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悲喜劇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鑲黃旗字數:3211更新時間:24/06/27 03:13:13
    1981年4月,搬遷驟然成爲京城最引人矚目的生活現象。

    幾乎京城的每一處,都能看見有人離開了狹隘的舊居所,遷入了新建成的單元樓。

    爲此,鬧市裏的傢俱商店,隨之越發生意興隆,擁擠不堪了。

    還有那些蹬三輪車的個體“板兒爺”們,簡直都快忙和不過來了。

    他們也開始變得和打傢俱的木匠、顛大勺的廚師一樣吃香,賺錢賺了個不亦樂乎。

    而之所以會如此,主要原因有兩方面。

    一方面,是京城建成新房的數目越來越多,持續增加。

    另一方面,在國家的督促下,這些房子還不得不在短期內儘快確定歸屬。

    敢情去年爲了響應“偉人”《關於建築業和住宅問題的談話》的提議。

    最早一批由機關、企事業單位出資建設的住宅小區,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到了可以落成使用的時候。

    1976年至1980年這五年間,京城陸續建成房住宅面積,總共也達到了1126.4萬平方米。

    但偏偏這些房屋的入住率卻始終不盡人意。

    由於各單位內部的房屋分配標準,嚴重受到各種各樣人事關系的干擾。

    對房子你搶我奪,四處扯皮,大部分房子始終無法投入正常使用。

    那麼爲了解決這個問題,國家在今年2月份就下了一道嚴令。

    要求任何機關單位,凡是建好了的房子,限期三個月之內必須住進人,否則空置房屋就由京城市政府沒收。

    所以算算時間就知道了,如今兩月過去,已經差不多快要到時間窗口了。

    那麼擁有這些房屋的單位,還能不急着嗎?

    當然要儘快把房子分配下去,總不能真被沒收吧?

    於是乎,整個京城,才會難以避免的掀起了一輪集中性的搬遷狂潮。

    各個單位都如同驅趕牛馬一樣,急茬的把人趕進了房子。

    不過無論如何,哪怕是做“牛馬”,能夠在此時被“趕”進單元房的人,也絕對是這個年代的幸運兒。

    因爲和以往相比,這些新建住宅的公共設施與生活設施比較齊全。

    住宅的建築標準也有很大提高。

    人們再不用像住平房那樣,爲燃氣供暖,爲上廁所洗澡的種種不便發愁了。

    像在這個月,劇作家蘇書陽告別了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巷子,喬遷新居後。

    就完全是帶着一種非常愉悅的心情,開始創作電影劇本《夕照街》的。

    或許也正因爲受到現實生活的影響,對新居的條件無比滿意。

    在這部影片結尾處,他筆下的夕照街居民,就像他自己一樣。

    同樣告別了他們維繫數十年的過往生活,幸福地搬進了窗明几淨的單元房。

    只是,電影中所表達的美好願望,終究也只是願望。

    現實中城市建設停頓了十年,這年頭缺房的人也實在太多了些。

    居住條件惡劣,這是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面對的問題。

    哪怕房子蓋得再多,跟這段返城高峯期每年以幾十萬計算的迴歸人口一比,也就成了杯水車薪了。

    所以這就像食物鏈一樣,註定了不可能所有人都有這種福氣。

    不用說,這種情形下,肯定有一些人屬於實在是缺房到了不能繼續等待的地步。

    那沒別的辦法,便只能另行變通之法來解決問題。

    比如說,讓年輕的夫婦們住進筒子樓,就不失爲一種暫時緩解單位住房困難的好辦法。

    同樣是在這個月,人藝演員楊力新也在三樓分上了一間面積不足十五平米的小屋。

    他和妻子一起住進了首都劇場的後臺。

    儘管房間小得實在擺不下什麼東西。

    放進去一張雙人牀,一個大衣櫃,一個帶推拉門玻璃的茶具櫃就沒地兒了。

    但與那些仍舊沒有分上房的人相比,楊力新已經深感滿足了。

    唯獨使他感到不太適應又有些爲難的,是新生活裏未免充斥着一些忐忑倉皇的色彩。

    要知道,住在筒子樓裏,生活中大部分的隱私和習慣只能暴露在鄰居的視野中。

    誰家的事情,別人家很快就知道了。

    大家都沒有特別的私密,關起門你睡覺,開門每家可以穿來穿去。

    純屬巧合,這一年上映的電影《鄰居》,恰恰就反應了社會住房緊張的矛盾與現實。

    同時也對在這種內部有着長長的走廊、廁所、水房、廚房公用的筒子樓。

    一家一盞燈,一戶一個水龍頭,一個電錶的生活方式,有着比較詳實的體現。

    這就讓這部電影成了這一個時期國人生存形態的一種另類記錄。

    使得日後的人們,對多戶人家聚居在一個大樓道裏頭,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方式,仍舊有據可查。

    但說句實在話,即使是這樣的筒子樓,也不是最差選擇的解決方案。

    更多的分房無望的老百姓,只能在1976年地震棚的基礎上想辦法。

    就像鳥兒“絮窩”一樣,繼續搭蓋起各種材料、各種樣式和各種面積的小房。

    朝向東南西北不拘,三角形、梯形,什麼都有。

    各房之間的過道兒,只要能將將推過一輛自行車去,鄰居就不說話。

    “雜”是必然的,甚至就連這樣的情況也分三六九等。

    有人運氣好,院裏地兒還大,有地方接房、改房。

    靠四處撿來的磚,先下手爲強,弄好了能弄個夠高夠規整的二十平米。

    可跟着後面的人,所以面臨的條件必然因此而變得越來越艱鉅。

    有人想盡辦法,最後也只能湊合蓋出個八平米、石棉瓦頂子的“陋居”來。

    僅僅只能保證放張雙人牀、不漏雨而已。

    但這仍然還不算是最堵心的情況。

    像有姑娘甚至因爲家裏房子緊張,兄弟姐妹的矛盾,受不了經常吵架,長期打地鋪的日子。

    而草草把自己嫁了出去,哪怕對方不是自己最滿意的人。

    甚至還有的人爲了房子,轉了戶口,離開京城的。

    由此可知,在住房緊張的年代,僅爲了一處小小的容身之所。

    許多普通人會爲之付出多麼重大的代價。

    這實在是一種極爲殘酷無奈選擇。

    總而言之,這個月的京城,房子牽動着千家萬戶的心。

    圍繞着這個主題,也演繹出了無數的人間悲喜劇,許多人的生活質量開始有了天差地別的不同。

    能夠獲得居住條件改善,遷入單元房的人。

    自然都是一臉喜氣洋洋,是別無遺憾,笑得最燦爛的。

    搬進筒子樓的人,高興倒是高興,但屬於苦樂均半。

    神情裏卻未免存有一些遺憾,還有需要重新適應新環境的侷促與惶然。

    蓋了小房的人,笑容裏苦澀的成分就居多了。

    心中只有宛如劫後餘生一樣的寬慰和慶幸。

    至於那些依舊要困守在蝸居裏,還得繼續努力謀求改變的人,心裏狀態直接可以歸類爲消極範疇。

    或懊惱、或眼紅、或氣惱、或心情低落、或自怨自艾、或背後咒罵,不一而足。

    還有那些不得不委曲求全,草草成婚和遠走他鄉的人,陷入悲觀情緒更是難以避免的。

    許多人的心裏,甚至有關房子的事兒成了心結,一想起來就會痛徹心扉。

    而在這樣的時代大背景下,也千萬別忘了,還有一個最特殊、最另類的個例呢。

    那就是肩負着康術德重大託付的寧衛民了。

    別看同樣是在爲房奔波,可他的心理活動才是最有意思的一個。

    一方面,他是深深的被老爺子給鞭策了。

    不管因爲豐厚的物質鼓勵,還是出於對那套豪宅的憧憬和渴望,他都想幫老爺子把事兒辦成。

    也跟着過上一把侯門深似海的癮。

    但另一方面,這件事的難度也確實是超乎想象的高。

    經過不少日子的探訪,他發現現實條件並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可以運作和騰挪的空間。

    想弄回房子,根本就是狗咬王八——無從下口。

    最關鍵的是,他越看這大宅院他越愛,越瞭解細情就越吃驚。

    所以明知道這事兒難辦,甚至這裏面藏着大雷,弄不好就得挨炸。

    但怕歸怕,煩歸煩,還真的捨不得放棄,不願意撒手,更沒法不想着、念着那套宅子。

    說白了,他就跟被一根胡蘿蔔吊着胃口,往死了轉磨的驢似的。

    看着眼饞,又夠不着,還歇不了,你就說難受不難受吧。

    可沒轍啊,誰讓那處宅院是那麼的非比尋常、出類拔萃呢。

    堪稱古今富豪共有的人生理想,也是他平生僅見最牛的私家花園,沒有之一。

    他真不怕被大風閃了舌頭,就敢這麼說。

    如果老爺子那宅子要能弄回來好好修修,就是京城四合院的NO.1。

    故宮是沒法比比,可恭王府的後院嘛……

    嘿嘿,未必就不能壓它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