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1 回不去的地方

    “……段青。”

    “嗯？”

    “你到底要不要回去啊？”

    “……”

    一段時間之後的坦桑城外，自由世界新曆796年火1月12日的正午，屬於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正位於靠近某條河流不遠處的草原邊，用一站一坐的姿勢面對着逐漸遊蕩而來的零散野狼羣。周圍偶爾路過的玩家驚異的眼光中，其中那名就像是在保護男性玩家的女性玩家揮動起來的鐵劍在草原的周圍帶起了陣陣的劍風，直到靠近那片區域附近的野狼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以後，與野狼對練了半晌的女子方纔氣喘吁吁地走回到了男子的身邊：“本以爲你已經不在意了呢，結果卻坐在這裏發呆到現在……”

    “我只是在思考狂暴奔流藥劑的合成配方。”席地而坐的段青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至於你說的那些事情……”

    “怎麼可能不在意呢。”

    他笑了笑，然後緩緩地低下了頭：“不過在我的預想中，這樣的事情本就不可能發生，雖然我也沒有想到，跟着你出來之後會這麼快再次與愚者冒險團相遇……哎呀！”

    他捂着腦袋，然後擡起頭望着雪靈幻冰的臉，後者此時已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同時收回了自己敲打對方腦袋的動作：“什麼叫跟着我出來，明明是我們共同決定一起走出新手村的好不好？”

    “好好好，是我們一起決定的。”

    捂了捂自己的腦袋，袍袖揮展的段青隨後撇着嘴巴將雙手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爲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殺，我們還差點淹死在河裏呢。”

    “是你做得那個小舟質量太差了。”雪靈幻冰不滿地翹了翹自己的鼻頭：“被鱷魚隨便咬了兩口就變成了水上噴泉……”

    “不要小看格梅南河的鱷魚啊，那可是能在格梅南叢林副本裏面當BOSS的存在。”段青頭也不擡地評價道：“雖然那可能是唯一一個並非幻影的BOSS，那個副本現在多半也已經不存在了……”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能以此爲由將翻船的事實搪塞過去嗎？”雪靈幻冰沒好氣地用鐵劍比劃着段青的身體：“害得我們喝了那麼多的水……說吧，你要怎麼賠償我？”

    “賠償？你想要什麼賠償？”

    “不如……就把我之前給你的那一袋白金幣還給我好了。”

    “要我還錢？你居然想要一個鍊金師還錢？那些金幣可是我堂堂正正賺到的，想讓我拱手送人，你還不如殺了我罷。”

    “那，那你就把你整個人都賠給我算了……喂喂，別跑！”

    帶有熱意的風從草原的上方經過，吹拂着高高的草地不斷地向着一個方向波動飛揚着，因爲萬物復甦而開始生出無數新芽的草場也在現實世界所沒有的陽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心蕩神搖的翠綠青輝。漸漸生起的打鬧聲隨後也伴着這般溫暖春風的逐漸停止而停止，帶着兩個從草場這一頭跑到那一頭的兩道玩家的身影逐漸地沒入到了高高的草堆裏面，再次變得氣喘吁吁的兩個人半晌之後才在各自的後退中緩緩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同時抹了抹各自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這樣應該就好點了吧？”

    “謝謝關心，我沒事的。”

    “可是我看你拒絕那個少年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是很糾結的呢。”

    “有糾結嗎？哪裏糾結了？”

    直着身子從原地坐了起來，段青一臉面無表情地反問道：“我只是不忍心拒絕一個好人的邀請而已，表情有、有什麼不正常的嗎？”

    “也就是說……”臉上露出了俏皮的表情，同樣坐起身來的雪靈幻冰攏着白髮問道：“現在的愚者冒險團，與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不要故意再問這種問題了，知道了又有什麼用。”段青無奈地攤了攤手：“我只是……”

    “不想再打擾到他們的生活罷了。”

    微微地向後仰了一下，雙手撐在後面的灰袍男子將目光放在了晴朗的天空之中，透徹着清明的雙眼彷彿也在那片充斥着藍色的碧空背景裏，看到了幾個熟悉無比的回憶身影：“那些個小家夥們，也不知道現在活得怎麼樣了呢。”

    “想要去找，那就去找啊。”

    “我可不像你這麼執着，爲了找我連號都刪得如此果斷。”

    “你現在本來就是小號，想刪也沒得刪啊，而且……那羣人現在應該都在世界各地吧，用我的辦法估計也沒有什麼效果。”

    “算了吧，我可沒有這樣的想法，如果他們現在還都在，大概也已經混到了不需要我就能混的很好的程度了。”

    “混得再好的人，在你面前也是個後輩呢，就像剛纔的那個胡桃羅剎……一看就是崇拜你的粉絲啊。”

    “再怎麼厲害也只是愚者這兩個字有名而已，還遠不如你的名字來得響亮，看看剛纔的那羣注意到你ID的人……那眼神就像看見了鬼一樣，哈哈哈哈！”

    “笑什麼笑！我都已經跟他們說清楚了啊，而且真的有人會害怕一個十級小號嗎，他們殺現在的我不還是舉舉手的問題……”

    “舉手？他們還需要舉手嗎？他們看到你這美如天仙的容顏，就已經拜倒在你的裙下了……哎哎哎別咬別咬！你的屬相是狗嗎？”

    “你才是小狗呢！”

    又是一陣充滿了曖昧的打鬧之後，兩個人並排倒在了草地上，一同望着那片天空的段青卻是在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淡淡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去看一看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可惜……”

    “按照現在的形勢，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只要想做，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歪了歪自己的腦袋，將單手遮在陽光之前的雪靈幻冰低聲迴應道：“即使是那樣的我，你最後不也是救下來了，不是嗎？”

    “那根本就不是一場勝利，而是迫於形勢之下的讓步。”臉色沒有任何變化的段青嘆息着搖了搖頭：“救人和改變卡莎的命運線只是我選擇自殺之下唯一的一點想要做到的補償罷了，那一次的戰鬥的最後結果，本來也是我預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聯盟才會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雪靈幻冰不屑地放下了自己的手：“犯下了如此之多的罪惡，到了最後居然還可以統治整個玩家世界……難道你就甘心就此結束麼？”

    “不甘……呢。”

    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雙眼，段青的眼中流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複雜感情：“或許會有這樣的感覺吧，但以我當時的力量，我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那些了。”

    “人們往往常說只有弱者才會作出選擇，強者只會突破選擇的桎梏。”雪靈幻冰轉過了自己的頭：“你想承認自己是弱者嗎？”

    “強者也有強者無法突破的桎梏。”段青的眼中浮現出了悲哀的感情：“力量終究無法解決一切，現在的我就是最好的例證，更何況……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魔法師兼鍊金師，我已經沒有左右這個世界的本領了。”

    “不，你有。”緩緩地坐起了身，帶着長髮的雪靈幻冰用俯視的動作逐漸遮掩住了段青的頭頂：“或許你還沒有注意到……”

    “現在的你，已經變得更加強大。”

    她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將撫着頭髮的一吻印在了段青的額頭上，後者躺在草地上呆愣了半天，方纔將回過神來的視線回望着那張滿含笑意與鼓勵的臉：“我……變強了？”

    “你一定變強了。”雪靈幻冰漸漸地躺了回去：“相信我，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件以後，你和我現在一定都有所改變。”

    “不嘗試一下現在的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以後一定也會後悔的呢。”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微微地閉上了眼睛，段青的嘴角也逐漸地扯出了幾分笑意：“那好吧。”

    “言歸正傳，你在剛纔那個貴賓區都發現了一些什麼？”

    迎着北方送來的暖風，兩個人再次坐直了自己的身子，將面色上的緋紅與笑意逐漸斂去的白髮女子隨後也露出了思索的光芒，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回答道：“貴賓區應該不僅僅是這個地方獨有的東西，所以愚者冒險團這樣的行會才會輕而易舉地在坦桑城獲得這樣的優待，除此之外，想要在二樓擁有一席之地……條件大概就是名聲和實力兩者兼得了。”

    “那個星羅胖子所在的行會應該就是其中之一，一直在追殺我們的獸禽聯盟大概也在其列，剩下的嘛……我還在後面的那幾排房間裏，看到了嵐山與曙光榮耀的標誌。”

    她的眼眉微黛，支撐在手指上的那張臉龐也露出了回憶的神色：“至於我們要找的那些東西，反而是幾乎沒有見到呢。”

    “很正常，畢竟沒有人會把自己行會的成員名單掛在牆上。”段青微微地嘆息了一聲：“但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確認，那個叫變幻之影的傢伙也是屬於貴賓區的玩家之一。”

    “最壞的情況是他們隸屬於復辟者，這樣他們根本就不會註冊在冒険者協會的花名冊上。”雪靈幻冰無謂地擺了擺手：“不過這種可能性很小，畢竟如果讓大家都知道帝國的貴族與復辟者勾結的話……”

    “這種可能性並不能排除掉。”

    擰着下巴沉思了一陣，段青終究還是帶着自己的皺眉表情站了起來：“既然復辟者已經在大陸各處滲透了很久，就算他們當上了復辟者的臥底，我也絲毫不感到意外。”

    “但是那個什麼盧克瑟勳爵不是水務方面的負責長官嗎？”雪靈幻冰翹了翹自己的嘴角：“芙蕾帝國的水務長官究竟管着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倒是想不知道，但某個人早就劇透給我了。”段青拍打着沾染在自己腰腿上的草葉：“不過既然出現了這樣的局面，我們自然也應該有所防備……”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着你——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對吧？”雪靈幻冰也低笑着站了起來：“放心吧，任務你不是發佈出去了嗎？到時候究竟是誰會上鉤……”

    “我們拭目以待就好了。”

    她提起自己的長劍，手腕隨着甩劍的動作上下來回擺動了一陣，原本已經運氣凝神的雙目卻是在向前走了兩步之後，忽然回身重新放在了段青的身上：“對了，那個NPC。”

    “我知道，畢竟我們是因爲她才能上樓的。”似乎明白對方所指的段青作出了一個推手的動作：“無論如何，那個人的身份一定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不過我想不明白的是……她爲什麼要放我們上來。”

    “天知道，或許是看我們比較可憐吧。”上下掂着自己的長劍，雪靈幻冰的臉上隨後擺出了一個不滿的表情：“又或者是看上了你之類的……”

    “怎，怎麼可能？”段青急忙打了個哈哈：“我們，我們這麼弱小的冒險者，沒有實力也沒有聲望，怎麼可能輕易地入了那些NPC的法眼呢？啊哈哈哈哈……”

    “真的嗎？”

    “真的真的，而且你看那個女人又不漂亮。”豎着指頭的段青看上去就像是在對天發誓一樣：“說不定也是爲了邀請我們上樓，然後爲坦桑城的冒險者協會業績創收之類的……”

    “說得倒是很好聽。”

    留給了段青最後一抹斜視的眼神，回過頭來的女子隨後開始向着距離最近的野狼所在的方向走去：“那你倒是建立一個冒險團啊。”

    “這個嘛……”

    “有沒有興趣？”

    鐵質的長劍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道的反光，沐浴在晴空之下的雪靈幻冰逐漸地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出劍姿勢，飄然而起的長髮隨後也伴隨着她恢復以往的低沉聲音，沿着愈發溫暖的春風向着遠方徐徐升起：“我知道一種可以用玩家簽名代替成員的方法，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們成立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冒險團，如何？”

    “……再說吧。”

    定定地望着那個背影一陣，段青嘆息着如此回答道，然後用低頭扶額的動作，目送着那名不再理會自己的女子向着草野的遠方開始奔跑。金屬劃破晴空的亮光隨後與野狼的哀嚎聲一起迴盪在了這片坦桑城西南方向的草原之內，與之同時出現的還有一陣又一陣的馬蹄奔騰聲，與那些奔馬上一起飛馳的騎手們在路過這片草地的時候微微地注視了他們一眼，然後帶着頭也不回的態勢朝着迅速地消失在了城市方向所在的地平線下：“不要理會這些卑微的冒險者，快走！”

    “我們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