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3 壘築的心牆

    “……喔哦，你就是那邊新來的傢伙麼？”

    “啊，沒錯，我叫臨淵斷水，是帝國調查團當中的一員，因爲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所以晚來了一段時間。”

    “一些事情需要處理？你指的是你們這些崽種藉着調查的名義在法爾斯要塞四處亂轉的事情？還是將不請自來的客人親手打發回去的事情？”

    “看來您對我們的行蹤調查得很清楚啊，不愧是掌握着公國情報部門的楊胖子……不，楊大部長呢，怎麼，最近有沒有再胖上幾兩肉？”

    悄然走到了那名正在桌邊大快朵頤的胖子面前，屬於段青與這位胖子之間的對話就以這樣的形勢針鋒相對地開始了，儘管兩個人看上去依舊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甚至用餐的一方正在吃飯的動作都沒有任何改變，但是談話的內容和語氣卻是充滿了火藥味的味道。在來到大廳的這一邊陣營之前，段青還曾就前來試探的人選與雪靈幻冰相互商量了一陣，雖然商量的結果最後變成了近乎命令一般的要求，但雪靈幻冰與青靈冒險團其他的成員們給出的理由還是非常一致並且極具說服力的。

    眼前的這位公國的情報部長、表現得如同豬一樣人畜無害的勒克斯·楊——在場的人裏面，應該沒有比段青更瞭解他的了。

    “我剛纔還看到是那位白髮的劍士小姐與蕾娜公主在那裏談，怎麼才過了這麼一點時間就換成你了？”

    “大概是因爲我比較好欺負吧，當然……在您的面前，換成誰大概都是一樣的。”

    “沒錯，我調查過你們冒險團的每一位成員，也知道那個危險女人的一切經歷，包括她曾經在自由大陸上犯下的種種罪行，她在天空之城戰役中表現出來的兇惡殘暴，以及她後來莫名其妙跑到你們帝國當中的事情……但是你？你又是哪根蔥？我的情報列表裏面怎麼從來沒有出現過你這號人物？”

    “真不知道我是應該感到慶幸還是應該感到難過，因爲許多帝國的貴族們多半也想弄明白這個問題。”

    摸着鼻子將自己的表情隱藏了起來，段青的目光卻是在面前的這位熟悉的胖子閣下身上來回地巡視着：“你不會是想要我現在向你介紹一下自己吧？”

    “如果你自己能夠介紹一下的話，我自然不會攔着你。”

    依然還在向自己的口中塞着大量的食物，勒克斯那張被擠壓至難以辨認的小眼睛中卻是露出了銳利的感覺：“反正就算你和你的主子再說什麼，我都不會相信的。”

    “……我們帝國人在你們的心目中已經變得如此不堪了嗎？”於是段青只得發出了幾聲苦笑：“連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了？”

    “人與人之間自然還是存在着信任的，前提是對象爲‘人’的情況下。”大力咀嚼着嘴裏的食物，胖子斜立起來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即將宰殺的牲畜一般：“對於你們來說，任何用來給人定下的規矩和律條，恐怕都是不適用的。”

    “……我不明白。”

    收起了自己想要繼續針鋒相對的念頭，強壓下心中怒火的段青聲音低沉地問道：“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麼？爲什麼要如此針對我們？”

    “不要問爲什麼，用你們冒險者裏面常用的一句話來說——問就是敵人。”胖子將盯向段青的目光緩緩地撤去了：“既然是敵人，那自然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對麼？”

    對付敵人自然沒有什麼好客氣的——這是玩家們心中一向信奉的律條，無數過往的虛擬遊戲歷史中所發生的一樁樁陰狠毒辣的詭計和慘絕人寰的事件，也都是在玩家所信奉的這個理念的促使下一次次發生的。這種極端仇恨敵方的對立主義自然也普遍受到了大多數普通玩家的譴責，但是也從未在充滿了自由與個性的虛擬世界中消亡，復仇或者是大快人心這樣的理由後來也不再是這類理念橫行於世的主要原因，而是因爲——只有無所不用其極，才能快速而又確實有效地打敗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就像現在的帝國與公國之間一樣。

    “首先，我與我的同伴們到現在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雙手緩緩下壓到了面前的桌面上，無視了周圍若有若無目光的段青隨後聲音低沉地說道：“但我想讓你們明白的是，我們是真心誠意想要解決問題才會來到這裏的，蕾娜長公主殿下，還有其他伴行於此的帝國貴族們，心中也都是同樣的想法。”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們的來意，至少也應該給我們一次證明來意的機會。”說到這裏的他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彷彿正在用帝國標準的貴族禮儀在向勒克斯·楊致敬：“一切的矛盾和爭端都是從誤會開始的，若是連交流的機會都不給，那我們之間的矛盾也絕無澄清的可能，不是麼？”

    “儘管我覺得你說的都是廢話，但這已經是我這幾日以來聽到的最有道理的話了。”胖子的進食動作微微停頓了片刻：“不過這可不代表我會同意，我和我背後的公國也不會因此而放你們進來。”

    “因爲我們已經給過你們很多機會了。”他將手中的刀叉用力地剁在了面前的餐盤中，發出了連同餐盤和桌板一同剁穿的清脆聲響：“而你們——一個無比傲慢的國家——卻又一次又一次地消費着我們的好意，踐踏着我們的尊嚴！”

    “你覺得我們會一直傻下去嗎？”

    他瞪起了小小的眼睛，朝着對面的段青大聲宣言道，然後又在大廳周圍的公國衛兵聞聲想要過來的景象中，揮手將他們再度趕了回去：“好了，廢話已經說的夠多了。”

    “還有沒有其他的話題？沒有的話就請回去吧。”他一臉嫌惡地望了望面前的食物，然後抱着雙臂靜靜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我已經沒有任何想要談的東西了。”

    “……好吧。”有些無奈地望了望對方拒人千裏之外的肥胖姿勢，段青終究還是放棄了想要繼續打探消息的念頭：“那麼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大人。”

    若有若無的聲音隨後由段青前方的大廳側門中傳來，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名揹着大劍的玩家緩慢走來的身影：“我們回來了。”

    “……消息打探得怎麼樣？”

    “回稟大人，確實如您所想得那樣。”

    就像是在確認着什麼，這位大劍玩家將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段青身上：“他們是這次鬧劇的主使者。”

    “喂喂，等一下。”於是剛剛想要離開的段青急忙又將雙手按回到了桌子上：“不要當着我的面血口噴人啊，我們什麼時候又成了哪個詭計的主使者了？”

    “他說的是剛纔發生在要塞東門附近的戰鬥。”楊胖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回答道：“怎麼，都有了證據和證人，你還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是你們引起的麼？”

    “這個嘛……啊哈哈哈。”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段青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尷尬了起來：“那場戰鬥的確與我們有關，但是我們也是被動的受害者一方啊，有人對我們發動了襲擊，難道還要我們束手待戮不成？”

    “有人對你們發動了襲擊？”胖子的表情變得不善了起來：“襲擊者是誰？你要說出他的身份和名字嗎？”

    “……看你的這個表情，好像已經篤定了我一定會說出公國一樣。”似乎讀懂了對方那雙不善眼神的意味，段青嘆息着搖了搖自己的頭：“我們帝國有這麼卑劣麼？”

    “沒錯，這就是你們帝國的一貫作風。”與身旁的那名玩家相互點了點頭，勒克斯·楊擺出了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這種事情在過去的時間裏已經發生了無數次，都被你們帝國成功地當成了前來侵犯我們公國的理由和藉口，既然我們無數次的反抗與解釋都沒有意義……你們就不要指望我們會再次軟弱下來了。”

    “我們絕不退讓，決不妥協。”

    他朝着身旁的大劍玩家示意了一下，然後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這番話，而名叫代號阿強的這位大劍玩家隨後也同意似的點了點頭，同時朝着段青擺手示意道：“滾吧。”

    沒想到這傢伙現在已經爬到了這麼高的地方了呢。

    心中不由自主地嘆息出聲，站起身來的段青隨後朝着來時的方向緩步走了回去，那吃了癟的表情隨後也引起了屬於帝國這一方的幾個人的注意，同時展現出了理所應當的表情：“看來還是不行呢。”

    “連蕾娜殿下和迪普洛瑪伯爵都不行，他們一羣冒險者怎麼可能成功？”

    “所以我一開始就反對殿下啓用冒險者的決定，也不知道殿下爲什麼會如此信任他們……”

    “噓，不要質疑殿下了，而且現在我們的確沒有什麼好辦法，讓這些冒險者去撞撞險也沒有什麼問題……”

    “又被人家噴了？”

    充滿了笑意的聲音隨後打斷了那些悄然傳來的竊竊私語，同時也打斷了段青那滿帶着憂愁的紛亂思緒，他望着出現在面前的雪靈幻冰與她身後不遠處顯露出來的其餘幾名玩家的笑臉，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啊，沒錯，你們這些縮頭烏龜，一開始就準備好要看我的笑話了是吧？”

    “不，我們只是覺得這次交涉百分之兩百會失敗就是了。”雪靈幻冰偏着腦袋望了望對方身後的公國衆人所在的方向：“沒想到你會敗退得這麼快呢。”

    “沒辦法，他們居然還有玩家助陣。”指了指依然還在與勒克斯說着什麼的那位大劍玩家的身影，段青聳了聳自己的肩膀：“要是我再不快走的話，今天早晨的那場戰鬥說不定又要我們來背鍋了呢。”

    “什麼？他們居然還想怪罪到我們頭上？”雪靈幻冰豎起了自己的眉毛：“我們這些人傷的這麼重他難道看不出來嗎？他們還是不是人了？”

    “都快不把我們當人看了，這些問題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段青低嘆着坐到了己方的酒桌邊緣：“我只弄清了一件事——公國與帝國之間的信任，的確已經降低到了歷史的最低點。”

    “……爲什麼？”

    “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面對幾個人齊齊投射過來的疑問，段青的腦袋也變得更加低沉：“從前我們在公國的時候，我們也是爲了抵抗帝國的侵略而絞盡了腦汁，甚至到了最後極力推行冒險者爲主的策略，將冒險者打造成爲公國抵抗帝國的主力。”

    “這一方式目前看來非常成功，公國看上去再也不會畏懼帝國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惜我們現在卻是站在了這道心靈防線的對面，真是令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啊。”

    “看着自己曾經的努力得到了成功，總是一件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明白對方此時複雜的心情，雪靈幻冰悄聲感嘆道：“不像我，連團隊最後都沒有留下。”

    “你現在不還有我們嗎？”微微地沉默了片刻，段青隨後也再度笑了起來：“還有我。”

    “你？”雪靈幻冰斜着眼睛望着對方：“你能頂得上整個行會的力量嗎？你有那份心情和膽量去對抗自己曾經的國家？”

    “這個嘛……”

    就像是終於被對方逼着走到了答案的盡頭，低笑了兩聲的段青隨後緩緩地站起了身，然後又在齊聚過來的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那位蕾娜長公主殿下面前的桌邊：“至少要對自己的過去負責嘛。”

    “……負責？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

    擺出了自己的禮貌姿勢，段青將平日裏的冷靜面容重新找了回來：“我只是想來告訴您我們的答覆——你所提出的那份委託，我們答應了。”

    “這麼說你們願意接受這份重任？”臉上露出了早有預料的表情，手指捻動的蕾娜輕輕地笑了笑：“條件呢？我知道你們冒險者喜歡先談條件，我們也已經準備好了足夠豐厚的獎賞——”

    “不，我們不需要什麼報酬。”

    搖了搖自己的頭，段青隨後轉身朝着己方隊伍所在的方向走了回去：“您只需要注意一點。”

    “請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我們調查得到的結果，可能真的不會讓您和帝國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