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 信物

    “蘇爾圖閣下。”

    一段時間以後的宴會深處，同樣正端坐在篝火旁宴席角落裏的蘇爾圖身邊逐漸顯露出了段青的身影，渾身上下滿是煙氣與油腥氣息的他隨後也將神情微醉、看上去有些放鬆的壯漢拉扯到了一邊，用一陣拍打將對方從搖頭晃腦的模樣中拍醒了過來：“別跟着跳了，趁着宴會還沒有結束，我有一些事想要與你談一談。”

    “……我們去那邊吧。”

    瞪着眼睛望着灰袍的魔法師，意識逐漸清醒的蘇爾圖端着酒走向了段青的身後：“我也覺得有必要與你好好地談一談，畢竟來到此地以後，我們才算是客人，以及——”

    “被你們這些奇妙的冒險者搭救到此地的可憐人。”

    遠離了篝火所帶來的黑暗，這位高大魁梧的新任族長面色也隨之變得不太容易分辨清晰，他將手中的酒壺緩緩地收回到了懷中，然後對着段青深深地行了一禮：“這句話，現在說出來應該不算太晚。”

    “謝謝。”他的頭因爲鞠躬的姿勢而深深地低了下去，連帶着那話音也變得誠懇了許多：“無論是我，還是我的族人們——沒有你們的拯救，我們現在已經無法活着站在這裏。”

    “別這麼說，我們大家本來就是一家人。”微微地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的段青急忙伸手將比他還要高上幾分的這道身影扶了起來：“保護你們免予災難和困境是我們最初相遇的時候就約定好的任務，我們只是完成我們自己的職責而已，實在不肯接受的話——”

    “你們就當做你們押對了寶就是了。”望着緩緩擡起頭來的蘇爾圖的臉，段青也綻放出了自己的笑意：“我們冒險者可是很強的——這個概念無論是在自由大陸還是在風之大陸都同樣適用呢。”

    “呵呵，沒錯。”讚許地點了點頭，直起身來的蘇爾圖也跟着笑了笑：“我已經深深地感受到了你們的能量，還有你們層出不窮的套路和驚喜……對了。”

    “有關神使大人，能不能幫我們再多詢問幾句。”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這位族長隨後額也斟酌着將自己略顯猶豫的話說了出來：“自從來到她的這片空中領地之後，我們就只見過她那一次，有關我們的族人，以及今後的生存方式等等，我們還有許多問題想要——”

    “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回答我們的一些疑問。”

    舉手打斷了對方的話，灰袍的魔法師臉上也隨之變得嚴肅了許多：“考慮到你我和神使之間的關係，有一些問題我們也只能請教你來解決。”

    “……什麼事？”

    “當然是有關神山的事情。”

    面色變得嚴肅無比，板起臉來的段青隨後也將蘇爾圖帶到了距離篝火與喧囂人羣更加遙遠的遺蹟深處：“我們現在已經與呼倫族決裂，看上去也像是站在了神山的這一邊，但我不認爲如果我們真的到了神山的範圍內，那些一直沒有現身的傢伙會這麼容易接納我們。”

    “你就當做是我們這些沒有什麼信仰的冒險者疑神疑鬼的表現好了。”他面對着殘垣斷壁之間灑落的星光，頭髮也隨着微風緩緩飄蕩：“但在沒有搞明白這些問題之前，我們不敢與神山擅自接觸，即使是有神使的存在也是一樣。”

    “你們這些冒險者還真是奇怪。”

    搖了搖自己的頭，蘇爾圖隨後也將自己臉上佈滿的疑惑之色緩緩地收了起來：“不，或者說是性格如此？感覺你們在這種問題上總是會變得無比小心呢。”

    “沒辦法，我們這一路都是走在鋼絲上。”段青擺了擺自己的手：“不小心一點的話，我們這幾個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麼你們的問題是？”

    “如果可能的話，請告訴我們你們手上的門票。”

    盯着蘇爾圖的眼睛，段青緩緩地問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或者說‘憑證’、‘信物’——總之就是用來進入神山的東西。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之前曾經提到過這樣東西，對吧？”

    “沒錯，想要進入神山，我們需要某種被承認的信物。”蘇爾圖的表情也變得肅穆了起來：“這也是我與瓦布族相互談話之後的結果：瓦布族的族長將他們一族的傳承交給我，那個傳承中蘊藏着某種可以讓神山承認我們資格的存在。”

    “很高興你願意將這件事告訴我。”段青點了點自己的頭：“想必這也是瓦布族同樣一直在被追殺的理由吧？”

    “沒錯，我們那蘇族同樣也是如此。”蘇爾圖慎重地點了點自己的頭：“只不過我們曾經是草原中央部族的一員，被淘汰出局的我們，在這一點上毫無優勢。”

    “這正是我想要問的關鍵。”段青的下一個問題緊隨而至：“這個所謂的傳承究竟是什麼？神山篩選選民的方法究竟是什麼？”

    “風之大陸是風的大陸，這裏的季風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用已經重複過很多次的這句話再度作爲開始，嘆息了一聲的蘇爾圖轉而向着浮空島深處的某個方向的夜色望去：“因爲季風的關係，這裏的每一個部族無時無刻不面臨着生存的考驗，強大的部族會有更多的力量和人數來搶奪風之石和其他用來生存的資源，所以也更有資格選擇更好的生存之地。”

    “神山本身沒有什麼‘選取’的標準，他們每年都會在一段特定的時間開放進入神山的道路。”高大魁梧的部族族長環抱起了自己的雙臂：“那是一條特殊的風道，是中央草原唯一不會受到狂風影響的風道，通過那條風道進入神山、成爲神山承認的部族和選民，部族中的所有人也將會擺脫風之大陸的生存難題，永遠安逸而且幸福地生存下去。”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進入這條通路的資格，至少在草原上的諸多部族的眼中是如此。”段青接着對方的話音回答道：“爲了把持這份‘資格’，中央部族便誕生了，是麼？”

    “是的。”淡淡地望了段青一眼，蘇爾圖跟着回答道：“無論是風道開放的時間、風道的寬度，甚至是神山本身可以容納的程度，都決定了不可能所有人都可以成爲幸運的一員，既然大家都希望搶奪這份資格，那我們大家自然也就選取了公平的爭奪方式，那就是比誰的拳頭更厲害。”

    “久而久之，留在中央草原那片區域裏的便只剩下強大的部族了。”說到這裏的壯漢再度嘆息了一聲：“這也是我自從出聲之後聽來的傳言，因爲那蘇族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

    “那麼所謂的‘傳承’又是什麼呢？”

    “因爲進入神山的資格不可能一直由武力來決定。”

    恢復了幾分自己的情緒，蘇爾圖轉而將自己的下一個回答說了出來：“越是大的部族，越是難以承受劇烈的殺伐所留下的創傷，所以當爭奪逐漸趨於平衡，誰也不敢奈何誰的那個局面出現以後，幾個當時留在中央草原、代表着這個大陸上最強大部族的人便紛紛停手，訂立了一系列的規矩。”

    “這其中就包含了這樣的一條規矩：曾經獲得過資格並且爲草原作出過傑出貢獻的部族，可以留下自己的信物作爲傳承，以在將來可能出現的情況中，獲得其他部族‘資格’的承認。”蘇爾圖緩緩地說出了段青想要的答案：“這個資格不論強弱大小，只要拿出這個信物，整個部族都可以無條件進入神山，但只能使用一次。”

    “……瓦布族是曾經爲這個大陸做出過巨大貢獻的部族？”於是段青瞪了瞪自己的眼睛：“之前怎麼沒聽你們提過此事？他們在這個大陸上有這麼出名嗎？”

    “當然不是，我也不知道瓦布族的族長是怎麼拿到這個傳承的。”蘇爾圖搖了搖自己的頭：“或許是因爲人情，或許是因爲錢財，總之他們不知爲何擁有了這個信物，而且還是在祕密的狀態下。”

    “但因爲他們本身並不強大，也從未做出過類似的貢獻，所以這個資格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似乎終於看透了這中間的因果，段青聲音緩慢地吐出了這句話：“後來不知道爲什麼，消息又走漏了出去，這個部族便淪爲了現在的這個下場了。”

    “沒錯，無法得到神山的庇護，又沒有強大的力量作爲保證，這個部族便一直被其他部族追殺，最終顛沛流離到了北方。”蘇爾圖聲音沉悶地回答道：“直到遇到了我們。”

    “你們曾經是草原上的中央部族之一，你們的資格已經得到了其他部族的承認。”段青一臉理所應當地望着蘇爾圖的臉：“將這個資格拿來使用的話，你們不存在任何的障礙。”

    “障礙其實還是有的，只不過我也已經想好了對策。”蘇爾圖卻是搖着頭嘆息道：“然而還沒有用到這個對策，我們就和呼倫族相遇了。”

    “那個呼倫族的族長一定也知道這些事情，所以他也提出了相應的請求，對吧？”段青摩挲起了自己的下巴：“讓我猜一猜——唔，他們也想從中分一杯羹？”

    “一個信物不可能代表兩個部族，尤其還是在兩個部族都曾經是中央部族成員的情況下。”蘇爾圖再度搖了搖自己的頭：“除非兩個部族合二爲一，或者就像他們在宴請我的時候所提出的那樣——”

    “不管那個時候他們向你們提出過什麼美好的理由，現在多半都已經化作泡沫了。”再度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段青聲音深沉地說道：“因爲他們選擇了前者，是麼？”

    “說實話，我對呼倫族的戰士們本身敬佩有加。”蘇爾圖也跟着擡起了自己的頭：“在這種非常時期加入呼倫族，成爲他們中的一員並與他們並肩作戰，我本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牴觸，但我現在是那蘇族的族長，我的身上背負着那蘇族之名。”

    “即便是拋去部族裏反對的聲音，我也不可能就這麼把部族交出去。”他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拳頭，然後又像是釋然一樣緩緩地鬆開了：“想必那個呼蘭巴託多半也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所以才選擇在宴會上讓我喝下龍逆之血吧。”

    “……所以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身體還有沒有其他的問題？”

    “沒有了，多謝你的相助。”又一次低頭行了一禮，蘇爾圖隨後也跟着反問出聲：“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這些東西對你有什麼幫助麼？”

    “當然有幫助，不過幫助的是我們所有人。”點了點自己的頭，段青聲音果斷地回答道：“因爲這個信物的存在，我們現在的處境變得非常微妙。”

    “失去了這條捷徑的呼倫族多半會選擇他們的方式來進入神山，這一點我們暫且不管。”他用手指在蘇爾圖的面前比劃着，視線也在星空與浮空高塔領地之間的空間裏來回擺動：“但你我的目的依舊是前往神山，這一點你應該不會否認吧？”

    “當然。”蘇爾圖聲音肯定地回答道：“無關信仰之類的存在，就算是爲了族人，我也會繼續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怎麼，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畢竟我這半晌的時間聽下來，所謂的信物和資格都是你們這些草原上的強大部族自己定下來的規矩。”段青指了指兩個人的周圍：“但現在我們卻有了更爲簡單便捷的方法。”

    “我們有了一位神使，以及一座浮空島。”他衝着兩邊攤了攤手：“沒有了風道的束縛，我們可以選擇在任何時候進入神山。”

    “沒錯。”猶豫了片刻的時間，蘇爾圖終究還是斟酌着回答道：“如果神使大人同意如此——”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再是神使大人究竟同不同意了，而是神山究竟同不同意。”擺着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段青轉而點了點自己的腦門：“我剛剛得到了一些消息——你就當做是我們冒險者獨有的消息獲取手段好了——神山已經開始出手對付我們。”

    “這條更爲簡捷快速的道路，或許也會變得比任何一條其他的道路都更爲崎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