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三）

    伴着一陣窸窣的聲響，黑色的綢布從牆壁上滑落，露出了隱藏在背後的畫像。

    畫像以精緻的筆觸，勾勒出少年俊朗的面容。

    嘴角帶笑，神采飛揚。

    彷彿猶在人間。

    上官槿手持三炷香，在畫像前微微躬身。她口中唸唸有詞，輕聲說着：“願你在九泉之下得享安息。”

    如今大荒萬象更新。

    世人皆對新皇的登基翹首以盼，卻不知真正的顧旭早已魂飛魄散。

    “真可愛，小寒妹妹。”

    “趕緊動筷吧，小寒妹妹，”趙嫣溫和地說道，“餓了就敞開肚子吃，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別拘謹！”

    過了一會兒，翠珠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魚片粥走了過來。

    然而，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境況下，顧旭那混蛋竟然還敢冒着生命危險，特意前往劍閣給時小寒送去美食！

    時小寒立即拎起筷子，開始了一場風捲殘雲般的戰鬥。

    她忍不住開始琢磨：在顧旭的心裏，自己和趙嫣到底誰的分量更重一些呢？他跟趙嫣同牀共枕時，是否會表現得跟昨天晚上一樣溫柔繾綣？還有，面對趙嫣的雙足，他是否也會同樣地愛不釋手……

    心機深沉的糟老頭子紫微，正如畫皮鬼一般，披着一張年輕光鮮的皮，在大荒享受着世人的景仰與崇拜。

    不料，就在這時，趙嫣輕輕一笑，收斂了自身的真元氣息，身形一閃便來到了時小寒的身旁，輕輕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行禮的舉動。

    “顧旭呢？他也會一起去坤元殿嗎？”她不禁問道。

    待到青香燃盡之際，她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淺綠的衣襟溼漉漉的，在蕭瑟秋風中分外冰涼。

    她做了一個酣甜的美夢。

    數月以來，夜色從未如此溫柔過。

    她邊說邊露出滿足又感慨的神情，彷彿那些美食的香氣還縈繞在鼻尖。

    時小寒低下頭，不再吭聲，任由晨熙把她的頭髮梳成高高的峨髻，飾以大花和步搖金釵——這是大荒已婚女子常用的髮髻，與過去她常梳的倭墮髻、垂掛髻截然不同，多了幾分成熟雍容的風韻。

    自從顧旭在涼州城舉辦婚禮之後，趙嫣的身影便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久久盤踞在時小寒的心頭。

    ………

    雖然顧旭昨晚已經足夠溫柔且有耐心，但她今天起來時，依舊不可避免地感覺到身體微微作痛，不禁“哎呦”叫出聲來。

    綿綿細雨般的吻中，時小寒漸漸失去力氣，軟軟地仰面倒在了牀鋪上。

    杏眼迷離，兩頰嫣紅。

    時小寒遲疑片刻，雙手鬆開，然後緊張地抓住身側的牀單。

    再加上紫微手裏掌握着一件能夠洞悉天下萬事萬物的神奇法寶。

    她擦去眼淚，拉起被子覆蓋身體，在顧旭的懷抱中安然入眠。

    趙嫣臉上不動聲色，內心深處卻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此刻趙嫣端坐於屬於皇后的主位上。

    妝容精緻，面色威儀。

    時至今日，那些驚心動魄的逃亡場景，以及顧旭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模樣，仍時不時地在她夢中閃現，令她驚出一身冷汗，久久不能平息。

    趙嫣之所以選擇翠珠，原因頗爲簡單：這姑娘相貌平平，又黑又瘦，不會引人注目，更不會吸引顧旭的注意。

    她甚至特意向顧旭詢問了時小寒平時喜愛的菜餚，以便準備今日的午餐。

    顧旭真是個大壞蛋，很大的大壞蛋！

    “小姐，趙夫人今天想要請你去坤元殿共進午餐。”待時小寒穿戴整齊，晨熙微微俯首，態度恭敬地對她說道。

    “叫我‘姐姐’就好。”趙嫣笑着說道，她那雙嫵媚的狐狸眼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趙夫人？”

    她擦去眼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復白天那副冰冷淡漠、若無其事的表情，重新用黑色綢布蓋上少年的畫像。

    起初，時小寒一心撲在美食上，對於趙嫣問及的居住環境、修行進展以及刀法練習等問題，回答得頗爲敷衍。

    顧旭已經不在身邊。

    烏雲般的黑髮在大紅色的枕頭上散開。

    平日裏，她總是素面朝天，散發不束。隨風飄揚的長髮，就跟她的性格一般，桀驁不馴、不拘一格。

    事實上，她昨晚去了洛京城燕國公府，在那裏獨自待了一宿，今天早上才搬進這間舊朝皇后的寢宮，並吩咐侍女們匆匆打理了一番，僞裝出一副她一直以來都住在這裏的假象。

    升騰的熱氣背後，畫像中的少年似乎動了起來。

    時小寒眼簾低垂，睫毛輕顫，纖細的腰肢發癢似地扭動着，嘴裏不住唸叨：“顧旭你個大壞蛋。”

    繡花的肚兜飄落在地。

    然而，今天從夢中醒來，現實依然殘酷地擺在她面前，迫使她不得不正視這一切。

    上官槿在欣賞顧旭的同時，也羨慕着他們那如膠似漆的感情。

    鮮紅色的絲綢，滑溜溜地從少女身上掉落，露出纖瘦的雙肩和精緻的鎖骨。

    她忍不住開始琢磨：在顧旭的心裏，自己和時小寒到底誰的分量更重一些呢？他跟時小寒同牀共枕時，是否會表現出不同於平常的放蕩不羈？還有，面對時小寒的胸脯和大腿，他會不會……

    她的雙手仍然緊緊揪着鮮紅的肚兜，不肯放開。

    搖曳的燭光中，時小寒坐在火紅的婚牀邊，雙臂不自覺地抱住胸前的肚兜，試圖阻止顧旭進一步的動作。

    少女的雙足小巧而漂亮，像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肌膚白得近乎透明，能隱約窺見淡藍的血管；腳趾圓潤而可愛，像一顆顆瑩白的珍珠，因緊張而微微蜷縮着。

    而今天，這糟老頭子頂着顧旭的皮，去劍閣接時小寒了。以他那油嘴滑舌的本事，時小寒那個不諳世事的傻丫頭肯定被他哄得團團轉。

    她也不喜歡坤元殿。

    婢女和內侍們將飯菜送上桌來，其中包括木樨銀魚酢、紅燒肉、蒸肘子、剝殼蒸蟹等，這些都是時小寒過去在家所鍾愛的美食。

    時小寒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所說的“趙夫人”是指趙嫣，顧旭的正牌妻子。

    不對，這個問題不需要太過擔心，時小寒她只有一片大平原。

    時小寒被這氣場震懾住了，一時有些拘謹，笨拙地要微微屈膝，向她行萬福禮。

    但一當趙嫣提起劍閣的伙食時，時小寒的話匣子瞬間就被打開了。她滔滔不絕地抱怨起劍閣的粗茶淡飯，說那簡直就不是給人吃的，乾巴巴的，一點味道都沒有。說到激動處，她還不時地揮舞着筷子，彷彿是在演示那難以下嚥的情景。

    趙嫣認真聽着，偶爾點頭附和。

    自從親眼目睹顧旭手裏凝聚的天地靈氣後，趙嫣就知道，自己的丈夫肩上扛着沉甸甸的責任，他正在做一件開天闢地般的大事情。倘若他能夠成功，必將開創一個嶄新的紀元，成爲大荒有史以來最偉大的修士和君王。

    …………

    “太久沒有見到你了，我想多看看你。”

    但突然之間，那話本作者像是發了酒瘋一般，讓男主角死在了無人知曉之地，又讓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路人甲冒充男主角，奪走了女主角的貞潔。

    但顧旭卻緊緊握住她的腳踝，使她無法躲閃。

    顧旭笑了笑，並不着急發起下一輪的進攻，而是蹲下身子，輕輕脫下了少女腳上紅色的繡鞋。

    “趙……皇后娘娘，您……您今日……真是美得……美得無法形容……”

    她回想起那段艱難的日子，顧旭被大齊朝廷的追殺逼得四處逃竄，生死攸關，幾次險些喪命。

    上官槿想要祭奠死去的顧旭，只能在深夜時分，趁着紫微在宮中荒淫享樂之際，偷偷摸摸地進行。

    趙嫣越想越生氣，連帶着看面前的時小寒也有些不順眼起來。

    在這樣的情境下，作爲他的正牌妻子，她自然不能給他添亂。

    不過，趙嫣並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任何不悅之情。她悄悄地用神識傳音，向婢女翠珠下達了一道命令。

    坤元殿內，趙嫣端坐於銅鏡前，手中拿着眉鑷，正專注修整着自己的眉毛。

    她也不敢在畫像前放置香爐。

    無數亂七八糟的想法開始在她腦海中鬧騰，就像一羣脫繮的野馬在草原上狂奔而過。

    片刻後，時小寒在趙嫣婢女翠珠的引領下，步入坤元殿，來到了趙嫣的面前。

    上官槿對此感到既憤怒又噁心。

    待到蠟燭燃盡之際，少女已經不知不覺淚流滿面，鮮紅的枕頭溼漉漉的，在暖爐的烘烤下浸透了薰香的芬芳。

    “顧旭……你可以先熄了蠟燭嗎？”

    他反覆念着她的名字，親吻她的雙脣、脖頸、肩膀……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捧着香，一邊凝視着青煙嫋嫋升起，一邊默默地訴說着對逝者的祝福。

    上官槿恨不得拔劍將那路人甲和作者一併砍死。

    那張牀，她曾睡過無數個日夜，然而此刻，卻嫌棄它太過於寬敞。

    只可惜，在現實之中，那位“路人甲”實力強大得令人咋舌，並且還在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繼續穩步提升。恐怕在有生之年，上官槿都難以找到爲真正的顧旭復仇的機會了。

    與時小寒單獨見一面，是趙嫣主動向顧旭提出來的要求。

    “別緊張。”

    “趙姐姐，你知道嗎？那段時間，我簡直快被餓死了！”時小寒繪聲繪色地說道，“好在顧旭在向西北逃亡的路上，給我捎來了一麻袋美食。那裏面有魚糕、鍋盔、蒸肉、辣子雞、豆花、烤肉串……全都是我的最愛！多虧了顧旭的雪中送炭，我才能在劍閣艱難度日啊……”

    他眉毛微揚，目光炯炯，像是在調侃她的弱小無能。

    “趙……趙姐姐。”

    或許是因爲少女太過青澀緊張。

    …………

    在趙嫣原先的貼身婢女秋雁嫁人離去後，豆蔻年華的翠珠便接替了秋雁的位置，成爲了趙嫣新的貼身婢女。

    她要盡己所能，做好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替他妥善管理後宮事務，與其他的嬪妃和諧相處，確保他能夠心無旁騖地應對國家大事，沒有後顧之憂。

    丫鬟晨熙捧着一套新衣裳走了進來，攙扶她起牀，爲她清洗身體、梳妝打扮。

    紅裙如烈火般絢麗，將她胸前那抹白皙的肌膚映襯得格外晃眼；屬於第六境巔峯修士的氣息不經意地散發出來，瀰漫在整座大殿之中。

    就像是在看一部話本——

    雖然時小寒與趙嫣僅在洛水大會那天見過一次面，但趙嫣那光豔照人的容顏、出神入化的槍法，卻在時小寒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每每想起都讓她有些自愧弗如。

    昨夜濃情蜜意之際，她似乎暫時忘掉了趙嫣的存在。

    “爲什麼？”

    “不行。”顧旭欣賞着眼前的迷人美景，態度堅決道。

    趙嫣其實並不熱衷於梳妝打扮。

    翌日，時小寒一直睡到了日曬三竿的時候。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肚子已經在不住地咕咕直叫。

    顧旭的雙手隨後攀沿而上，攬過少女的雙肩，將她擁抱在懷。

    在用餐的過程中，趙嫣不時地尋找話題，關心地詢問起時小寒在劍閣的生活。

    她們一邊交談着，一邊面對面地坐在餐桌兩側。

    “何必如此緊張兮兮的呢？我又不是吃人的惡鬼，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趙嫣輕輕拉着時小寒的手，將她引向大殿另一側的餐桌，“再說了，老是‘皇后’、‘皇后’的叫，多生疏啊。在這皇宮裏，咱們就是親如姐妹的一家人，不用那麼見外。”

    晨熙剛一提及“趙夫人”三個字，她腦袋裏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又開始鬧騰了起來，像是有一羣小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在燭光的映照下，嬌小的身軀白得像是羊乳。

    “小寒，小寒，小寒……”

    晨熙搖了搖頭：“帝君另有要事處理。登極大典在即，他要去宰幾隻‘凶神’作祭品。”

    顧旭將她的腳捉在手中，輕輕撫摸着她細嫩光滑的皮膚。

    …………

    今日，她身着一襲火紅色齊胸襦裙，領口低開，露出胸前白皙如玉的肌膚；烏黑的長髮被高高挽起，梳成精緻的飛天髻，其間點綴着金鈿與玉釵，流露出一種國色天香的貴氣。

    看到趙嫣如此貼心地準備了這麼多她平時鍾愛的菜餚，時小寒心頭有些感動，不禁對這位“趙姐姐”多出了幾分親近。

    一陣電流竄過身體的感覺，讓時小寒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本能地想要把腳縮回來。

    “時姑娘，好久不見，”她面帶微笑，語氣溫和，“看你今日的氣色，當真不錯呢！”

    前期男女主角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是一對攜手斬妖除魔的神仙眷侶。

    在趙嫣的面前，時小寒結結巴巴，很是嘴笨，完全沒有半點兒過去跟顧旭“商業互吹”時的流暢利索。

    “那……那我該叫你什麼呢？”時小寒問。

    他們的身軀重疊在了一起，彼此輕喊着對方的名字。

    他難道真的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嗎！

    只是，昨夜當她獨自躺在燕國公府那張熟悉的大牀上時，內心依舊難以避免地涌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覺。

    少女比他想象中更瘦，抱起來略微有些硌人；也比他想象中更加青澀，所以他的動作要比平時少了幾分肆意，多了幾分溫柔。

    那粥白如凝脂，細膩柔滑，散發着濃郁的香氣。

    翠珠先將一碗遞給時小寒，隨後將另一碗恭敬地端到趙嫣面前，說道：

    “夫人，這是御廚精心熬製的魚片粥，滋補養身，喝了它，定能對您腹中的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大有裨益。”

    話音剛落，坐在餐桌對面的時小寒頓時呆住了，腦袋裏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