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3 表決

    寬闊而又險惡的大海，充滿了罪惡的都市，神祕而又普通的無盡之橋，以及那十二道沖天的光柱……雖然中間發生了許多事，但發生在自由之城的一幕幕景象依然清晰無比地映現在段青的回憶裏，乃至在經過了如此之久的時間之後，這樣的回憶依然沒有從他的腦海中消失。每當他靜下心來試圖總結自己在自由世界裏所經歷的一切，這段因爲偶然而發生在自由大陸東方的那一幕幕景象也是他永遠都無法忽略的一段故事，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後來留在了那裏的玩家與NPC，以及死去的、活着的、以及出走的那些再也沒有見過的身影們。

    他曾幻想過今後會在遊戲世界裏的哪個角落裏遇到其中的某位，但對於這一幕所到來的時間……他卻是從來沒有料到。

    “沒想到能夠在此地見到你。”

    伸手取下了綁在自己身上的其中一條繃帶，坐在段青對面的某名中年大叔笑着從病牀上坐了起來，滿臉真誠的笑意隨後與跟隨着進來的烈焰傳說打了個照面，最後回到了段青的身上：“這應該是你第三次救下我了吧？”

    “如果要把我們愚者冒險團受僱於您的那一次也算上的話……是的。”瞪着眼睛呆愣了一陣，段青隨後還是彎了彎自己的腰：“還有……我也沒有想到能夠在這裏見到您，特裏斯坦閣下。”

    “我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座城市的掌權人之一了。”中年男子笑着擺了擺手：“不要再用敬語來稱呼我了，叫我裏斯坦就行。”

    “裏斯坦……”於是直起腰來的段青莫名地笑了笑：“這種去掉頭就可以用的命名方式……是跟城主大人學的嗎？”

    “城主大人？”特裏斯坦的微笑表情微微停滯了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啊，沒什麼。”段青急忙擺了擺自己的雙手：“都是已經過去的事了，而且我覺得現在的你應該也用不到這些，所以……我們還是說說現在的事情吧。”

    “現在的事情……”

    耳邊依舊傳來着外面若有若無的混亂吵嚷聲，特裏斯坦的目光緩緩地垂落了下去：“這扎拉哈城的事情，也不是我想摻和的事情啊，我只是在歸家的路程當中……偶爾路過了這裏而已。”

    “歸家？”段青訝異地問道：“你們家不是在自由之城的嗎？”

    “自由之城的本土家族裏面可沒有特裏斯坦這個姓氏。”中年男子搖着頭回答道：“我們與隆……隆道爾他們家都是典型的外來貴族，同時也是自由之城亂鬥之下的產物，能夠活到之前的那個時間點，也都是仰仗着城主的青睞與外來家族之間的團結所致，可惜隆道爾最後做出了那樣的事情，我也不得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所以……我也只能帶着我的家眷，去尋找自己這個姓氏原本所在的家鄉了。”

    “你們的家鄉？”

    “在帝國的邊緣地帶。”

    指了指他們所在的西方，特裏斯坦聲音低沉地回答道：“一個名爲尤利爾的地方，用現在的名稱來說……應該叫做尤里爾行省。”

    “尤里爾行省？”站在段青一旁的烈焰傳說驚訝地回答道：“那地方不是什麼都沒有嗎？除了廢土就是廢土……”

    “是這樣嗎？”眼神在對方的身上停留了一陣，特裏斯坦嘆息着說道：“那還真是可惜了，我們原本還想靜悄悄地找個村莊，然後好好地在那裏生活下去的……”

    “既然你們不知道那裏的情況，想必你們也不是自己想要停留在此地的吧？”段青指了指這裏的左右：“你又是爲什麼會成爲反抗勢力的一份子的？”

    “這也並非我所願。”

    似乎是提到了之前一段時間的過往經歷，特裏斯坦的聲音再次沉了下來：“之前我與家眷們分別離開的事情，你應該是知道的，在那之後我們也沒有選擇會合，而是說定到了帝國境內之後再行打算。後來聽說兩國停戰，我們就打算先到費隆郡的主城扎拉哈集合，可沒想到……最後迎接我們的，完全不是什麼和平之後的景象。”

    “這裏的形勢比自由之城還要糟糕。”他一臉黯然地回答道：“不知道所謂‘規矩’的我們……很快就被帝國人當成奸細扣押起來了。”

    “喂喂，不要嚇我啊。”分別望了兩個人一眼的烈焰傳說隨後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你的妻子兒女不會也被帝國人殺光了吧？”

    “沒有，他們根本就沒有進來。”特裏斯坦搖了搖頭：“雖然到了現在，我也已經與其他人失去了聯繫……”

    “那你又是爲了什麼而幫助反抗軍的呢？”段青適時地按下了這個話題：“僅僅是因爲帝國人如此對待於你？”

    “就算是在自由之城，我也沒有睚眥必報的脾氣。”中年男子再次搖了搖頭：“我只是……”

    “我只是在這段短暫的接觸裏，從這羣人的身上看到了我過去的影子罷了。”

    “所以你……”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們走上我的老路。”

    指了指外面依然沒有停下的激烈爭論聲，特裏斯坦聲音低沉地說道：“生存可以是他們爲此殺出重圍的理由，但仇恨可不是，這座看上去詭異萬分的城市……也不值得這羣人爲之付上性命。費隆人的倔強我在過去的時候也有所耳聞，但是現在的公國絕對不可能因爲他們而撕破與帝國之間的臉皮，所以到了最後，他們的行爲也只是自殺，別無它用了。”

    “統治這裏的可不是什麼城主，失敗了是要付出生命作爲代價的。”他朝着其餘兩名玩家示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其餘傷口：“那些帝國人可不知道同情爲何物，小家子氣一樣的招惹……只會帶來死亡。”

    “所以……你要幫助他們？”段青臉上的神色再次變得詭異了幾分：“爲了不讓他們自己殺死自己？”

    “至少我可以給他們一些足夠明智的建議。”特裏斯坦低聲回答道：“也算是……報答他們從帝國人手下將我救出來的恩情吧。”

    “可是他們看上去更像是在利用你。”烈焰傳說指了指外面：“提到你時，他們更像是在討論一件籌碼，而非一位同伴。”

    “我本來也不是他們的同伴之一。”特裏斯坦再次笑了起來：“我只是想帶着他們放棄自己的仇恨，然後活着離開罷了。”

    “不得不說……你的想法比我們還要好。”段青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而且還要困哪許多。”

    “哦，是嗎？”特裏斯坦笑着搖了搖頭：“因爲我可不是那種爲了報恩而肝腦塗地的類型，這樣的人已經死得夠多了呢。”

    “想要找到一個打敗帝國人的理由其實非常簡單——將他們當做是復辟者的同夥就沒有問題了。”段青卻是繼續說道：“以你的智慧與閱歷……你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吧？”

    “我只會盡我所能，如果他們沒有成功……我也會自行離開。“特裏斯坦依舊保持着自己的笑容：“處理復辟者的事情自然也會有處理的人趕到，比如法師議會的人和你們……我說的對嗎？”

    “……你贏了，老油條子。”

    沉悶的氣氛僅僅持續了兩秒，然後就隨着段青的嘴角扯起的微笑而漸漸消失了：“除了我已經知道的事情……其他的看來我是問不出來了。”

    “我對這座城市可不熟，你不知道的東西我一定不知道。”特裏斯坦笑着回答道：“你可是繼承了我白羊座身份的人，相信你一定可以發現這裏的祕密的，不是嗎？”

    “……那下一步的計劃呢？這個總應該可以說了吧？”

    “我只是因爲被他們救出了集中營，所以才出現在這裏的，那個小小的組織以及他們接下來的動作……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決定啊。”

    “哈特特意讓我來見你一面，可不是讓我來打聽你現在說的這些東西的。”

    “我向他建議過啓用冒險者來幫助自己的事情，我可沒想到他首先就用在了我的身上……”

    “這也是他們的一致決定，準確地說……是他們想要讓我過來打聽打聽你的身份的。”

    “那……你打算怎麼向他們回報呢？”

    狹窄的房間隨後在段青與烈焰傳說的對視中沉默了片刻，最後帶着滿屋子刺鼻的藥味向外飄飛，屬於這兩名玩家的身影隨後走出了房間的大門，在幾名臉色不善的黑影注視下回到了那片桌椅散亂不堪的會議現場。激烈的討論聲依舊不停地響起在那片破爛會場的中央，只不過討論的內容已經與之前段青兩個人離開的時候完全不同了，那因爲兩個人的出現而再次匯聚過來的眼神，也僅僅是在他們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所以我覺得還是先從那個紈絝隊長身上下手，那位帝國第一小隊的隊長只是徒有虛名而已，他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那也要先解決集中營的問題！如果不把那些同胞們救出來，我們還有什麼臉面自稱爲解放者？”

    “同胞？只有懦弱的傢伙才會被抓進那個地方，我們才不需要解救這樣的人！而且只要打敗了帝國，集中營的問題自然會得到解決……”

    “先等等先等等，我們可以將這兩件事情合起來做嘛，就像之前哈特安排的那樣，我們可以繼續執行襲擊的計劃，同時藉着擾亂帝國人的機會，伺機實行這次救援行動……”

    “在沒有極大的把握之前，我不建議你們這麼做。”

    隨着這道話音的出現，屬於特裏斯坦的蹣跚身影隨後出現在了段青與烈焰傳說兩個人剛剛走出的通道後方：“別看你們去搭救我的時候很容易，其實帝國人在那裏安放了許多的兵力，之前他們只是將我當成了普通的商人，所以才沒怎麼監視我……”

    “集中營的深處關押的都是反抗帝國勢力的最強的戰士，他們才是我們的中流砥柱。”順着對方的話，之前一直作出反對的馬克洛斯立刻出聲說道：“在帝國人已經警戒起來的現在，那裏一定戒備森嚴。”

    “除非去城外拉援手，否則哈洛姆城區已經找不出更多敢於起身反抗帝國人的傢伙了。”把玩着手中小刀的迪克也陰下了自己的臉：“那些人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

    “別着急，我們不會放棄我們的兄弟的。”坐在中央的哈特擺了擺自己的手：“只是這救援方式……我們還得從長計議一番。”

    “我們沒有時間了。”聲音低沉地說出了這句話，蒙着臉面的鮑文由破爛大廳的角落中站了起來：“這個月的二十日馬上就要到了，如果還要繼續拖延下去……”

    “你中了他們的圈套鮑文，他們這是故意公佈出了這個時間！”

    “但是上個月已經死了十個人了！如果這個月我們還不出手……”

    “我們一定會出手的。”

    雙手朝着再次吵嚷起來的散亂方桌周圍按了按，哈特環視周圍的目光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我在離開之前就向你們所有人都承諾過，我一定會救出所有的人。”

    “可是你並沒有帶回什麼。”其中一名列席的人影低聲質疑道：“那些所謂的武器裝備其實並沒有什麼用處，我們需要的是人。”

    “人……我也帶回來了三兩個。”

    眼神落在了段青與烈焰傳說兩個人的身上，哈特的目光變得深邃了許多：“他們的實力與信任度已經在之前的行動中得到了驗證，現在……到了大家說話的時候了。”

    “老規矩，舉手同意，不舉手視爲不同意。”他指了指那兩個人所在的方向，然後舉起了自己的手：“只有所有人都同意，他們的加入才會得到通過……裏斯坦先生。”

    “……”

    “你應該也是同意的吧？”

    透過兩名玩家之間的縫隙，哈特的目光在那名依然綁着許多繃帶的中年男子身上停了下來：“你可是之前極力建議我們僱傭冒險者的成員之一呢。”

    “我當然同意了。”

    “……喂。”

    望着周圍的人逐漸舉起的雙手，終於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的段青急忙回頭望着特裏斯坦臉上浮現出來的笑意：“你不會把我們推到火坑裏面去吧？”

    “怎麼可能？”

    回答他的是特裏斯坦一臉無辜的眼神：“你不信任你的老朋友了嗎？”

    “我們可是曾經最擅長拉幫結夥的貴族，我們最不可能做的事情……就是背信棄義的事情了。”