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2 落魄

    “亞特這個名字我還是有點印象的。”

    時間步入了漆黑無比的深夜，屬於這片臨時大陸的喧囂也在一衆玩家逐漸散去的結果下化爲本來的寂靜，就連那不斷吹過他們頭頂上方元素隔絕結界以外的狂風，彷彿都在淅瀝瀝的雨點下變得難以辨認了起來。重新聚集在了高塔廢墟的殘垣斷壁之間，以段青等人爲代表的青靈冒險團成員此刻也在灰袍魔法師撐起的防水結界籠罩之下折射得模糊了幾分，因爲大戰而積累的疲憊也在他們各自的臉上逐漸顯現，此時也因爲段青的介紹話語而糾結在了一起：“當然，具體的名字我已經忘記了，因爲發生在另外一座高山之上的那些事情都是我‘上輩子’所經歷的事，現在的印象都已經不深……”

    “但是那個人後來又出現在過我們面前，就是在芙蕾帝國境內的卡洛村，我在最後一次，同時也是第一次找到你的時候。”坐在段青身旁的雪靈幻冰則是一臉奇異地接道：“那個人當時明顯是認識我們的，不然的話也不會把那些東西留給我們。”

    “沒錯，當時的亞特已經不是我們先前所認識的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年了。”段青聞聲點了點自己的頭：“先不論原本從山頂墜落的他應不應該活着，我們後來遇到的他與之前的他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只考慮他將我們遺留的裝備重新還給我們的行動來看，這個人就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NPC……咳咳，原住民了呢。”

    “你們行腳商人都有這種特殊的功能嗎？”他轉身望向了籠罩着衆人的環形魔法罩的一邊，此時此刻正在無精打采畫着圈圈的那個麥色少女：“不僅是稀奇古怪的遺蹟奇珍，連死人的裝備都可以隨便搞到？”

    “什麼叫死人的裝備啊！”

    一臉不滿地大叫出聲，被點到的蘿拉·羅蘭再度跳着腳從角落裏站了起來：“我們行腳商人只蒐集無主之物！那，那些既然是沒有人要的東西，我們拿走又有什麼錯？”

    “還請羅蘭大人不要激動。”另一旁的格德邁恩率先推着雙手安撫着這名跳起的麥色少女的心情：“我們也不是批評閣下您的這種行爲，畢竟我們冒險者在戰場上拾荒的人也不少，有很多冒險團甚至是行會都是以此爲生的。”

    “但對一名帝國貴族——尤其還是開國重勳的繼承者而言，這樣的行爲多半不會受到待見。”斜倚在角落裏的絮語流觴則是噙着笑回答道：“我猜這也是羅蘭家族在帝國受到排擠、乃至最後落得這副下場的誘因吧。”

    “落得什麼下場？”段青轉頭問向了絮語流觴：“我在帝國的那段時期不是好好的嗎，發生什麼事情了？”

    “羅蘭家族已經徹底地從帝國的貴族中心剝離，現在是被驅逐的狀態了。”

    點了點自己的頭，絮語流觴向着一旁沉默下來的少女蘿拉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這種大陸盡知的事情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只不過這段時間一直在這邊的你們應該是沒有聽說過——羅蘭家族被帝國列上了‘不忠’的罪名，失去了原本尊貴的榮譽和地位。”

    “不忠？這怎麼可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段青轉身向着蘿拉·羅蘭望去：“難道你跑去找那個皇帝的麻煩了？就算是你真的對整個芙蕾帝國有什麼意見，以你的實力和對帝國具備的意義，那個德雷尼爾應該也不敢拿你怎麼樣吧？”

    “具體的過程我們不清楚，不過根據芙蕾帝國官方的說法，蘿拉·羅蘭被指控不聽皇帝的召喚，在帝國最危急的時候未能履行貴族的職責，爲帝國提供足夠的支援。”絮語流觴繼續補充道：“儘管當時的一衆帝國其他貴族和官員紛紛落井下石，一致地要求剝奪羅蘭家族的地位，但皇帝德雷尼爾依然沒有就此輕易做出決定，而是給了羅蘭家族反駁的機會，讓當代的家主前往皇宮對證。”

    “結果別說是當代家主了，羅蘭家族連個人都沒有派出來，就像是整個家族集體蒸發了一樣。”說到這裏的藍發女劍士無奈地攤了攤自己的手：“‘不敬’的罪名接踵而至，羅蘭家族整個叛逃帝國的說法也甚囂塵上愈演愈烈，德雷尼爾最後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羅蘭家族就這麼被驅逐出了帝都雷德卡爾，名義上也成爲與帝國人眼中與普通冒險者無異的‘下等居民’。”

    “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吧？”

    一衆玩家面面相覷的景象中，話語聲停頓了片刻的絮語流觴像是剛剛才回憶起來一樣，手指抵着下巴歪了歪自己的頭：“應該就在你們離開帝都之後不久。”

    “你怎麼不去解釋？”於是段青將視線轉向了麥色少女那邊：“你真的不想在帝國繼續待下去了？”

    “怎麼可能？雖然我喜歡四處遊歷，但我還是認可自己身爲帝國一員的身份的。”面對大家齊齊聚集而來的視線，少女蘿拉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倒是也讓那些家族的人看着處理這些瑣事，隨便派個人代替我做主處理就行，結果到頭來他們一個都不敢出頭，多半是被那山呼海嘯般的聲討所震懾，害怕承擔不起如此重大的責任吧。”

    “那你呢？”段青瞪着眼睛望着對方：“你自己怎麼不去？你人跑到哪裏去了？”

    “這還用問？看看我現在這幅樣子不就知道了嗎？”

    指着自己的鼻子嘟噥出聲，蘿拉·羅蘭撇着嘴巴低聲回答道：“我當時應該已經進入虛空世界了。”

    “你是怎麼進去的？”雪靈幻冰自然而然地問出了下一個關鍵問題：“是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進去的嗎？”

    “我的力量與打破世界規則沒有什麼關係。”麥色的少女搖了搖自己的頭：“我是去拜託莎娜他們幫我打開通道，她指引我穿過了一座巨大的圖書館，之後的事情……呃，身爲外行的我也不太清楚。”

    “莎娜？她居然會同意這種事？”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那位“影法師”小姐的身影，段青也跟着繼續問道：“你是用什麼樣的理由說服她幫你打開那種危險地方的大門的？”

    “總不能還是用‘旅行’這種笑話一樣的理由吧？”

    理所應當的問題之後緊隨而至的是莫名的沉默，一時間只有落雨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之下沙沙地響起，望着蘿拉的段青隨後也從對方的這番沉默的反應下明白了什麼，有些無奈地點了點自己的頭：“是某種不能說的原因嗎？”

    “也不是不能說啦，不過就是有些難以啓齒就是了。”撓着腦袋發出了兩聲乾笑，蘿拉·羅蘭也重新掛上了一貫沒心沒肺的笑容：“總之我在虛空世界裏待了很久的時間，差一點就連人帶着我的那些寶貝一起丟到無盡的黑暗中，再也出不來了呢。”

    “你待了很久的時間？”這次出聲發出驚問的則是格德邁恩：“可是你不是剛剛才穿過了虛空通道來到這裏的嗎？”

    “虛空世界與我們所處的世界，時間的流動並不完全相同。”搖了搖自己的頭，段青率先代替對方回答了這個問題：“以蘿拉小姐先前的實力，想要被虛空蠶食殆盡，耗費的時間恐怕也不能以幾個月來計算……你該不會是藉着我與薇爾莉特合力開闢出來的黑洞傳送門而找到這裏的吧？”

    “我確實是受到了那些奇怪光芒的吸引，這樣的光芒在過去的漫長黑暗裏也出現過數次。”對段青的結論表示肯定，蘿拉下一刻卻是又立刻搖起了頭：“不過你們這邊並不是我從虛空逃出來之後第一時間看到的景象，當時的我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大海，以及漂浮在大海上的那條貫通至海平線盡頭的直線。”

    “無盡之橋……麼。”

    發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段青聲音低沉地繼續說道：“那座中轉站附近的空間的確是在最近一段時間裏被撕裂過，所以應該會因爲極不穩定而‘泄露’出另一側的信號，彼時的薇爾莉特，不也是被莫爾納從海上撿回來的嗎？”

    “對對對，就叫這個名字！”少女蘿拉豎着自己的手指大叫出聲：“那個傢伙是自由之城傳說中出現過的人物，對吧？我一開始聽到他的這個名字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

    “你應該不止是被嚇了一跳這麼簡單，想想當初薇爾莉特受到的待遇吧。”似乎察覺到了某種沉重的事實，段青此時所說的話也轉向了在場的其他人：“被莫爾納認定爲‘非法之人’的人可沒有辦法輕易從他的手中逃脫，我的導師只是其中的一個特殊的範例而已。”

    “你該不會也是趁機逃出來的吧？”

    順着段青驟然嚴肅起來的猜測聲音，幾個人再一次將各自的目光聚集在了那個個子不高、栗色頭髮的少女身上，後者背起雙手扭扭捏捏了一陣，然後也說出了段青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可能因爲我失去了力量的緣故吧，他對我的警戒沒有那麼高，所以我就……我就……”

    “你也偷偷溜出來了對不對？”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段青嘆息着代替對方說出了結論：“真是的，當我這裏是什麼地方，麻煩收容所嗎？”

    “喂喂，眼前就有一個快要關上的傳送門，我不走這條路走哪裏？”少女立刻聲音大了起來：“身爲一名可以嚮往自由自在的旅行商人，最後居然要靠着一條不得不選的路而來到這裏，我也是很煩惱的啊！”

    “你馬上就不會煩惱了，因爲‘收容’的狀態明顯更適合你。”點了點自己的腦門，段青面無表情地回答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只要我們將傳送通道重新搭好，我會第一時間把你塞回去的。”

    “別別別，別那麼絕情嘛。”

    臉上的表情立刻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栗色頭髮的少女搓着雙手擺出了一副無比可憐而又可愛的模樣：“我可不想一輩子被那個傳說級別的變態魔法師關在燈塔裏，這簡直就是謀殺！難道你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這麼一位喜愛行商和旅行的我，最後落得這副下場麼？”

    “莫爾納沒有因爲薇爾莉特來找我們的麻煩，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他不知道我的導師就在這裏。”絮語流觴則是同樣擺出了自己的鄭重其事的模樣：“你的情況與她不同，莫爾納極有可能已經知道你逃到了我們這裏來的事實，要是他順藤摸瓜找過來的話，怪罪我們事小，發現薇爾莉特事大啊。”

    “正如你聽到的這樣，我們不能失去現在的紫羅蘭之主。”指了指黑夜四周紫光照耀之下的浮空土地，段青一臉無奈地回答道：“她可是我們現在立足於此的根本，哪怕是跟莫爾納產生衝突，也足夠動搖我們在這裏的安全了。”

    “我，我也是有價值的！”商人的直覺讓蘿拉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關鍵所在，慄發的少女第一時間拍着高聳無比的胸脯自薦了起來：“我，我可以爲你們提供珍貴的貨物！用你們冒險者的話來說，就是極品裝備吧？還，還有，我還有很多武技和招式的祕籍可以販賣，我自己甚至都會一點——”

    “段青。”

    打斷了這位少女急不可耐的話，一旁的雪靈幻冰神色鄭重地喊道，她望了望在場的其他玩家，最後還是將依舊還在裝腔作勢的灰袍魔法師伸手扯到了一邊：“你不會真的打算不顧情面，把她給送回去吧？”

    “不然怎麼辦？我們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啊。”眼中閃過了一絲詭異的光芒，不停轉着眼珠的段青用看似壓低的聲音宣揚道：“除非——咳咳。”

    “除非我們從她身上能夠拿到的好處，比莫爾納敵對而招致的壞處更多。”咳了咳自己的嗓子，段青眨着眼睛一臉理所當然地繼續說道道：“你看她剛來的時候就差一點與其他人起了衝突，一會兒我還要去盧芬商會那邊低下腦袋道歉呢，這樣的人放在我們這裏，只會變成累贅啊。”

    “道歉的事還好說，別忘了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彷彿沒有注意到段青的一舉一動，雪靈幻冰朝着他身後露出殷殷期望的蘿拉所在的方向歪了歪頭：“我記得劍北東曾經拜過她的師。”

    “你們有問過這位徒弟的意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