,又是對自己說出,即便是爲京兆府其人身邊親信,也未必敢大膽來做罷?

    若非沿途行來,許宅、均州府中那通判謝珉,另有李氏鏢局、平安鏢號一衆鏢師,都爲他身份背書,絕無作僞。

    若非曉得那裴雍方纔親自帶兵秦州,平定藩人動亂,因得了勝,還鬧着不住催着朝中發餉發糧,要等朝廷派人覈驗人頭、功績後,才肯回那京兆府。

    若非而秦州距離此地何止千里。

    不獨如此,還有此前又有朝廷派遣過去的觀察使、秦鳳走馬承受分別送折回報,這二人一爲皇親,二爲有些名聲的黃門,俱都抱怨裴雍謊報軍情,謅出藩人動亂。

    二人攻擊京兆府明明不過小事,偏要妄動兵戈,佔住邊疆,而裴雍鬧出亂來便順勢據地紮營,不肯再走,硬要向藩人、朝廷兩邊討錢。

    兩人分別上門勸說,被他拿話打發,一個好歹有個皇親身份,得見一面,一個連面都沒見到。

    另還有藩人頭領急急奉上降表,也跟着討要官職,一則要求京兆府退兵,二則辱罵那裴雍親自領兵搶佔藩人田畝水源,等等。

    這許許多多方面對應,確有其事,才叫她不至於要懷疑面前這人姓氏。

    趙明枝正要強自理出個頭緒來,乾脆問話,卻見對面李訓面色微變,正看前方。

    她轉頭一看,就見遠方一道灰色濃煙忽然拔地而起,因此時漸漸起風,正朝南而去。

    ------題外話------

    多謝四月微雨親送我的財神錢罐=3=

    感謝狸奴幾下偷翻書親給我的香囊,麼麼噠:)

    看到小宋六的留言了,估計不少朋友都有同樣疑惑,就想着在這裏回,但是現在有點晚了,明天再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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