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 探病

    由短暫的這幾句話中滲透而出的生死決絕，並不是在段青與薇爾莉特的這番對話裏第一次出現，忙碌在這個營地四處不停來回奔走的灰袍背影，也會在偶然間把自己的這份沉重感表現在其他人的眼底。喧囂聲與爭吵聲依舊不停地迴盪在日升日落的“二樓”範疇當中，紫光繚繞的半邊天空裏偶爾也有分屬於這片神山周圍的昏黃顯現，已經在這裏駐留了很久的各大行會及其成員們並不因爲這樣的奇怪而感到震驚和意外，但剛剛來到這裏的其他新人們多半就不這麼想了——隨着黑洞傳送通道逐漸向着普通玩家大衆所普及，越來越多的“外來者”開始磕磕絆絆地顯現在這片營地的每一個角落，他們有的是通過了新聯盟的允許而來此參觀拜訪的遊客，有的則是使用自己的各種手段和方法穿過了傳送門的偷渡者。因爲這片浮空營地裏魚龍混雜的特性，絮語流觴他們事後也沒有什麼想要管理這些平平無奇的“參觀者”的心思，而這種縱任最後所導致的結果，就是越來越多有關這一邊的消息開始在現實世界的各大網站與論壇中浮現了：“上層行會把控遊戲世界資源的又一大鐵證！”

    “震驚！各大行會佔領唯一出入口！普通人想要通過只能繳納高額通行費！”

    “自由世界新大陸早已被高度開發！80%的大衆玩家擔心之事恐成事實！”

    “新大陸開拓創下七大歷史記錄！或有一事將成爲終生遺憾！”

    “……無論在哪個時代，標題黨總是存在的啊。”

    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感嘆，蹲在營地角落裏守着一口金屬大鍋的段青衝着正在棒讀這些披露新聞的絮語流觴豎起了自己的大拇指：“你們不打算出面澄清一下麼？”

    “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澄清得過來，只能任由他們說了。”收起了自己宣讀的動作，攏起了長髮的絮語流觴隨後也有學有樣地蹲在了段青的身邊：“將氣氛炒得更熱一點，我們這個破爛地方以後說不定會成爲旅遊勝地呢。”

    “前提是他們不會天天跑出去送死。”指着營地外圍、紫光無法籠罩波及之處不斷出現的狂風和蕭瑟的廢墟景象，段青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別說是旅遊勝地了，連練級聖地都不算，經過了這麼多行會連日以來的探索和開發，這裏幾乎已經確定不適合玩家生存和發展了。”

    “這可不一定，不然就算是我的面子，恐怕也留不下這麼多人給我們賣命啊。”託着腦袋望着面前大鍋裏的食物，藍髮的女劍士則是一臉的笑容：“江湖和天下第二他們又不是傻子，他們正是能看到這個地方蘊藏着的價值，才會頂着這麼多的壓力一直留在此處的。”

    “……這就好。”

    點了點自己的頭，段青伸手攪動着眼皮底下的湯鍋：“順便多提醒一下他們，繼續跟本地的那些機械生命體打好關係，那些元素隔絕法陣的發生裝置最近好像變得越來越難以生效了，外面的風正在迫近我們這裏。”

    “說起來，自從那天之後，神山的風潮好像確實沒有再出現過了——是因爲你們正在調整神山內部的關係嗎？”

    “薇爾莉特還沒有提過這些，在沒有確切的成果之前，我想她也不會告訴我的。”

    使用鍊金術塑形而成的金屬湯勺在段青的面前顯現了一瞬，然後又隨着灰袍魔法師搖頭的動作重新丟回到了鍋中：“我也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座風之大陸千百年來一直懸而未決的歷史自然問題不抱太大的希望，大家還是各顯神通爲好。”

    “那你呢？你還有什麼自己的想法不成？”

    “我不會在這裏待多久了。”

    說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段青終於擡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這位成熟嫵媚的女子：“不管是旅遊勝地還是冒險聖地，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跑過來找我，我可不想成爲被圍觀的大猩猩。”

    “你看看剛纔的那些標題，他們沒有幾個是真的衝着你來的。”聲音急切地回答出聲，絮語流觴隨後也像是懊惱一般地按下了額頭：“不，不對，與其說是他們在攻擊你，倒不是說他們是在營造攻擊整個營地的輿論攻勢，這些發布者，多半也都是對面的人吧。”

    “就算是爲了引開這些攻擊箭頭，我也得去別的地方待一待。”翹起了自己的嘴角，段青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當然，爲了配合整個比賽規劃，我也會稍微鬧出一點動靜來的，不然引流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呢。”

    “離聯盟杯的開賽時間還有不到半個月，報名截止之後，賽程的安排應該也會馬上出爐了。”面色逐漸變得嚴肅，絮語流觴此時也如同一名盡職盡責的祕書：“因爲無法排除對方會忽然使陰招的可能性，所以我們這邊的計劃也得提前安排好才行。”

    “……所以那個戰帖下面的報名情況如何？”

    “不計其數。”

    簡短的對話之間只有湯鍋與金屬湯勺的碰撞聲響起，夾雜在這份結果報告之間的還有兩個人安靜的呼吸聲：“不過戰帖中的ID與遊戲中的ID十有八九是對不上的，所以我們在自由之城也設置了一個報名站，由天下第二的人主要負責統計，目前……他們的駐地快要被踏破門檻了。”

    “很好，全都記下來。”望着鍋裏的雙眼閃過了幾絲精光，段青一臉認真地回答道：“既然都是仰仗着我曾經的名聲而來的人，自然也要好好招待一下，我保證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很久沒有感受到你身上的這種氣勢了呢。”抑制住了內心涌動不止的那份欣喜，絮語流觴隨後也跟着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咳咳——不過接下來的通知怎麼辦？這些所謂的參賽者可是遍及自由世界各個角落裏的人，到時候的組織將會是一個大問題啊。”

    “你們不是在報名帖裏留下信息了麼？接下來就看我的吧。”再度舉起了手中的湯勺端詳了一陣，段青隨後衝着咕嘟作響的湯鍋滿意地點了點頭：“待這邊的紫羅蘭領域修復完畢之後，我就會出發。”

    雙手間閃過了幾分翠綠色的光芒，使用魔法包裹着雙手的段青隨後抱着大鍋站起了身，他衝着隨後起身的絮語流觴微微地打了個眼色，然後轉身向着自己身後的帳篷中走去：“起來了起來了，文火慢燉篤鮮湯已經做好啦！趕快趁熱喝一點吧。”

    “……謝謝。”

    昏暗的房間內隨後顯現出了一名躺在牀上、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孩身影，火紅色的捲髮隨後也在她原本活力十足、此時卻疲憊而又虛弱的面容照亮了一瞬間：“謝謝……咳咳……謝謝青山大哥。”

    “我都已經不叫這個名字了，再喊容易惹出誤會呢。”將鍋隨意地放在了地上，段青搓着雙手像是變戲法一樣地逃出了一口石碗：“而且你現在可是一個病號，還是老老實實躺在牀上吧。”

    “咳咳……抱歉。”

    似乎無法克服眩暈的感覺，捂着額頭的千指鶴終究還是縮回了昏暗的牀鋪深處：“我……真是沒用，居然在……這個時候……”

    “好了好了，不要自責了。”汲取的魔力在大小兩個碗口上下匯聚，最後化作段青呈上一小碗熱氣騰騰肉湯的動作：“而且不要小看系統模擬出來的病症和消退重症的條件，不好好調理的話，你可是要被這種負面狀態折磨很久呢。”

    “我，我知道了。”再無任何想要撒嬌和鬧騰的可能，千指鶴只是露出了自己可憐巴巴的雙眼：“但我，我現在看什麼都是搖晃的感覺，實在是……沒有辦法……”

    “好好好，知道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撇着嘴巴的段青只得坐在牀邊將石碗喂了過去：“我現在的元素塑形等級有限，就算是有‘高級魔法增效’的加持也支撐不了太久，一會兒要是都灑了可就不好玩了，快快喝掉。”

    “……”

    因爲病痛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紅暈，雙眼微闔的千指鶴藉着段青溫熱的手掌擡起了頭，輕微的啜飲聲音隨後也在狹小而又安靜的帳篷間顯現，安靜而又溫馨的氛圍最後也摻入了女孩回答的輕盈聲音：“真香。”

    “我可是特意從先前狩獵留下的獸肉裏挑出幾塊最好的，而且還利用特殊的火焰魔法加速了慢燉的速度……啊，還有我烤制其他肉的時候研究出來的祕製香料，以及最近被那些行會的人運送過來的幾味新鮮蔬菜……”

    “現在想來，我在現實生活裏也被青山大哥照顧過一次呢，那個時候的你好像做飯就很好吃……難道你真的是一名隱藏身份的特級大廚？”

    “哪裏是什麼大廚，我甚至連打工的時候遇到的那些技藝超羣的攤販都比不上，我只不過是擁有別人無法比擬的遊戲經驗，擅長將現實世界裏的烹飪技巧成功轉化成系統認可的遊戲技巧而已。”

    “……”

    似乎不願意打斷此間的氣氛，昏暗的帳篷裏一時間再度沒有了聲音，直到一坐一臥的兩道身影隨着啜飲聲音的逐漸停止而再度分開之時，屬於千指鶴的落寞之語才再度由近在咫尺的段青耳邊響起：“我，我沒關係的，我只是……因爲前段時間勞累了太久，所以才……”

    “確定不是因爲逆風悠然跑過來搶了你的位置，然後被氣到了麼？”

    “……當然不是。”

    輕輕地搖了搖自己的頭，平躺回牀上的千指鶴偏頭望着段青的臉：“他們想要就給他們好了，我……哪裏是什麼擅長勾心鬥角的人，當初在我哥的那個冒險團裏的時候，我就一直是那個最傻的存在。”

    “你的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沒事。”

    似乎是提及到了自己一直以來避諱的話題，紅髮的少女微弱的聲音中夾帶上了幾分猶豫：“他的事情……不是青山大哥你的錯，就算是再傻，我們也不會怨到你頭上的。”

    “我向你保證，他們會付出應有的代價。”段青則是聲音低沉地回答道：“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咳咳，咳咳……我努力升級，跟着導師大人修研魔法知識，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報仇雪恨，而不是倚仗大哥和其他人的力量。”盡力平復着自己難受的感覺，千指鶴自顧自地搖了搖頭：“不過現實總與我理想中的情況不同，即便是走到現在，我在青山大哥面前……依然是一個無用之人呢。”

    “你還說自己不在意這件事。”於是段青也只好抱着雙臂笑了笑：“放心，我會跟逆風悠然和法師議會交涉的，有芙蕾雅在本地支持，他們不敢真的拿你怎麼樣。”

    “我，我真的不在意這個啦。”

    似乎因爲肉湯的效果而恢復了幾分生氣，千指鶴掙扎着再度強調的聲音也變得有力了幾分：“至，至少我生病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爲這個，我才不會因爲這種小事而倒下呢。”

    “我知道，是因爲芙蕾雅的事情對吧。”點了點自己的頭，段青一臉瞭然地戳破了最後的原因：“她消失的這段時間的見聞，我也都聽說了，你——是不是也看到了那個東西？”

    “……”

    “不要這麼容易被嚇到嘛，這個世界可是繽紛精彩得很。”

    面對女孩緊隨而至的沉默與看上去有些動搖瑟縮的眼神，段青再度拍了拍對方的身體：“我還以爲已經在戰場上廝殺了這麼久的‘紅蓮魔女’，根本不怕這種讓人理性蒸發的場面呢，看來你的膽量和見識還需要繼續鍛鍊。”

    “我，我怎麼可能比得過青山大哥你嘛。”

    雙手扯着被沿縮了縮肩膀，半埋起自己面龐的千指鶴用幽怨的眼神望着對方長身而起的背影：“我這種花季少女，怎麼可能比得過你這種飽經淬鍊的王者……”

    “既然有花季少女的自覺，就不要主動去接觸這些東西了。”打斷了對方的話，笑呵呵的段青轉身向門外走去：“下次決意要做這種事情之前，可以先告訴我一聲，我會陪着你的。”

    “好，好。”有些欣喜地點了點頭，千指鶴隨後也有些猶豫地追問到：“你，你要走了麼？”

    “嗯。”

    掀開了門簾的段青簡單地迴應道：“好好休息吧。”

    “說不定等你一覺醒來，故事已經圓滿結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