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覺悟

    “我是坦桑城北部諾斯利區的塔克，我們的家就在那裏，這個魔女前天燒燬了我的房子，而且還殺死了我的兩頭牛！”

    “還有我！我的房子也全部都被燒燬了！”

    “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法拉！她爲了救我們的孩子，最後被掩埋在了廢墟裏面！”

    “我是坦桑城羅伯特大街附近的埃裏·羅伯特男爵，我也要向這位吊在審判臺上的魔女發起控訴，她不僅損毀了我們羅伯特家族的兩處院落，而且還殺死了我們家的家丁與僕從若干……”

    一道又一道的指控聲音隨着一位位走過這片中央高臺前方的人影而開始逐一迴盪在坦桑城的上空，將這片區域的氣氛再一次炒熱了起來，名爲薇爾莉特的那名女子也隨着這個過程的演變而變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低垂着的頭髮所遮擋起來的面容彷彿也沒有絲毫想要反駁與抵抗這場審判的意思。或許是因爲看到了往日裏高高在上的大魔法師居然也有這樣的下場，不斷經過高臺前方的帝國人羣開始變得越來越亢奮了，就連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與莫須有的罪名，最後也通過這些人的嘴巴毫無遮攔地宣揚開來：“就是她偷了我們家的東西！小偷！”

    “就是她勾引了我家的丈夫！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還有我！還有我！我家的魔法寶石在兩天前也弄丟了，一定……一定是這個魔女給變走的！”

    “還有我，我昨天路過風鷹酒館的時候保羅居然告訴我還欠着兩筆酒錢——我彼特列夫這麼正直的人怎麼可能欠着酒錢？一定是這個魔女在我神志不清的時候控制了我的思想，讓我鬼使神差地去那個酒館裏喝了兩杯酒……”

    “這算標準的網絡暴力麼？”

    單手扶在自己的側腰上，名爲雪靈幻冰的女子皺着眉頭望着遠方越來越肆無忌憚的那些人影：“聽得我都忍不住想要跳下去賞他們幾個巴掌了呢。”

    “別鬧，人家現在是全民公敵。”段青依舊用撐在膝蓋上的手臂託着自己的半邊臉：“你這會要是下去給我們親愛的大魔法師說半句好話，保證瞬間就會被他們當做同犯一起吊在那個十字架上。”

    “話說爲什麼是十字架，難道這個遊戲世界裏的NPC也都信教麼？”雪靈幻冰擡頭望了望兩個人上方的晴朗天空：“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明的話……”

    “如果這個世界有神明，那他一定也在看着這一切。”段青的聲音也變得低沉了起來：“對於那個紫羅蘭之主，他一定也會有一個最爲公正的評價吧。”

    “安靜。”

    響亮的喝聲隨後出現在了那座高臺的正中央，屬於那位金髮的皇子殿下所在的位置上，名爲克里斯的那位皇子隨後也用這道清晰無比的大喊聲重新成爲了大家的焦點，用振臂高呼的動作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球：“好了，相信所有人都已經聽到無辜的受害者對我身邊的這名囚犯的指控了。”

    “如果你們之前還有所猶豫的話，現在想必也早就有了各自的答案。”他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同時用肅穆的目光環視着高臺之下的帝國民衆們：“而我，作爲此次審判的主持人，也將會用最爲古老而又公正的方式接納你們心中的決定。”

    “現在。”他望着臺下再次安靜下來的羣衆們的目光，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扯了扯：“認爲這位罪人該死的，請舉起你們的雙手。”

    唰啦。

    齊齊高舉的雙手以石臺所在的位置爲圓心，沿着中央大街輻射開來的大小街道延伸到了沸騰人羣的遠方，整齊劃一的動作甚至帶起了一陣無名的大風，隨後揚起的是他們齊齊發出的山呼吶喊：“殺了她！”

    “殺了她！”

    “燒死她！燒死她！”

    “她罪有應得！”

    “……聽到了沒有。”

    收回了自己張開的雙手，克里斯·芙蕾·卡德雷夫特皇子殿下滿意地轉過了自己的頭，背對着那些山呼海嘯般吶喊的臉上也浮現出了無法抑制的微笑，隨着斜落下來的陽光而一同灑落在了滿身瘡痍的那位大魔法師的臉上：“這可不是我想要置你於死地，而是全坦桑城民衆們的共同願望。”

    “如果煽動民衆獲得的願望，也能稱之爲願望的話。”

    看上去毫無光澤的紫發微微地動了動，沐浴在滿城喊殺聲中的薇爾莉特終於自開始審判以來第一次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你究竟想證明什麼？你究竟想得到什麼？”

    “我想得到什麼……哼。”

    走到了對方倒垂下來的凌亂長髮前方，微微俯下身軀的克里斯皇子殿下將那張逐漸扭曲的笑臉送到了薇爾莉特的面前：“以您那可以堪比浩瀚星海的智慧，難道還看不出來嗎？我想要得到的是您啊，我親愛的老師。”

    “隱藏至深的貪慾，還有對禁斷的渴求……呵呵。”微微地喘出了一口虛弱的氣息，彷彿正在發笑的薇爾莉特將自己的那雙眼睛由散亂的發隙間露了出來：“果然是德雷尼爾的孩子，身體中流淌着瘋狂至極的血脈……”

    “這不是德雷尼爾皇帝的血脈使然，而是芙蕾帝國的血脈中蘊藏的力量。”

    輕輕地抹了抹大魔法師的頭髮，克里斯皇子殿下的目光宛如實質一般地在薇爾莉特的依舊倒懸在空中的豐碩胸脯處不斷上下掃動：“瘋狂賜予了開國皇帝芙蕾摧毀整個魔法帝國的力量，也早就了千年芙蕾王朝的誕生，它不僅僅是造就世人另眼相看的理由，同時也是驅使我們屹立在這片土地上的力量之源。”

    “難道您不是這麼認爲的嗎？”他伸手一揮，朝着身後高臺下依然還在不停瘋狂吶喊着的那些帝國民衆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只有瘋狂才能驅使着我們成爲偉大的帝國人民，驅使着我們化作人人畏懼的不落傳說。”

    “帝國人崇尚的是強者帶來的力量，而不是所謂的瘋狂。”用力地避開着幾乎貼近到自己鼻尖處的那道粗重的呼吸，薇爾莉特回答的聲音中都帶上了幾分嚴肅的意味：“不要將你母親一直教導給你的東西當做耳旁風，她在冥下會哭泣的。”

    “這正是她生前教會我的事。”依然側身展示着沖天吶喊的皇子殿下大睜的眼角彷彿都要撕裂開來：“若是當時的我擁有現在的這番強大的力量，她便不會在你們這些自詡爲賢者、實際上只會跟風隨言的你們無端的指控下死去！哈哈哈哈哈！”

    他發出了幾聲癲狂的大笑，然後用收回到自己面前的雙手強行遮掩住了自己抑制不住的扭曲表情：“就像現在這番景象一樣！看看這羣可憐而又可憎可厭的愚民們！只要用強者的身姿給他們一點點的施捨，他們就會變得如同狗一般乖呢！”

    “……難道你就不怕下面的人聽到這些話？”

    “他們不會聽到的，他們只會聽到他們願意相信的話。”

    點了點自己的胸口，皇子殿下終於直起了自己的身子：“拜你所賜，現在的我是站出來庇護他們的英雄，所以他們現在都成爲了信仰我的羔羊，而你——一個守護了桑特流斯上百年、爲魔法貢獻了無數偉業的大魔法師，現在卻成爲了他們口中的魔女，這難道不是最美麗的一種諷刺嗎？”

    “……”

    “好了，我親愛的老師。”

    望着對方再次沉默下去的模樣，克里斯皇子殿下終究還是收起了自己扭曲的嘲諷面容：“是你的音容笑貌讓我變成了現在的第一皇子，讓我一直賭上性命拼到了今天，既然我現在已經無法得到你，那就讓我親手毀滅你吧。”

    “這是……”模糊的視野余光中閃過了幾道黑氣，微微擡起頭來的薇爾莉特望着那名皇子從懷中摸出來的一張黑色的卷軸：“你之前提到的那份契約？”

    “沒錯，只要簽訂了這份契約，你就將完全成爲我支配之下的傀儡。”

    面無表情地說出了這句話，皇子殿下將那張散發着黑色氣息的羊皮卷軸緩緩地撕扯開來：“原本我也不想用到它的，但我也沒有想到落得這份下場的你居然還是不肯低頭……”

    “你——！”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我現在也不需要了。”

    笑着將散發着滿滿惡意的卷軸在對方的面前微微地晃了晃，金髮的青年緩緩地走到了十字架的一邊：“我現在只想看到你那被玷污了的靈魂，是否能夠與皇宮深處的那些傀儡一樣惹人憐愛……哦，你在擔心什麼？你在擔心那些愚民們的眼光？”

    “放心，我只需要對外宣稱這是寫滿了你自認的罪狀書就是了。”他取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小刀，雙手逐漸貼到了大魔法師被符文鐵鏈鎖所束縛住的其中一隻手臂前方：“過程很簡單，只需要讓你用自己的鮮血在契約書上按一個手印，然後再趁着魔法契約生效的瞬間——”

    砰。

    清脆的碎裂聲音隨後出現在了他剛剛想要擡起的雙手前方，那是纏繞在薇爾莉特右手邊的幾條魔法鎖鏈突然崩解成無數碎片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臉上擦出了幾條血痕的金髮男子被打亂了話語的表情似乎也在這場突然而至的異變中凍結了一瞬，然後捂着自己的側臉向後猛然退去：“你，你怎麼能——？”

    “抑制符文只能抑制元素在魔法師體內的魔法流動，但無法阻止魔法元素本身的聚集與運轉。”微微活動了一番恢復了自由的殘破右手，半邊身子低垂下去薇爾莉特發出了幾聲虛弱的低笑：“所以只需要將元素導流之間的部分運作起來，製造一個小小的火焰爆發的話……”

    “衛兵！衛兵！”

    “不要害怕，我可沒有恢復所有魔法迴路的本事。”

    用力地扯了扯依舊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其他的鎖鏈，虛弱非常的紫發女子第三次擡起了自己的頭：“我只是想證明一下，你們根本沒有做好束縛住一個大魔法師的準備而已。”

    “而你，瘋狂而又可憐的克里斯王子。”無數察覺到不對勁的坦桑城城民們四散開來的驚懼聲與周圍帝國皇家衛兵迅速趕上高臺的急促腳步聲中，她挺起了那雙隱約呈現在散亂長髮之間的胸膛：“就算我成爲了全大陸眼中的千古罪人，我也不可能成爲你與你們芙蕾家族的禁臠。”

    “你，你想幹什麼？”似乎是察覺到了眼前的這個女人魔法能量依然空虛的狀態，克里斯皇子殿下壯着膽子越過了皇家衛兵們組成的防線：“我的身後還有四十八名帝國皇家魔法師與他們帶來的複式反魔法陣！你是無法逃脫我的手掌心的！”

    “想要強行扭轉我的命運爲你所用？僅憑你所尊崇的那些力量可不夠呢。”

    低垂的右手指尖處開始凝聚出微亮的光芒，懸在十字架前方的薇爾莉特緩緩地扯出了一絲微笑：“要想將我的靈魂收納到你的掌心，你得拿出一些更爲有力的覺悟才行。”

    “比如我現在的這一份。”她擡起了指尖收束成型的那道光芒，然後將一顆小小的光球展現在了金髮男子與金鎧衛兵們的面前：“這份必死的覺悟，你能阻止的了嗎？”

    “等，等一下！”明白過來對方想要做什麼的皇子殿下大喊着伸出了自己的雙手：“你不能這麼做，你——”

    “元素新星。”

    燦爛的光輝隨着薇爾莉特最後低念出來的四個字而覆蓋了所有人的視野，同時也將紫發的大魔法師最後綻放出來的那抹優雅的笑容徹底掩蓋了下去，爆發開來的元素衝擊隨後帶着劇烈的四色火焰而倒映在了坦桑城的晴朗天空之中，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一枚由石臺的十字架中心升騰而起的巨大火團：“如此強烈的爆炸……果然是非常具有藝術感的終結方式呢。”

    緩緩地拍打起了自己的雙手，坐在屋頂的段青笑着發出了自己的稱讚，而同樣觀看着這幅景象的雪靈幻冰也隨之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右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自己的劍柄上：“接下來呢？現在人已經死了。”

    “接下來當然就輪到我上場啦。”

    迎着席捲而來的狂風，段青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在雪靈幻冰逐漸睜大的眼瞳中，身體化作了逐漸消失的白光：“之前那場大戰中，我是如何闖入你的精神世界的——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這件事嗎？”

    “站在這裏好好看，一會兒你就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