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 無心插柳

    議事臺是位於皇宮大殿中央的一座屹立於周圍的倒T型高臺，也是皇宮的大殿內唯一有座位的地方，古老的議席上所標註的標誌也早已隨着時間的流逝而失去了原本的意義，現在也只是一個爲帝國的重臣們提供座位、以便於在長久的朝會裏談論帝國要事的專等待遇了。微微拱起的高臺邊緣將這些古老的座位圍攏成爲一條完美的弧線，將屬於皇帝應當坐下的那張皇座衆星捧月一般地包圍了起來，古樸的花紋也隨着逐漸接近的距離而漸次展現在了段青的面前，與那些鋪遍了大殿的紅色地毯一同在大殿邊緣的牆壁上映襯着這個議事臺的古老與端莊。

    然而現在，那位本應坐在高臺中央皇座上的皇帝陛下，此時似乎並不在這裏。

    “雖然出了一點小差錯，不過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隨着段青逐漸走來的腳步而重新坐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座位之間，名叫卡爾德拉的宰相微微地咳了咳自己的嗓子：“沒關係，我們繼續。”

    “多諾萬家族已經給出了答覆，他們似乎對我們的計劃沒有什麼興趣。”

    “那就算了，只剩下我們這些人手應該足夠，而且現在的問題關鍵不是人手，而是時間。”

    “說得對，我們似乎沒有多少時間了。”

    只是看了一眼段青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圍坐在議事臺之間的這羣大臣們的其中一道身影隨後直起了自己的身子：“伯納德前腳剛剛離開帝都，異變後腳就發生了，即便我們能夠順勢而爲，也不排除他們去而復返的可能性。”

    “但如果過於迅速的話……會不會太明顯了？”

    另一名坐在角落裏的帝國貴族戰戰兢兢地說道，臉色看上去也有些擔驚受怕，不過以段青的敏銳目光與模糊的記憶，他還是能夠認出這位貴族曾經是那一日審判他們的時候站在高臺下的大臣之一：“就算事成，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我們是早有預謀的……”

    “成者王侯敗者寇，這可是帝國千古不變的道理。”另一名坐在角落裏的肥胖貴族立刻出聲說道，吹胡子瞪眼的熟悉感覺也讓段青認出是那一日在大殿上一直不停逼問自己的那名貴族：“只要我們能夠成功，整個帝國將會變成我們的天下，到時候那些失敗者的懷疑與非議，也是根本無法與我們對抗的。”

    “……”

    “看看你屁股底下的那張座位，拉塞爾。”

    望着依然顯得戰戰兢兢的那名膽小帝國貴族的身影，那名肥胖的貴族大聲地指着對方的腳下：“只要能夠成功，這裏就會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和你的兒子席德，以後的前途也會變得無限光明！”

    “難道這還不足以讓你下定決心嗎？”

    巨大的殿堂穹頂讓這聲大喊顯得渺小了許多，迴盪的聲音也變得幾乎如同蟲鳴般渺小，但坐在這裏的每一名貴族眼中也都隨着這句話的喊出而生起了濃濃的火焰，似乎全都隨着擺在彼此面前的這一張張座位而變得火熱了起來。淡淡地收起了自己的微笑，名叫崔裏克·伊達的中年男子隨後也再度點了點自己的頭，那回望着老人卡爾德拉的視線裏也變得釋然了幾分，似乎是終於得出了令人滿意的結果：“好了，宰相大人，是時候作出決定了。”

    “我們真的得出了一致的意見了嗎？”

    沒有立刻回答對方的這個問題，宰相大人的那雙渾濁的眼睛在自己面前的這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貴族輪廓之間來回掃視着：“諸位都是支持皇子殿下的人，對於目前的形勢也應該已經有了足夠的認識，但即便如此，想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走出這一步，需要的也不僅僅是這些認知與一時的勇氣。”

    “帝國的貴族等級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變動了，越是在高等級的家族之間便越是如此。”蒼老而又渾濁的眼珠在空中來回遊移了一陣，卡爾德拉再度恢復了他那老態龍鍾一般的模樣：“我們想要做的便是改變這一現狀——諸位應該有所覺悟吧？”

    “皇子殿下應該會同意我們的提案。”一名坐在這裏議事的帝國貴族隨後也發出了低沉的笑聲：“如果他不同意的話……那我們就逼迫他同意。”

    “蕾娜公主與小裏弗斯現在也根本不成氣候，現在已經是最好的機會了。”

    伸手做出了一個抓握的動作，坐在角落裏的那名肥胖的貴族聲音低沉地強調道：“軍方目前也沒有明確表示他們的支持以及反對，從之前的那場審判來看，他們也不會反對皇子殿下成爲正義的一方。”

    “一旦出現了傾向性，真相的正義與否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他的目光落在了剛剛出現在這裏的段青身上：“就算是爲了格洛瑞亞家族，雷德元帥也一定會妥協的。”

    沉寂下去的安靜空氣在這片議事臺的周圍開始擴散，與來自大殿外的那些明顯了許多的騷亂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對那些騷亂聲感到幾分不適的查克納隨後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帶着刻意的咳嗽聲轉向了老宰相所在的位置：“主動權快要從我們身上消失了，卡爾德拉大人，您還不打算作出決斷嗎？”

    “……崔裏克，你的意見呢？”

    依舊沒有作出自己的決定，神態自若的老人將話題轉到了那名將段青邀請到自己身邊的伊達家主身上：“你是否同意？”

    “只要能保得住伏拉沃斯的未來。”臉上依舊掛着淡淡的微笑，崔裏克·伊達毫不猶豫地點了點自己的頭：“我當然同意。”

    “那你呢，安曼。”視線轉向了另一邊，微微嘆了一口氣的卡爾德拉轉而將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另一名令段青感到意外的人影身上：“作爲冒險者協會的會長，你對這一決定的成功有多少把握？”

    “根據我所發佈的那些任務調查而來的情報，皇帝陛下與皇族的力量的確與流經於此地的帝都地脈有關。”曾經與段青在冒險者協會總部會見過一次的那名漢娜的父親鎮定自若地搖了搖自己的頭：“由帝國傳承下來的歷史記載與皇家博物館裏面珍藏的種種魔法造物所顯示的情況來看，這個可能性的存在機率現在也變得極大。”

    “但是現在……地脈正在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用伸出的手指將所有人的視線一同引到了大殿的外圍，卡爾德拉聲音淡然地問道：“這也是你，或者是你手下的冒險者做出來的嗎？”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安曼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幾分苦笑：“冒險者可不是我的手下，他們經常能夠做出令我都意想不到的一些壯舉，與其問我這個根本沒有什麼實權的傢伙——”

    “你們還不如問這位年輕的冒險者來的更好一點。”

    嘁，這個老鬼。

    望着一衆帝國貴族齊刷刷遞過來的視線，心中暗罵的段青臉上卻是浮現出了不知所措的笑容：“等，等一下，難道我不是一名只能旁觀不能發言的待宰羔羊嗎？你們究竟想要如何處置我，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呢。”

    “不要繼續做那些無意義的作態了，我們都知道彼此的真相。”

    微微地擺了擺自己的手，伊達家族的家主崔裏克將段青顯露出來的那份茫然與無辜的表情揮了下去：“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討論坦桑城所發生的一切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只要大家同意的話，那裏的故事可以被我們認定爲任何形式的童話——唔。”

    “我說這些只是希望能夠讓你安心，畢竟你也是通過自己的雙腳走到了這個地方來的人。”他指了指大殿遠端的正門之外，正在被某些人攔下來的那些帝國衛兵們所發出的呼喝聲：“在帝都的大部分魔法裝置都開始失效的現在，處於這個地方的每一位貴族多半都逃不了什麼干係呢。”

    “我可不是什麼貴族，我只是誤打誤撞跑到這裏來的。”收起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段青不置可否地低聲回答道：“至於你們究竟要做什麼事，又有着什麼樣的複雜理由——這些與我又有什麼關聯呢？”

    “看來我們之間還缺乏足夠的信任。”

    打斷了崔裏克想要繼續說出的話，屬於宰相卡爾德拉的聲音隨後出現在了段青的面前：“雖然剩下的時間不多，但拿出一點點的閒暇時光作爲瞭解彼此的消遣，我想在座的諸位應該也不會提出什麼反對。”

    “你爲什麼要來到皇宮？在這個時間，這個充滿了殺戮與不詳的深夜？”他引導着所有人的目光共同匯聚到了段青的身上：“不惜突破底層皇家衛士的守衛，驚動整個皇宮的守備力量，還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多不必要的麻煩……”

    “喂喂，你們的這個聚會難道是祕密的嗎？”段青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嘆息的聲音：“三更半夜裏跑到皇宮大殿這樣的地方來……我還以爲你們得到了皇帝的許可呢。”

    “皇帝陛下要是同意我們的這場宴會的話，我們也不至於如此費盡心機了啊。”一旁的安曼再次發出了幾聲苦笑：“更何況形勢的變化往往就像今晚的天氣一樣迅速，如果這場會議的決定被通過，我們本打算順勢就這麼付諸行動，去覲見皇帝陛下了……唔。”

    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說得太多，他略顯不自然地收住了自己的話音，已經疲累無比的段青彷彿也沒有發現這位中年貴族眼中閃過的光芒，只是自顧自地揮了揮自己的手：“好吧好吧，我也沒興趣知道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你們不是想要知道我來幹什麼的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他的眼中閃過了不耐煩的神色：“回答我的問題，只需要回答一下就好——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出現在這裏？披着斗篷，紫色頭髮。”

    “……”

    “哦，對了，你們應該知道坦桑城發生的所有事。”

    揉了揉自己的眉頭，察覺到那些貴族眼中異樣的段青隨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個世界上大概也有很多人正在追查這件事，以及這個女人的下落，不要以爲我是根據什麼線索和發現而找到這裏來的，我可沒有這麼閒……”

    “你只是在尋找走丟的同伴，是嗎？”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冒險者協會的會長安曼·安泰爾隨即笑着打斷了段青的話：“我明白，就是那一日一直跟在你們身邊的那位魔法師對吧？”

    他攤開手，無辜的眼神衝着周圍的其他貴族稍微示意了一下，快速的目光傳遞也隨着彼此之間視線的交換而迅速在這羣正在議事臺上聚會的貴族之間來回閃爍着，最後伴隨着卡爾德拉沉悶的聲音而消失在了昏暗的光線之間：“一位陌生的魔法師，是嗎？抱歉。”

    “自從我們入夜之後開始在此地商談以來，這裏只出現了你這麼一個闖入者而已。”

    渾濁的目光在段青的身上來回掃視了一邊，他動作緩慢地收攏起了自己的華麗袍袖，屬於宰相特有的帝國官員服裝卻是在下一刻忽略了段青想要說出的話，自顧自地站了起來：“餘興節目結束了，我們出發吧。”

    “……宰相大人終於決定了？”

    “沒錯。”

    點了點自己的頭，帶頭走向大殿後方的帝國宰相卡爾德拉回答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決然的感覺：“既然條件已經齊備，相關的人員也已經全部到場，是時候向陛下提出我們的諫言了。”

    “等，等一下。”

    望着這些不再理會自己的貴族們一同起身跟上的動作，段青一臉茫然地跟着站了起來：“怎麼都跑了？你們要幹什麼？”

    “商議已經結束，現在是付諸行動的時間。”走在隊伍的最後方，名叫安曼的冒險者協會會長笑着豎起了自己的拇指：“爲了防止你與外界可能帶來的干擾，這項提案還是儘早呈送給皇帝陛下更好一點，不然若是被人搶了先，我們這段時間以來的籌劃可就真的白做了。”

    “喂喂，所以說你們究竟造的是什麼反？”

    “跟上來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目送着最後一名帝國貴族消失在拐角中的昏暗背影，背起了雙手的安曼轉身朝着同樣的方向走去：“我可以向你保證。”

    “這可是帝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