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0 安曼

    高高在上的房樑將這座帝國冒險者協會的大廳撐得極大，看上去也頗有幾分皇宮與殿堂所擁有的氣勢，但不知是否是因爲剛剛傳出來的城堡危機消息的緣故，此時徘徊在這個大廳當中的人影並不是很多。與其他幾個城市裏所看到的冒險者協會相同，此時呈現在段青等人面前的這座冒險者協會也劃分成爲了接待臺、委託任務佈告版和完成報告臺等幾個基礎區域，與整個殿堂般大廳相比完全不相符的三兩名冒險者此時也正勾肩搭背地站在這些櫃檯的前方，與同樣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那些櫃檯管理員相互處理着今天的任務。

    當然，屬於冒險者協會二層所特有的行會級別待遇的房間，在這裏依然還是可以找得到的。

    “是青靈冒險團的諸位，對吧？”

    由前方帶路的那位黑衣貴族所遮掩的視野盡頭處顯現，一名揹着雙手站在最裏側房間中的老者背影隨着段青兩個人的到來緩緩地出聲問道，不知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多久的他隨後也側過了自己的身，將手中把玩着的一枚小小的金屬圓球連同自己的右手擡到了自己的腹前：“很抱歉這幾天一直沒有時間招待你們，你們應該也已經……唔。”

    “你的同伴們呢？”蒼老的眼皮微微向上擡起了少許，伴隨着這位頭髮花白、皺紋凸顯的老者挑動眉毛的動作而卷結在了一起：“我記得你們的隊伍不是已經湊夠了五個人了嗎？”

    “啊，那個那個……”於是段青擺出了自見到這位老人之後顯現出來的第一個乾笑的表情：“他們暫時都沒有過來，有的甚至是其他行會的人，所以……”

    “唔，看來與漢娜所說的有些不同呢。”

    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收起了手中金屬圓球的老者用審視的目光在段青與雪靈幻冰兩個人之間來回巡視：“不過沒關係，你們冒險者總是喜歡隨性而爲，我都已經快要習慣了。”

    “您跟漢娜會長很熟嗎？”終於提及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段青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請問您是？”

    “我是安曼，安曼·安泰爾，冒險者協會的會長。”沒有絲毫的芥蒂，老人笑着點了點自己的頭：“同時也是漢娜的父親。”

    “果然是冒險者協會的會長閣下。”明顯注意到了對方介紹中用詞輕微的不同，與雪靈幻冰對視了一眼的段青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禮：“很榮幸見到您，冒險者協會的首領大人。”

    “什麼首領大人，我們冒險者協會充其量就只是一個鬆散的管理組織罷了。”安曼笑着擺了擺自己的手：“就算我們再怎麼厲害，沒有你們這些人的加入與支持，冒險者協會也只是一具空殼而已啊，哈哈哈哈！”

    豪邁而又爽朗的大笑聲隨後迴盪在這個房間的左右，與之相伴的還有幾聲相互客套的說辭與寒暄，直到走進房間的段青二人終於在這位冒險者協會會長的客氣中坐下來之後，他才略顯拘謹地說出了自己的下一步提問：“既然是漢娜的父親，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請問突然叫我們來所爲何事？”

    “我還以爲你們跑到這個地方來，是終於想起了我女兒給你的交待了呢。”

    朝着將段青他們帶進這裏來的那名年輕的貴族身影使了個眼神打發了出去，安曼壓低了聲音回答道：“有關帝都所發生的事情，你們應該已經瞭解了一個大概，蠢蠢欲動的帝國貴族們想要興風作浪的態勢已經開始變得越來越明顯了，就連一直與他們對立的軍方似乎也有了放任的念頭。”

    “皇帝陛下對此表示出了擔憂，他可不願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那些子嗣成爲權力傾軋的犧牲品。”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那件貴族便裝，老者那逐漸變得嚴肅的面色也隱藏到了轉身的動作當中：“他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曾經盡力想要將這股力量平息下來，但最後卻還是將克里斯皇子單獨放了出去。”

    “爲了不讓那位皇子與皇子手下的大臣們興風作浪。”氣氛隨着老者話音的停頓而出現了幾分沉默，然後又被段青接上的話語聲所打破：“與我之前所聽到的版本略有不同呢。”

    “哦？看來有人也曾經向你分析過類似的局勢？”老者略顯驚訝地回過了頭：“是曾經與你私下裏會見過的伊達家主？還是那位剛剛從自由之城歸來的羅姆利亞閣下？”

    “這個嘛……都不是。”撓了撓自己的鼻子，段青略顯尷尬地搖了搖頭：“不過那位大人曾經說過，皇帝陛下是希望克里斯皇子能夠出去建功立業，所以才將他派往公國擔任使者一職……”

    “這當然也是皇帝陛下的另一個想法。”安曼緩緩地點了點頭：“不過就連陛下都沒有想到，這位皇子還沒等走出國門就已經闖下了各種各樣的禍事。”

    “您指的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那些事情，對吧？”段青深深地點了點頭：“有關那樁事情的來龍去脈，您的女兒漢娜會長應該也已經向您介紹過了。”

    “沒錯，沒錯，可正是因爲這樣，你們現在才會變得難以處理。”

    繞過桌臺走到了二人的面前，安曼將爲難的眼神放在了段青與雪靈幻冰兩個人的頭上：“按照常理來判斷的話，皇帝陛下早就已經肯定了克里斯皇子的一系列行徑，在剷除那些‘帝國叛亂者’的同時，將派出去建功立業的皇子所做的一切鞏固下來了。”

    “皇帝陛下想要顛倒黑白？”說出這句質疑聲的是坐在段青一旁冷眼相望的雪靈幻冰：“就算所有的帝國貴族都點頭同意，我們都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這違反了世間的正義，但芙蕾帝國裏面發生的許多事情都無法使用正義來判斷。”安曼笑着推了推自己的雙手：“況且就算是皇帝陛下真的是這個意思，依附於其他子嗣勢力的貴族們也不會就此罷休的。”

    “聽您的意思是說……皇帝陛下目前還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段青卻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話語中的那斯異常：“那個德雷尼爾，他究竟想要什麼？”

    “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想要搞明白的問題。”安曼苦笑着搖了搖頭：“身爲帝國貴族的其中一員，我的冒險者協會會長身份可不會在雷德卡爾的這片土地上幫助我太多，一旦出現了什麼難以應付的狀況，我這條老命也是無法倖免的。”

    “這也是我爲什麼要把我的女兒派到桑特流斯行省那麼偏遠的地方的原因之一。”說到這裏的他用力地嘆了一口氣：“只可惜到了最後也沒有讓她逃脫被牽連的命運。”

    “您指的是她最後出手阻止皇子殿下的事情吧。”回想着發生在坦桑城的那一幕幕，段青也跟着搖頭說道：“沒關係，那一切都是爲了維護生命，沒有人膽敢抨擊她的行爲的。”

    “但只要她做出了選擇，我們就不得不評估這其中的風險。”安曼的蒼老臉龐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我一直在這段時間裏觀察那位陛下的舉動，希望從中看出他最後的心意，可惜無論是有關伏拉沃斯的審判與你們的審判，最後都無法從他的決定中得出什麼定論……對了。”

    “既然你們是當事人之一，你們應該有一些不同的感覺吧？”說到這裏的他用希冀的目光望着段青與雪靈幻冰的臉：“你們覺得皇帝陛下是什麼想法？他們會放過你們嗎？”

    “這種問題實在是難以回答。”

    撓着自己的鼻尖，段青暗中朝着身旁的雪靈幻冰望了一眼：“而且即使是我們從叛亂帝國的罪名中逃脫，也不一定能夠得出皇子殿下失去了德雷尼爾信任的結論……”

    “唔，你說的也有道理。”老者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頭，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思索當中：“而且弗裏德曼剛剛登上了帝國的貿易大臣之位，伊達家族的擴張卻被陛下暫時遏制了下來……”

    果然還是一名老謀深算的貴族呢。

    從身旁的女伴眼中得出了相同的結論，段青咳了咳自己的嗓子：“因爲缺乏帝國貴族之間錯綜複雜關係的瞭解，有關那場殿堂上的審判一事我們也不好多判斷什麼，我們這一行人的目的也很簡單，只是想要在這場狂潮當中求得幾分自保罷了。”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想要求得自保實在是很難啊。”

    不知是在評述面前的這兩個人還是在評述自己的現狀，用力吸了一口氣的安曼隨後掛着笑容轉過了頭：“不過你們放心，既然漢娜已經看上了你們，身爲其父親的我自然也是會竭盡全力幫助你們的。”

    “你們儘管信任我便是。”

    再度與雪靈幻冰交換了一個眼神，掛着同樣笑容的段青用點頭的方式算作了迴應，原本想要說出口的那些言語卻是被逐漸生出的疑慮掩埋在了心口，取而代之的則是愈發明顯的公式化表情：“既然身爲冒險者，聽從會長的安排乃我們的份內之事——請下命令吧，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命令什麼的不敢當，只能算作是請求吧。”老人急忙揮了揮自己的雙手：“我希望你們能夠在下一次面見皇帝的時候，將我所知曉的一些消息帶給德雷尼爾陛下。”

    “哦？是什麼消息？”

    “有冒險者曾經在克里斯皇子進駐坦桑城的時候面見過他，並向他講了一些故事。”

    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安曼的那張蒼老的面容上逐漸顯露出了幾分神祕的感覺：“故事的內容和冒險者的名字你們可以隨意編排，但大體的意思正確了就可以了。”

    “講故事？”視線由這間擺滿了書架與文件的簡單房間的四周收了回來，段青一臉奇怪地問道：“講什麼故事？”

    “誰知道呢，或許是什麼鬼怪的故事？”

    略顯爲難地搖了搖頭，安曼的老臉也隨着他聲音的猶豫而變得糾結了起來：“我所知曉的消息最多也就到這一步，剩下的那些發生在坦桑城城內的事情，我這個遠在帝都的人肯定也是不如你們知道得更多了，對不對？”

    “這也是我想要借你們的口將這個情報說給陛下聽的原因，因爲由你們說出來的這則情報明顯更有說服力。”他捋着鬍鬚走到了兩個人的面前：“當然，如果你們想要藉着這個機會陷害哪位看不順眼的冒險者，甚至是冒險團，我個人也是沒有絲毫意見的，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一件可以隨意使用的武器，對嗎？”沉吟了片刻的段青擡頭望着對方的臉：“可是我有些不明白，您爲什麼……？”

    “就當作是替我的女兒償還一些情分吧。”明白段青想要表達的意思，老者笑着打斷了對方的話：“帝都的冒險者協會，今後你們也可以隨意使用，只要不惹出什麼大亂，將這裏當成是你們的家也是——”

    噹噹當的敲門聲隨後出現在了幾個人的身後，與之相伴的還有屬於那名先前帶人過來的那名年輕黑衣貴族的深沉詢問聲，中止了笑音的安曼隨後也衝着段青點了點頭，然後將那名屬下請了進來：“什麼事？”

    “會長大人，陛下有請。”那名貴族屬下依舊沒有擡起自己的頭：“他希望現在就能見到大人，地點就在皇家庭院。”

    “這種時候？”擡頭望了一眼窗外，安曼表情略顯怪異地問道：“皇帝陛下沒有說所謂何事嗎？”

    “好像是爲了底比利斯城堡的事。”

    空氣隨着某個詞彙的出現而再度出現了幾分沉默，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在場的幾道人影同時顯現在臉上的嚴肅表情，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的安曼隨後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衝着身旁的段青露出了一抹歉意的微笑：“抱歉啊諸位，看來今天不能盡全力招待你們了。”

    “請隨意。”

    展開手臂衝着兩個人示意了一下，老人那枯瘦的右手隨後連同他同樣顯得有些瘦削的身軀一同朝着房門所在的方向移動而去，然後在一段詭異的繞行之後，與那名年輕的貴族一起消失在了段青與雪靈幻冰的眼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